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流浪者

“我最後警告你一次：不要跟着我。”

鄭暄的眼神淩厲，聲音仿佛壓抑着什麽，宋林被他逼到牆角，不知哪裏來的勇氣，毫不閃躲的與他對視。

“我也去新城，反正你也不認路。”

鄭暄沒有動作。

“舊城區剩下的人類已經很少了，我只想找一個同行的人……”

宋林深吸一口氣，有些顫抖的說出這句話，如果這個人依舊不為所動，他想，他就絕不會繼續糾纏。

但鄭暄松開了揪着他衣領的手。

宋林心中悄悄松了口氣。

“這裏離新城還要多少距離？”

過了好一會兒，宋林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問自己。他把衣服扯好，咳了一聲。

“還、挺遠的。”

鄭暄轉過身，盯着眼前破舊的汽車，沉默了幾秒鐘。

“你會開車嗎？”

“啊？”宋林一愣，怎麽又說起開車了？他走去他身邊，雖說現在滿地都是車，不過真正能派上用場的很少，“會也不行吧……沒幾輛車能動的。”

能動的肯定都已經被人開走了，哪兒輪得到他們。這句話宋林沒說出來。

“你會開車？”鄭暄回過頭來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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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

“你之前是跟人群居的。”

“不是，”宋林見他懷疑自己，只能開口，“我是跟我父母一起生活，但不算群居。”

“只有我們三個人，但我父母都會開車。”

三個人飄零輾轉。

鄭暄似乎在考慮什麽，跳過一塊高石，沒有再糾結這個問題。

“你……看到合适的說一聲。”

還沒放棄呢……

宋林愣了一會兒，微微勾起嘴角，跟了上去。

“好。”

秋日一天天轉冷，不知不覺間到了冬天也說不定。但兩個人的旅途總比一個人來得更加溫暖。

“鄭暄，你一直都是用□□嗎？”

随着相處時間的增長，宋林對這人的一點點畏懼也逐漸消散。鄭暄确實不是一個可怕的人。

“只有□□。”

“□□射程很短的。”

鄭暄看了他一眼，微微皺起眉頭。

“我只要威懾力，不需要那麽遠的射程。”

他不喜歡殺人，只是想自保而已。

“那你之前只是想威脅我？”

鄭暄眉頭皺得更深，這個問題倒叫他不太好回答。

“不是，”

最終還是選擇實話實說。

“你當時給我的感覺……很危險。”

這下輪到宋林沉默了，危險嗎？他很快又笑了起來，“你一路上可以撿更好的槍，但你沒有，所以是……你不願意殺人？”

鄭暄沒有回應他的問題，稍微加快了前進的速度。

表裏不一的人。宋林看着他的背影，愉快的跟了上去。

兩人一路往南走，又走過快二十天，愣是沒再遇見一個人，當然，也沒找到合适的車。

“前面有條河。”

宋林站在高地，拿着望遠鏡，彙報前方的路況。河的對面應該是另一座城市。

“挺長的，我們躲不過去，幾座橋梁都坍塌了，只能從河面渡。”

說完沉默半晌，跳下去，落在鄭暄身邊。

“大概再走個一小時就能走到河岸。”

“走吧。”

鄭暄擡手看了一次手表，只說了兩個字。

宋林拉緊大衣，沒有異議。

兩個人都清楚，這麽冷的天氣，游過去肯定不現實，如果要渡河就只能找橋梁。宋林之前在望遠鏡裏看到的橋都是從半路斷裂的，他想不到他們有什麽辦法可以過得去。

鄭暄看着這座斷橋，眼神晦澀。

不管怎樣，現在也只能硬着頭皮走。

“還是要去找輛能開的車。”

鄭暄看着這座斷橋，眼神晦澀。

這座橋梁中間整整隔着十幾米的塌陷區，路上劃着交通線，看得出來以前是用來通車的，不過而今大部分地方都已被炮火熏得焦黑，轎車的殘骸被遺留在坍塌的橋邊，只差一點就會落入江河中，其間也有許多死人化成的白骨。宋林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得不感嘆這人的思維之詭異。

“我車技沒那麽好的……”

嘴上這麽說，宋林還是跳過幾具白骨，往最近的那輛車內望去。

這座橋當年斷裂的時候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所有人都像是在驚惶之中逃出車內，卻依舊逃不過死神。

“要找什麽樣的？”

鄭暄跟在他後面看了一會兒，有好幾輛他覺得還行，但都被宋林否決了。

“底盤高的，還能開的。”

宋林撐在一輛車的窗口往裏看，車窗全碎在副駕駛座，他半天都沒有動。

這輛車怎麽看都不合适，還比不上之前的幾輛，宋林看的時間卻最長。

他總算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塵。

鄭暄往車窗裏面看了一眼，駕駛座有一具骸骨，他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

“這車裏面好像有備用汽油。”

宋林直接就伸手從裏面打開車門，坐在副駕駛，白骨在他的身邊，他仿佛沒有看到一樣。

汽油這種東西，在現在這種情形下，确實是可遇不可求，或許是因為這裏死的人太多，翻死人的東西總是晦氣，更不要說在死者面前拿他的遺物，所以才有了這一點漏網之魚。

“一共四桶。”

宋林把四個金屬罐一一搬出來，神色有些捉摸不定。

“你看好車了嗎？”

隔着這些汽油罐，鄭暄蹲在他面前，擡頭看着他的眼睛。

“那輛。”

宋林朝他背後指了一下，鄭暄看過去，是一輛很老式的越野，他記得裏面躺了兩具屍體，車旁邊也有兩具。

像是一家四口。

鄭暄拎着兩桶汽油，轉身就走，宋林連忙拿上另外兩桶跟上他。

“你不想開車。”

篤定的語氣。

宋林打開油箱的手頓了一下，他沒想到鄭暄會突然說起這個。不過，宋林眯起眼，他确實不想開車，一個是因為不好找，另外就是……

“在我父母還活着的時候，我一直都在車內生活。”

長久的沉默。兩人之間的沉默第一次顯得這樣突兀，宋林似乎覺得冷，伸手拉了一下大衣。

“咳，”他咳嗽了一聲，帶出一團白霧，模糊了他自己的面容，“你……能打開這個油罐嗎？”

鄭暄沒有再多說什麽，彎下腰，寒光一閃，就從軍靴裏掏出一把瑞士刀。宋林的眼神嚴肅了一瞬。

咔啦一聲。

只見他狠狠把刀插進金屬表層上，汽油刺鼻的味道瞬間充斥在整個鼻腔。

“希望這不是輛柴油車。”

宋林倒完油，把罐子扔去一邊。

他利落的打開車門，開始清理車的內部。

最麻煩的是兩具白骨。

宋林見到的死人不比活人少，鄭暄也差不多，兩人從旁邊車裏面找來兩塊薄一點的坐墊，把它們包起來，放去車外。

“安息吧！”

宋林不怎麽上心的說了一句。

這輛車不算完整，四個車窗壞了倆，因此車裏面倒沒殘留什麽氣味。不過開這輛車很冷就對了，灌風。

車鑰匙沒有抽，火倒是熄了，宋林敞開四個車門，把包扔到後座，揉揉肩膀，在裏面刨東西。

“你坐進去吧，”他翻完東西出來，見鄭暄還杵在一邊，不知道在看什麽，“你這包看上去也不輕。”

鄭暄收回目光，盯着宋林手裏的車鑰匙。

“我去找找後備箱，看有沒有工具箱。”

宋林解釋。

鄭暄把包扔進後座，跟在他身後，宋林沒再說什麽，只是悄悄勾起了唇。

試到第三把鑰匙時，後備箱總算打開了，

“你在外面流浪了多久？”

在後備箱打開的一瞬間，他們都看到了那個小型工具箱，不過兩人的視線都沒有停留在它身上，也沒有再管那些無關緊要的問題——裏面還有兩紙箱營養劑。

雖然沒有明說，但各自心裏也清楚自己的營養劑的數量，都不多，如果他們其中一個人哪天沒有了……

這倒是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

“一天兩次，大概一個月的量。”

宋林很快辨認出來，伸出左手，修長的手指撫過紙箱的側面，輕輕說了一句。

“可以看看其他的車輛。”鄭暄也認得出來，知道他沒說錯，只補充了一句。

“也對。”宋林微微一笑，拎起工具箱，走到車前，開始檢查具體設備。

在這方面，鄭暄只能做些出力的工作，他見自己幫不上什麽，幹脆溜達去其他的車裏面找東西。

“這車還算能開。”

一個多小時後，宋林總算弄完了，起身去找鄭暄。

天色比早些時候更加陰沉，厚重的雲層，像是醞釀着風暴，兩個人臉色都變得凝重起來。這個時候如果來場風暴，他們這兩天可能都要被困在這裏了。

“我們要不然先過去，”宋林提議道，“要是下雨，路上有積水，我們這兩天大概就過不去了。”

“好。”

鄭暄明白他的意思，把手裏找到的東西一股腦扔進後備箱，很幹脆的鑽進車裏。宋林把鑰匙插進去。

“必須先預熱半小時。”

這兩人都很冷靜，不像是馬上就要玩兒飛車的人，宋林緩緩的把車開下橋，在一塊相對平坦的空地轉圈。

“你一個人流浪多久了？”

沉默的轉了二十幾分鐘，宋林漫不經心的再次提起之前的問題。

“遇到你之前應該半個多月吧。”

“很短的時間啊……”

宋林沖他眨了一下眼，看了看天色。車離橋的距離已經足夠。

“坐穩，系好安全帶。”

鄭暄給他一個放心的眼神，宋林笑了笑，眼神一沉。

“祝我們一路順風！”

雲層中閃過一道電光，冰涼的雨水一點一點的從雲層中落下來，沉重的砸到地面，發出“啪”的一聲，只用了不到半分鐘，這聲音就連成了一片。

下大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