34

一直到那頭醜陋又龐大的千足蜈蚣在驚天動地的巨響中轟然倒地, 廉貞都有些回不過神來。

臨訣踩着千足蜈蚣的頭,将它體內的魔丹挖了出來,才收劍入鞘。他一回身,居高臨下地看過去,就見廉貞仰頭望他,一張清冷的臉上難得帶着幾分迷惑。

臨訣面具下的眉梢微微一挑,他作勢要摘下面具, 果然見到廉貞退後一步,遮在雙目上的白練也浮了出來。

他玩味一笑,從千足蜈蚣的頭上跳了下去, 落到了廉貞面前。

“道長怕什麽,我難道還能吃了你?”

聽見臨訣的聲音,廉貞抿了抿唇,下意識握緊了手裏的劍。

“你流血了。”臨訣聲音放輕, 廉貞如臨大敵。

臨訣見他那副全身心戒備的模樣,好笑地彎了彎唇, “你将白練摘下來吧,安心,我不摘面具。”

廉貞遲疑道:“你為何要救我?”

臨訣盯着廉貞帶着白練的臉, 輕聲道:“道長還不明白?自然是因為……我的心落在你身上了。”

眼睛看不見,聽覺就顯得愈發靈敏,廉貞聽到臨訣那缱绻輕柔的低語,心頭像是被一根羽毛撩了一下, 狠狠一顫。

廉貞握了握拳頭,低聲道:“不可能。”

臨訣見狀,便道:“不論原因是什麽,我救了道長是事實不是麽?道長也無須如此戒備,倘若我真要殺你,早就得手了。”

不錯,廉貞從前和臨訣動手時,臨訣就從來沒有拔過劍,一直用劍鞘格擋。倘若從一開始臨訣就拔劍對付他,那麽廉貞在臨訣面前根本不可能占據上風。

臨訣看着手裏的劍,“此劍藏鋒,重一千九百九十八斤,出必見血。”

這麽說,臨訣從前不拔劍,是怕傷了他?想起臨訣方才那句話,廉貞荒謬地發現自己只能得出這個結論。

“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你日後看見我,可否當我是個游戲江湖的俠客,不抓我?”

聞言,廉貞沉默了片刻,道:“不能。”

臨訣毫不意外,他笑道:“這可就難辦了,道長你整天追着我跑,會讓我誤以為……”

廉貞:“以為什麽?”

臨訣;“以為道長對我的真容一見傾心不能自已。”

廉貞此時已經摘下了白練,因而清楚地看到了臨訣雙眸中的笑意,他心頭莫名有些異樣,卻轉瞬間就将心頭這點異樣揮去。被臨訣調戲的次數實在太多,如今他已明白這人就愛看他惱羞成怒的樣子,因而沉住了氣,一言不發。

臨訣見他這回不上當了,倒也不覺無趣,他取出早就準備好的丹藥,問廉貞道:“療傷?”

廉貞搖頭拒絕,獨自找了個地方坐下療傷。

臨訣見狀,嘴角微微一翹,轉身去了那處洞穴。

那只千足蜈蚣被他殺掉又挖了魔丹後,龐大的身軀沒了力量支撐,很快就萎縮數十倍,現在只有一匹馬那麽大。

臨訣走到洞口前,将那只死前還堵着洞口的蜈蚣踢開,直接走了進去。

為了能容得下千足蜈蚣龐大的身軀,這個山洞挖得極深極大,裏頭彎彎繞繞,到處都是那頭千足蟲爬行時留下的痕跡。臨訣山洞最深處的一張石床上找到了趙從善。

見到臨訣,趙從善害怕地往石床裏頭縮了縮,方才外面天塌地陷般的劇烈動靜都沒能驚吓到他,但是當臨訣安然無恙地從山洞外走進來時,趙從善卻感覺到了巨大地恐懼,因為這意味着,唯一能庇護他的千足柳已經死了。

臨訣單手将縮在石床上的趙從善提了起來。這個不到七歲的孩子在他手裏弱小得如同雞仔。

他看向他的心髒處,一層半透明的薄膜将潛伏在他身上的魔種裹住,将趙從善身上那絲絲魔氣裹得密不透風,半點都洩不出來。也是因此,廉貞才看不出這孩子身上寄生着魔種,才會大發善心地将趙從善救走。

而能将趙從善身上的魔種掩蓋住的,自然只有臨訣了。

他不知廉貞因何故回了天庭,卻知道他一定會再來抓他。而朱槿掌握着這方圓百裏花草樹木的動靜,廉貞一接近,她就将消息傳了過來。

他需要利用趙從善找出他背後的邪魔,還需要扭轉自己在廉貞眼中的形象,正好廉貞主動送上門來,他索性封了趙從善的魔種,在廉貞搶奪趙從善時使出全力将他打傷,等到廉貞因受了傷敵不過千足蜈蚣時,再現身将他救下。

這還只是第一步,将來時日長了,不怕他拿不回屬于自己的東西。

這些念頭在心裏轉個遍,臨訣又低頭看向被他提在手裏的趙從善,這孩子此時滿臉的恐懼和淚水,顯然他明白自己會落得什麽樣的下場。

臨訣對他道:“放心,不會殺你。”話音剛落,他将趙從善體內的魔種取了出來,魔種剛剛脫離趙從善的身體,就掙紮着想逃出去,卻被臨訣壓在掌心煉成了一枚黑色的珠子。

這種由邪物煉制而成的黑色珠子對于仙人而言是毒物,可對于臨訣來說卻是補品,他将這珠子收起,随後把手裏的趙從善扔回石床上,轉身便走。

沒了魔種,又沒有千足蟲庇護,這個才七歲的孩子,在這陰森詭谲的深山叢林裏,恐怕活不到天亮了。

不過這與臨訣無關,他唯一有些詫異的是,那條千足蟲為何會庇護一個凡人幼童,走出洞穴時,他忽然想到,也許千足蟲庇護趙從善時的想法,和他當年收留傅綏是一樣的。

想到傅綏這個不省心的不孝子,他微微上揚的嘴角又垂了下去。

廉貞就坐在一棵枯樹下。這片山谷沒了千足蟲這個邪魔,籠罩在上空的迷霧散盡,一直朦胧暗淡的月光終于明亮起來。

從臨訣的方向望過去,那輪稍稍圓潤的明月像是一盞挂在枯樹樹枝上的燈,剛剛好,垂在廉貞的上方,将這個眉目清冷的仙人照得越發柔和了幾分。

臨訣胸腔裏的那個東西又砰砰跳了起來,他按了按心口。朝着廉貞走了過去。

如果是以前,廉貞在受傷時發現這個邪神就在附近,必定會萬分警惕,可如今被臨訣救了一回,又得知他從前不願拔劍的真相,他對臨訣的觀感就變得愈發複雜。

聽見臨訣過來的動靜,他坐在原地不動,依舊閉目運轉靈力療傷。

卻聽臨訣揚聲道:“你看那個是什麽?”

廉貞下意識睜開眼,就見臨訣蹲在他面前,示意他去看東面的天空。

廉貞擡眼望去,只見東方的天幕中忽的亮起一點金色的光,随着距離靠近,那金光變得愈來愈大,廉貞目光一動,認了出來。

他猶豫了片刻,對臨訣道:“這是天庭派下的神将,看樣子有十名以上,你……若是不想被抓,就走吧!”

這一回就當還了這邪神的救命之恩,下一次,下一次再見着他,他一定會設法将他捉回天庭!

聽見廉貞要他先走,臨訣眸子微微一眯,露出笑來,他盯着廉貞看了一會兒,直把對方看得微微生惱才站起身,道:“道長,我去臨川等着,等着你來追我……”

話音剛落,他的人影就已經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見他離開,廉貞倒是松了口氣。

天庭這回派下的神将共有十二名,領頭的正是一身戎裝的武曲星君,他本是收到廉貞的報信,稱此地有修為深厚的邪魔出沒,才帶着神兵下來援助的,卻沒想到等到他們來時,邪魔已經被滅,而廉貞明顯身受重傷,連起身迎接他們都做不到了。

武曲連忙給廉貞喂了顆療傷的丹藥,在廉貞運轉仙力消化丹藥時,他查看了一番附近因打鬥留下的痕跡、以及那頭已經死僵了的千足蜈蚣,贊道:“不愧是我們七星中最強的,廉貞你竟然只身滅殺了這頭來自域外的大邪魔。”

聞言,廉貞的神色有些複雜,他如實搖頭,“并不是我殺的。”

武曲詫異道:“不是你,還能有誰?”

廉貞道:“此事說來話長,容我回天庭與你細說。”

===

“這麽說,那個邪神還有可能是個好人?”聽了廉貞的敘述後,武曲這麽說道。

廉貞略去臨訣那些近乎調戲的話語,只将遇到他以來發生的事統統說了一遍,“此外,我還去找過那個被他奪了壽元的那個女子,她說從頭到尾,臨訣都沒有強迫過她。”

武曲詫異道:“她清醒着?”

廉貞:“是。”

武曲:“這就有意思了。不過不論他有沒有害人,不論獻出壽元的人是否出于自願,他破壞力秩序、引得天道混亂、魔氣上漲是真的,光是這點,就應将他抓上天庭。”他對廉貞道:“你可不能因一時不忍,就亂了大局。”

廉貞道:“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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