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沒有人

宋林的雙手插在口袋裏，廢墟之上，天空蒼茫灰暗，一瞬間，他只聽見自己一個人的心跳。秋風驟起，臉被吹的生疼。

現在又該轉向哪裏？

這四個月，他一個活人都沒見着。

會不會破紀錄？宋林搖搖頭，緩緩跌下去，吐出一口白霧，靠着身後的斷壁殘垣，閉目養神。休息一會兒吧，他告訴自己。

他還不想死，但他害怕會忍不住把自己弄死。

在這樣一個廣袤的世界中，生存比死亡困難多了。

宋林扯出一個笑容，像是在嘲弄什麽。他從包裏刨出一管高濃度壓縮營養劑、一個小記事本和一支圓珠筆。

叼着透明管，宋林彎下腰，鄭重的在第二十五個“正”字上畫上一筆。四個月吧？應該沒有一天畫過兩次，他想，或許吧！雖然一直都很随性，但走的方向大體應該還是東南，可惜連一個人都沒遇到。宋林再一次嘆息，這個世界，到底還剩多少人呢？

自己的營養劑也撐不了多久了，宋林一口倒完營養劑，忍不住咳嗽了兩聲，眼前瞬間就模糊起來。

高濃度營養劑，味道也很刺激，每次喝完都得來這麽一下。

宋林緩了緩，把臉埋進衣領中，不知不覺竟然睡了過去。

每一天的旅程，都是迷茫而疲倦的，但他逼迫着自己繼續行走。

半個小時後，宋林就被凍醒了，一睜眼就是高高的天空，他眨眨眼，喉嚨裏泛酸，每次倒完一支營養劑都會這樣，也習慣了。

阿嚏！

宋林揉揉鼻子，等身體沒那麽僵硬之後才爬起來，原地跳了幾下，摸了把自己幹燥的臉，彎腰，沉默的背好包。

帶着胡茬的下巴，不算強壯的身軀，跌跌撞撞的在廢墟中穿梭，每天每時每刻，流浪的生活，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一陣寒風刮過，沒有任何遮擋物的世界，秋風像刀子一樣，直直的刺上他的臉。宋林轉過身，豎起衣領，怔愣的看着面前倒了一半的高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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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城市在當年被摧毀的時候，就已經是座空城了吧……

懷表剛從口袋裏掏出來，溫度就立刻在空氣中飄散，指針停留在四的位置，一動也不動，宋林盯着看了半天，最終只是垂眸，将它放回自己的口袋。

時間是沒有意義的。

他猛地深吸一口氣，幹冷的空氣讓他的整個呼吸系統都感到疼痛，宋林一下清醒了很多，于是再次邁開酸澀的腿，夜晚的溫度只會更低，宋林朝着那棟建築物走去。

至少這個夜晚還能對付過去。

宋林靠在不漏風的牆角，從包裏拖出一條毛毯，有什麽東西混着一同從包裏落下，發出清脆的聲響。

是一把匕首，刀身上的花紋仿佛透着誘惑。

他面無表情的盯着它，半晌，才有些顫抖的伸出手，将它重新用皮革包好，放進背包。

宋林裹緊毛毯，将自己蜷縮起來。

深秋的寒氣并未因毛毯而減少多少，也沒有美夢溜進他的睡眠，但是睡着了卻讓人覺得安心。

睡着了，就什麽都不用想。

漆黑、靜谧的夜晚，天空中閃爍的星光，給這個殘缺的世界平添了幾分浪漫……

第二天是一個少見的晴天。

宋林睜開雙眼，呆呆的望着從沒有玻璃的窗戶上穿過的陽光，一時間忘了自己身處何處。陽光中的灰塵歡快的飛舞，宋林臉上不自覺地挂上一絲笑意。

出太陽了呢，真好。

有多久沒有見過陽光了呢？

今天的旅程肯定會很舒服，一個人也會很舒服。宋林伸出手，在陽光中虛握了一下，起身背好包，難得有一點期待起來。

經過門口時，見到一段破敗的樓梯，昨天沒有注意到，宋林停下腳步，今天卻突然萌生出上去看一看的沖動。

有何不可的呢？每天都是同樣的無聊，多一個轉角，說不定會有什麽新發現。

而且……其實也無處可去。

他沒怎麽糾結的走上樓梯。

這棟樓只剩下四層，樓梯垮在三層，宋林廢了些力氣才爬上頂。

四樓沒有屋頂，陽光灑了一地，溫度還是比較低，但宋林沒有覺得冷，陽光撲了他一身，也給這無盡的廢墟踱上了一層金色。

很漂亮，也很溫柔，像是在撫慰這鋼筋水泥的墳墓。

站在這裏，就能看見遠處東方的地平線，在燦爛的陽光下，滿目瘡痍，宋林坐在這個不算樓頂的樓頂掏出一支營養劑，做了一個幹杯的動作，一口幹完，嗆得流下一行淚。

這麽多的廢石，以前該有多少樓房呢？

宋林把喝完的管子扔到一邊，地平線上突然多了一道影子。他猛地站起來，近乎踉跄的往前走了幾步，那是……

人？

一個人！

宋林一個沒站穩，差點兒從樓上栽下去，他連滾帶爬的爬到一樓，心跳的飛快。

太久，實在是太久，別說同類，他連一個活着的生命都沒有見到過了。

走出這棟建築物，宋林又失去了那個人的蹤跡，那個人是從東方來的！他想，于是他朝着太陽的方向，奮力奔跑，疲憊的身心像被注入了新鮮血肉。

那可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

他氣喘籲籲的停在剛剛好能看見那人的地方，眼裏濕潤了。

那是一個青年人，背着大包，長褲被紮緊軍靴裏，軍綠色上衣，衣領扣得死緊，長而淩亂的發絲，給人一種狼狽的印象，但隐約能看見那一雙銳利的眼睛。宋林直覺他跟自己差不多年齡，那人大概也看見了他，十米開外就停住了腳步，警惕的望着他。

啊——

宋林張開嘴喊了一聲，他太久沒與人交流，如今竟是不知該怎麽開口說話。

“你，站住！”

那人說話倒是順溜，見宋林還要往前走，冷聲喝了一句，一雙眼睛死死盯住他，整個人都寫滿了防備。宋林停住了腳步，見那人竟然反手從包裏摸出一把手 槍，對準他的眉心。宋林臉色一下就白了。

“我……”

宋林狠狠的咳嗽了兩聲，說出來的話都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吐的。

“沒、有、惡、意。”

他的聲音很小，那人明顯沒聽清，依舊拿槍對着他，看着那黑洞一般的槍口，宋林深吸了一口氣，仿佛用盡全身的力氣，把目光轉到那人的臉上。

“我叫宋林！你呢？”

這次聲音很大，順着秋風一起吹入了對方的耳朵。

那人似乎愣了一下，看着宋林皺起眉頭，兩人僵持了好一會兒。直到那人把槍緩緩的放下，宋林才覺得腿軟，這個人拿槍絕對不是在唬人，只要自己有一絲異動，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一槍打爆自己的頭。

宋林親眼見過活人被一槍爆頭，他害怕被槍對着頭。

而且那人的眼神也冷得叫人害怕。

宋林踉跄的後退一步，想起一些不太好的記憶，有些難受的蹲了下去。

那人冷着一張面容，走過去，停在他幾米之外，冷冷的開口，

“我叫鄭暄。”

宋林以為這人會直接從自己身邊離開，沒想到他竟然回答了自己的問題。

鄭暄，很溫暖的名字。

他壓制好自己的情緒，總算擡頭，認真打量起眼前的這個“鄭暄”。首先看到他的一雙長腿，往上是一件軍綠色外套，他五官很深，臉上灰撲撲的，黑發帶着自然卷，像是混血，一雙幹澀的薄唇抿成了一條線，為這英俊的面容平添了幾分淩厲。

“你好……”

宋林掙紮着站起來，看着鄭暄，眼裏的畏懼還未褪去，臉上已經笑了起來。

“你知道新省怎麽走嗎？”

鄭暄依舊冷着張臉，把槍插回了背包裏。宋林被他這個問題問得一愣。

新省？

“不知道……”

見他搖頭，鄭暄沒有再看他，立馬就要從他身邊走過。

“等等――”

宋林頭腦一熱，突然伸手拉住鄭暄的袖子，心中立刻暗道不好。

果然，這人立馬就轉身瞪着他。

“松手！”

宋林心中犯怵，面上倒是不顯，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認真道：“我不知道具體往哪兒走，但我知道新城是在南方的，你走的這個方向肯定不對。”

鄭暄與他對視幾秒，抽回自己的袖子。

“你讓我跟你一起走吧！”

宋林咬牙說出這句話。

“不行。”

毫不留情的拒絕，宋林苦笑一聲，見他找到方向，立刻就轉身離開。鄭暄走了好幾米，宋林看着他的背影，最終還是擡腿，跟了上去。

“你幹什麽！”

鄭暄轉頭瞪他。

“我也要去新城。”

宋林大步跟在他身後，臉上好脾氣的笑着。

“不要跟着我！”

“我們同路，我也去新省。”

宋林很固執的跟上了鄭暄，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想要跟着這個人，或許是因為不想漫無目的的游蕩，或許只是因為不想再一個人……

這個世界的人類不多了，世界又這樣的大，能遇到一個人，不管是誰，宋林都會有滿心的感動。

他想起他母親曾說過的一句話――上輩子修來的緣分。

作者有話要說： 背景架空架空架空！！！戰後世界，依舊是放飛自我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