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舊城區
“轟”的一聲。
當他們的車再次落到實處時,兩人才再次找回自己的心跳。
“過來了!”
宋林靠在駕駛座,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剛剛落下的心髒跳的飛快。
外面的風雨在這個時候突然打了下來。
“或許我們應該為自己的幸運幹一杯!”
宋林笑着說,
“你喝過酒嗎?”
鄭暄搖頭。
“我也沒有,”宋林抽出車鑰匙,往前趴到方向盤上,酒這種東西新省都不一定有,更不要說這些舊城區。
豆大的雨點拍打着眼前的玻璃窗,噼裏啪啦的響,模糊了世界。
“這邊……死的人好多。”
停了十來分鐘,宋林又把車往前開了一些,哪怕隔着雨幕,他們也能看到地上的死者,這邊比那邊嚴重很多,它們一個疊着一個,叫人心驚。
像是要逃離什麽,最終卻依舊無法飛越這最後一座橋梁。
“要不要先進城?”
宋林提議,鄭暄與他對視一眼,兩人心中都隐隐有些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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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雨依舊下個不停,他們車後座的兩個窗戶都是破的,雨點飄進來,淋濕了兩人的肩膀。
這是一個死者的都市,屍橫遍野。宋林把車緩緩開進這座城市的交通幹道,沿路都是骸骨,地獄一般的慘烈。車裏的氛圍格外沉重。
“兩座城市的人都死在這裏,”鄭暄看着窗外,雙手緊握成拳,“他們讓兩座城市的人都死在了這裏!”
宋林看了他一眼,心中有點驚訝,印象中鄭暄一直是個寡言的人,難得他竟然把一句話重複了兩次。
“又是X-病毒吧。”
與之前那座城市不同,這裏只有死人,建築物很少有破壞的痕跡。
想來也是嘲諷,兩座相鄰的城市,一個是樓宇的墳墓;一個是人的墳墓。
曾經有人告訴宋林,只有體內有抗體的人才能在舊城區存活下來。
“他們是實驗品。”
實驗品?
宋林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微微瞪大了眼。鄭暄沒有多說。
大雨沖刷着街道,宋林把車開進一個小區的地下停車場。
“這上面就是居民區,”宋林從後座拿出兩人的包,把鄭暄的遞給他,“我們可以撬個房,住一晚。”
雖說兩人都已經習慣了風餐露宿,但有個地方能提供暫時的安居還是令人期待的。
宋林拿着卡和鐵絲,一家一家的撬門。
“不知道這裏還有沒有水。”
他打開第五戶人家的門,房子裏面總算沒有再出現死人。
這是一間很普通的二居室,裝修簡約而溫馨,因為長時間沒有人居住,所有的地方都籠着一層灰。宋林走去廚房,手習慣性在洗手臺上抹了一把,結果摁了滿手的灰,他擰開水龍頭。
“還有水!”
黑色的污水流了快一分鐘,逐漸變得清澈。
鄭暄也忍不住跑到他身邊,把手放在水下沖了一會兒。水是冰涼的。
“可以洗澡了。”
宋林見他收回手,把水龍頭關上。
這家人可能是計劃長時間離開的,連床都只剩下床墊,兩人驚喜的從衣櫃裏翻出床單、被褥,甚至還有幾套衣服。因為長時間放在櫃子裏,這些布料都已經褪去原有的顏色。
“明天我們可以出去看看外面的超市還有沒有東西拿。”
宋林眼睛很亮的,看着鄭暄,這人的臉上也難得出現放松的神态。
秋雨下到半夜,兩人依次在浴室沖了個澡,水冷得叫人渾身顫栗,洗完澡出來,宋林連着打了好幾個噴嚏。
“你身體真好。”
宋林裹着棉襖,嘴皮泛白,見鄭暄跟個沒事人一樣,忍不住感慨。深秋的水寒進骨子裏,也就鄭暄這家夥能面不改色的洗完冷水澡。
“我不太怕冷。”
“看出來了。”
宋林搓着手,沒好氣道,他是真的冷,一頭濕發耷拉在額前,整個腦袋都像是被凍住了。
“也是冷的。”
鄭暄突然伸出手,貼住他的臉,又摸了摸他的手,都是冰涼的,他皺起眉頭。
“我記得浴室裏有吹風機,你要不拿出來用?車裏面應該是有電的吧?”
宋林半天沒回話,僵立在那裏,他很少與人肢體接觸,鄭暄的手暖暖的,被他碰過的地方也跟着熱了起來,宋林的心跳得很快。
窗外的雨聲不知什麽時候消失了,世界歸為靜谧。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
“車裏有電,你也一起吧,你頭發也是濕的。”
熱風吹到頭上時,宋林滿足的嘆息了一聲。
他很快把頭發吹到半幹,将吹風機遞給鄭暄,車裏開了暖氣,把寒意鎖在窗外。
黑漆漆的地下停車場,只有車裏一點微弱的暖光,宋林呆呆的看着鄭暄的側顏,一時間移不開目光。
兩個人,在這裏生活,似乎也很好。不知為何,他竟然産生了這個想法。
“今天真是跟做夢一樣。”
宋林仰面躺在鋪好的床上,到現在他都還沒什麽實感。
這裏只有一張床,鄭暄躺在他旁邊,沒有說話。
他們都很累,卻都無法入眠。
“我們還有多久能到新城?”
鄭暄突然問道。
很久都沒有人回答,鄭暄偏頭看了一眼宋林,月光微弱,隐約看到他低垂的眼眸,睫毛微顫,鄭暄的心跳漏掉一拍。
“你為什麽要去新城呢?”
宋林突然轉過頭,正正好與他對上眼。
為什麽去新城。
鄭暄收回目光,半晌沒有說話。
“呵,”耳邊突然傳來一聲輕笑,宋林的聲音仿佛從遠處傳來,“不過我也是必須要去新城的……”
“晚安。”
月亮漸漸被完全遮住,沒有星星。第二天又是雨天。
宋林一清早覺得喉嚨抽着疼,他試着哼哼幾聲,沒太在意,與鄭暄出門找物資去了。
秋風蕭瑟,厚重的雲層,壓在頭頂,讓人看上一眼都覺得喘不過氣兒。兩人走在衆多的死者之間,踩着滿地的積水,都說不出話。
他們死去,如同他們從未出生過一樣,悲哀得甚至有些滑稽。只剩下它們躺在這裏,沒有絲毫意義,顯得格外的無辜。
不過活着也好像沒什麽用處,宋林又開始胡思亂想,死亡都不能改變的事情,活着的他們又能怎麽做呢?
宋林加快了腳步。
路過的超市裏,食品區跟他們所想的一樣,基本上都已被搬空,但生活區有一部分卻保留了下來,什麽衣服褲子鞋都有。
鄭暄走過食品區的角落,發現了幾瓶東西,他靠近看了一眼。
“這裏有五瓶水。”
“哦,”
宋林看着購物車中多出來的這幾瓶水,笑得很愉快。
“我們真是夠幸運的。”
營養劑雖然可以代替食物,但水還是必須自己額外去找。
兩個大男人,推着一輛購物車,在這座空無一人的城市裏,把能找到的超市都逛了一遍,雖然沒找到太多實用的東西,但他們都有一種心照不宣的滿足。
回去的時候又開始下起雨來,超市裏有傘,宋林挑了一把最大的,一人打傘,一人推購物車,行走在這個人間地獄,生出來一點點可以稱之為“溫馨”的氛圍。
“我們等天放晴了再離開吧。”回去後,宋林把購物車裏的東西一件一件全部搬出來,整理到客廳的方桌上,然後坐在落了灰的沙發上,看着眼前的五瓶水,一動不動。
鄭暄看着他。
他一直看着他,給人一種天荒地老的錯覺,宋林心中有一個聲音不停的在叫嚣――留下來有什麽不好?為什麽要冒着巨大的危險,千裏迢迢跑去新省?
他覺得鄭暄看透了他的想法。
“我必須要去新省,”
就在宋林幾乎要坐不住的時候,鄭暄終于開口了。
“我的妹妹和母親都被抓去了那裏。”
他在宋林身邊坐下來,第一次談起來自己的故事。
“大概十四年前,我和我父母作為X病毒的實驗品,與其他許多人,一起被封閉在一個南方實驗區,就如同這座城市一樣。”鄭暄停了幾秒鐘,似乎在努力組織語言,“那時候我母親已經懷孕八個月,我們在裏面呆了三年,大多數人因為無法産生抗體,全身潰爛致死。”
“我父親也死去了。”
宋林的手不自覺的攢緊了衣角,突然覺得外面的雨聲太過喧鬧。
“但幸運的是,我母親和我們兄妹倆都活下來了……後來他們又要把活下來的人抓去新省,在路上的時候,我母親想辦法讓我一個人逃走……”
大概是很久沒有說這麽多話,鄭暄說得很慢,每一句話都像是想了很久才拼湊起來的。
宋林握着衣角的手緊了又松,沉默蔓延到整個房子,宋林能感受到他身邊這個人的決心。
“我會去新省的,”
宋林有些艱難的開口,
“我有想要留下來的念頭,可是我也有必須要去新省的理由。”
他顫抖着把手放進口袋,鄭暄說了這麽多,哪怕是出于禮貌,宋林都應該透露一點他的“理由”,但他卻始終諱莫如深。
不過鄭暄也沒有逼他,他對這些興趣并不大,在他看來,這都是與自己的事情無關的東西。
“我會與你一同到達新省。”
宋林最終說道。
不過他們還是在這裏又住了一個晚上,因為這一天的雨實在是太大。
“我們往南走,如果開車的話,離新省應該不算遠,”晚上睡覺前,宋林給他分析路況,腦袋裏有些迷糊,“但我們找不到具體地點,得先繞路去東部的一個小型聚居地,他們中有人認識去新省的路。”
“聚居地?”
“嗯,我小時候跟着我的父母,去過那個東部聚居地一次。”
宋林沒有過多解釋。
“加上這個時間,我覺得我們至少還要再耗費一個月。”
時間上來看不算長。
“但我們也可能遇到意外,天災人禍,誰也說不準。”
在黑暗中,宋林的眼睛十分明亮,嚴肅的看着鄭暄。
“嗯,”他點頭應了一聲,這些他也都明白,過了好一會兒,鄭暄偏頭輕聲道,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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