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活着的人

出太陽了!

宋林的眼睛直直的對着陽光,沒一會兒就流下淚來。

身邊沒有人。

他掙紮着從床上爬下去,剛走到客廳,就看見鄭暄不知從哪兒搬出來的躺椅,躺在上面曬太。

“我遇到你的那一天,就是這樣的天氣。”

宋林走過去,站在他身邊,伸出一只手,任由陽光透過指縫,顯出淺淡的血紅色。

小區裏的積水,在陽光的照射下,映射出星星點點的光。

“一個月,”鄭暄偏頭看了他一眼,“距離我們見面,已經過了一個月。”

“你記着呢!”宋林靠在飄窗邊,看着這座美麗的空城,嘴角揚起一個微小的弧度。

舒适的房屋,混濁的空氣,一切都似乎都在挽留他們。鄭暄将他們需要的東西搬去停車場,宋林把這家人的床恢複到他們來之前的模樣。

希望這家人還有機會回家吧!

宋林把表示感謝的紙條折好,小心夾在床頭。

把門帶上之前,還是忍不住再看了一眼,最終垂眸,沉默的關緊大門。

對于家的渴望,或許從出生開始,就已經深入到一個人的血液之中,哪怕靈魂無法休憩,也希望能有一個地方,牽引着自己的軀體,獲得短暫的安眠。

但宋林什麽都沒有。靈魂也好,軀殼也罷。

他是一個真正的流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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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油不夠,”宋林坐回駕駛座,叫鄭暄系好安全帶,“現在也沒辦法,只能沿路邊走邊找了。”

鄭暄點頭表示明白。

陽光很好,氣溫卻變得更低,這輛“敞篷車”一路在透風,宋林連着打了好幾個噴嚏。

“你要不要再加件衣服?”

鄭暄皺眉。

“不用,應該是前天晚上洗冷水澡洗的。”

宋林看着前面的街道,吸吸鼻子,确實沒什麽事兒,鄭暄也沒再堅持。

沒想到第二天,在他們離開這裏,來到另一座廢城後,宋林的病情突然加重了。

“咳咳咳……”

宋林躺在打平的座位上,臉色蒼白,費力的咳嗽,像是要吐出什麽來。

他今天早上一睜眼就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都扭曲了。

“是不是……X病毒。”

鄭暄在一邊,聲音有些顫抖。

“不不……咳咳咳,”宋林費力的擺手,雖然他迷迷糊糊的,不過還是聽到了鄭暄的話。宋林的聲音像是被火燒過一樣,啞的說不出話,“我有抗體……”

有抗體。鄭暄讓自己平靜下來,那就是普通感冒。

他伸出手,輕輕放到宋林的額頭上,熱的燙手。

宋林突然握住了他收回去的手,他大概是燒糊塗了,就覺得這人手涼,又把拿手拉倒自己額頭上,滿足的嘆息一聲。

鄭暄看着他的臉,眼神沉了沉。

病來如山倒啊!

“我去給你拿點水。”

他想把手抽回來,結果這人抓得還挺緊,鄭暄突然有些舍不得把抽手。

“宋林……”

不過理智還是告訴他,這人現在急需的不是他的手。

“宋林!”

鄭暄換了個嚴厲的語調,又過了好一會兒,宋林才眯起眼,掃了他一眼,委委屈屈的松開手。

鄭暄嘆息一聲。

像個小孩兒。

他從後座拿了床最厚的被褥,把宋林裹成一個繭,又提來兩瓶水,一瓶喝,一瓶放額頭上給他降溫。

條件艱苦,希望這人能快些好起來。鄭暄再次嘆息。

冬天已經到來,鄭暄把車裏的空調打開,看了看躺在身邊的人;發燒的人是不是應該……多喝熱水?

這座城市是被轟炸過後的樣子,幾乎沒有看到一棟完整的建築物,鄭暄蹲在車門口,把手放在鍋邊搓了幾下,盯着鍋裏的水發呆。

廢城的好處就在于很容易就能打起來一個簡單的竈。

他把手放在鍋邊量溫度,手太冰了,怎麽摸都是燙的,鄭暄又等了一會兒,自己喝了一口;剛剛好,處于有點燙但可以喝的狀态。

于是他端着鍋去喂車裏面的人。

宋林已經幾近昏迷,卻還在無意識的哼哼,他倒想暈過去,也不用像現在,整個腦子仿佛灌了鉛,動一下都要命,難受極了。鄭暄見他嘴唇沒什麽血色,幹的起皮,便伸出手,似乎想要摸一摸他的唇角。

不過他立馬又把手收回來了。

“想喝水嗎?”

宋林很想說“想”,但卻說不出口,他也想坐起來,最終卻只是轉了個身。

好在鄭暄也與他有點默契,過去把他拉起來。

“有點燙。”

宋林低着頭,小口小口的喝,可能自己溫度太高,覺得這溫度剛剛好。

“你身上好涼快。”

他嘟哝了一句,鄭暄剛從外面進來,身上一身冷氣,宋林蹭了蹭。

“你需要溫暖一點。”

鄭暄再次手忙腳亂的把他裹回被子裏,心跳得有些快。看着無意識的宋林,最終只能搖頭。

又是一個早晨,天空飄下幾片雪花,給世界鋪上一層薄薄的霜雪。鄭暄這下是蹲在牆角,等水燒開,這雪下得秀氣,卻依舊将他的肩頭雪染成白色。

躺在車裏的宋林睜開眼,掙紮着從被窩裏爬出來,一時間不知身在何處,鄭暄把燒好的水端進來,見他清醒了,不免産生驚喜的情緒。

面上卻是不動聲色。

“喝點熱水。”

南方濕冷,鄭暄手上起了凍瘡,紅紅的,宋林盯着他的手,半晌沒動。

“怎麽了?”

鄭暄怕他燒傻了;宋林方才大夢初醒。

“我,咳咳……”一開聲就是公鴨嗓,“睡了幾天?”

“兩天而已,今天第三天。”

“哦……”

宋林接過鍋,喝了一大口,有些燙,眼裏一下就起霧了。

“還有些低燒。”

鄭暄一只手放在他額頭上,一只手摸自己的,點點頭。

他這兩天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

宋林愣了一會兒,給他一個笑容,

“謝謝你。”

坐了不到一個小時,他又開始犯困,沒等鄭暄喊,他就很自覺的裹好被子開始睡覺。

睡過這一次,應該就會完全好了。

把火熄滅,鄭暄突然眯起眼。

他們的車停在下風處,上面是兩層樓房,用來擋風,鄭暄聽到了石頭滾落的聲音。

有人?

他快速閃回車裏,拿出自己的□□。宋林睡得很好,他不想打擾他,又悄無聲息的靠回牆上。

在鄭暄眼裏,人都是很可怕的,他絕對不會報以任何僥幸。

宋林也很可怕。

□□裏七發子彈是滿的,鄭暄抽空确認了一下。

“砰”的一聲。

對象是牆邊的鄭暄,好在他提前閃了一下。

果然!他心中一沉,看着頭邊上的子彈印,開槍就是殺招,還真是毫不留情!他不知道有多少人,但對方已經占據高地,事态對他們很不利。

宋林還在車裏面,他跑不了,而且對方肯定也是沖他們的物資來的,跑了正和對方的意。

不過……就算最後保不了車,他也不會讓這群人白白占便宜。

那邊一槍不中,倒也沒再繼續,沉默了下去。

子彈不夠?只有一個人……

鄭暄一邊猜測一邊移動,他離車門有一小段距離,不過他知道,只要自己有想進車的行動,一定會被射殺。

他幹脆翻牆進了這棟倒塌的建築物內,期間對方又浪費了兩發子彈。

鄭暄很快的掃了一眼這裏的環境,牆面是被煙熏後的黑色,有許多桌椅,不知道以前是用來幹什麽的。

對方在二樓。

一樓和二樓之間沒有樓梯,只能徒手爬上去,鄭暄在一二樓之間,用一只手死死扒住牆面,一只腳艱難的踮在窗戶邊緣。

他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用槍頂到上層。

又是一聲槍響,棉絮飛舞。

鄭暄嘴角閃過一絲冰冷的弧度,幾乎沒有思考的就往一個地方開了一槍,單手一撐,就上了二樓。

順便就地一滾。

一顆子彈幾乎貼着他的腳,飛了過去。

“砰”!

鄭暄反手對着那人的肩膀又是一槍。

他手中的槍械掉在地上。

這次很清楚的聽見了那人的悶哼。

一個男人。

鄭暄冷冷的看着他。

那人腿和手各中一槍,血染紅了他的衣服,他卻像個沒事兒人一樣,白着臉笑了笑。

鄭暄拿槍指着他的頭,小心的走過去,把他的□□踢去窗邊。

這人臉上很是無所謂,不像是計劃失敗的樣子。

宋林!

鄭暄心中一慌,立馬從窗戶上往他們的車望去。

副駕駛的門大開,肯定不是自己開的。

宋林出事了!

鄭暄眼神陡然變得可怖。

就在他準備反手一槍給二樓的這人歸西時,宋林突然從駕駛座走出來了,他病了兩天,身形單薄了不少,看上去有些沒精神,步子倒是從容。

他把一個人從副駕駛拉出來。

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人,看上去不太清醒,手上拷着副手铐。

鄭暄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是,這人哪來的手铐?!

宋林擡起頭似乎在尋找什麽,看到窗邊的鄭暄,對他微微一笑,吐出的白霧模糊了他的表情。

鄭暄的一顆心總算放下來了。

“這小孩兒一看就不可能開槍。”

宋林打了個哈欠,語調慵懶,擡眼看着鄭暄,見他一只手拿着兩把槍,一只手拎着那個男人的衣領,把他往前一推。

血色映在地面,刺進眼底。那個少年看上去很着急。

“你有沒有受傷?”

宋林踢了一腳他的膝彎,問鄭暄。

“沒。”

鄭暄把槍往車裏一扔,轉身站在宋林旁邊接過手铐。

“你知道新省嗎?”

宋林走上前,居高臨下的看着坐在地上的男人,那人完全沒理他,一雙眼睛只停留在那個少年身上。

血的味道。

“如果你不知道,那麽你,還有這個,”宋林笑着指了指身後,“小啞巴,就可以永遠的安眠了。”

他的笑容很單純,帶着天使一般的蠱惑,聲音也是溫柔的,可就連站在他身後的鄭暄,都感到渾身發冷。他想到最開始見到宋林時的情況。

那血液的味道似乎提醒了他什麽,加上不太清醒的大腦,宋林整個人都變得有些詭異。

“安眠其實很好的,什麽都不用管了……”

地上那個男人看了他很久,最終吐出兩個字,

“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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