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殘缺

鄭暄是個用槍高手。

哪怕他一手撈着餘方旭，分心注意身後的宋林，在廢墟之中來來回回的穿梭，依舊沒有給狙擊手一次射擊的機會。

眼見他們離大門越來越近，楊夏還是忍不住開了槍。子彈打在宋林腳邊，鄭暄心中一緊。

“把餘方旭給我，你先走。”

快到門口的時候，宋林對鄭暄喊了一句。外面沒有埋伏，但身後那群人他們也甩不掉。

“快！”

回頭看着越來越近的人群，鄭暄咬牙把餘方旭往他身上一推。

“你們不想要餘方旭的命了？”

宋林立刻轉過身，拿槍抵着餘方旭的腦袋，對身後那群人一挑眉。

楊夏沒有管已經跑遠的鄭暄，現在重要的東西都在宋林手裏。她拿槍對着宋林。

“把抗體和城主留下，我可以留你一條命。”

“我可不是傻的，”宋林眯起眼，笑起來，像是聽見一個笑話，“這話是人人都會說……”

楊夏看得磨牙，卻又無法，只想一槍崩了他，雙方僵持之餘，餘方旭突然掙紮起來，

“城主！”

“給你一輛摩托……”餘方旭醒過來，幽幽開口，剛才在迷糊中他也聽見了他們的對話，“把東西留下，就放你一條生路。”

楊夏給身邊的人遞了個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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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城主的話做。”

很快就有人離開又回來。

他們拉來的是一輛場地摩托，車推到宋林面前的時候，餘方旭都感覺到這人繃緊的肌肉。

“你不用緊張，”他的聲音很溫和，“我說過的話，一定會做到的。”

宋林與他對視幾秒，突然垂眸，把槍放下去，低笑一聲，

“城主的話我是信的，不過，還麻煩你在這裏呆上五分鐘。”

“好，”餘方旭轉過去對着所有人，“你們也把槍收起來。”

宋林看了一眼那群不情不願的人，把包放在餘方旭腳邊，翻身跨坐在機車上，一擰鑰匙。

摩托車發出一聲怒吼，飛似的竄了出去，留下滿天沙塵。

楊夏想追，餘方旭擡手阻止了她，彎腰撿起那個包，沉甸甸的。只要這個東西留下來了，其他的事情都可以不去計較。

在拉開包拉鏈的那一剎那，餘方旭的表情突然凝固了。

“……宋林。”

機車的聲音不小，在經過一個拐角時，鄭暄閃出來，把那個軍用背包挂在車前――

他們在所有人都沒注意到的時候交換了背包。

“走吧！”

鄭暄緊緊摟住眼前的人精瘦的腰身，帶着寒意的懷抱，兩人之間幾乎沒有縫隙。他的聲音帶着沙，天知道他用了多大毅力才控制住自己跑回去的兩條腿。

“抓緊！”

宋林發覺了他的擔憂，只是微微一笑。

由四個輪子變成兩個輪子，還是敞篷車，兩人一時間都不習慣，在漏風的城市裏開這種車，他們連話都不敢說，一個是怕塞一嘴的風塵，還有就是怕在颠簸中咬到舌頭。

“操！”

宋林從機車上跳下來的時候腿一軟，差點跪地上。他看了一眼油箱，已經沒有油了，那群人就是給的一輛快沒油的車。

“不過，咳咳……這裏應該差不多……呸，出了那個城市了。”

這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找到油。

而且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溫度很低，他們倆灰頭土臉，吹了一路的風，現在都是冷得哆嗦。

“他們今天應該追不上我們了吧？”

宋林坐在一邊的石塊上，虛脫一般，擡頭看着鄭暄。枯草一般的亂發，隐約間能看見那雙烏黑明亮的眼睛。

鄭暄伸手把他額前的發絲撥去後面，安靜的看着他的眼睛，

“沒有追兵。”

兩人休息了一會兒，他們除了摩托和抗體一無所有，這次真的連生存都是問題。

“去找那個接應人。”

宋林背好包，對着雙手哈了口氣。

“快點吧，趁天沒完全黑。”

鄭暄走過去拉住他的手，宋林偏頭看着他堅毅的側臉，往前走去。

兩道身影漸漸變暗，直到被夜幕完全掩蓋。

這座城市的毀壞程度不算高，大部分建築物都保存完好，但要在夜晚，在這樣多的樓房之間找到他們的目的地，實在是太困難了一些。

“……”

宋林與鄭暄靠在一起，躲進一棟高樓裏面，相顧無言。

“真是黑啊……”

宋林擡起手，沒有看見自己的指尖，另一只手還與鄭暄牽在一起。

“我們與空氣一個顏色了，”宋林笑着說，他的笑容也沒人看清，“說不定我們就是空氣。”

鄭暄沒有說話，握住他的手卻緊了緊。

絕對的黑暗讓他們都開始懷疑自己的存在。

“去頂層吧。”

不知過了多久，鄭暄開口道。

“好！”

宋林立刻站起來，拉着鄭暄的手，他早就受不了了。

可是找不到樓梯。

最後他們還是走出了這棟樓，外面的冷風讓他們都打個冷顫，不過驚喜的是那一輪圓月不知何時撥開雲霧，把街道的每一個角落都照得很清晰。

“我們該早點出來的！”

宋林擡頭看着月亮輕聲道，月光讓一切都變得朦胧。

“明天該出太陽了吧。”

宋林總算看清了自己的手指。

他們在十字路口轉彎，繼續向南。

入眼便變成了焦土，身前身後兩個世界，以他們為分界，兩人都默契的停了下來。

“為什麽那些人要住在一起呢？”

宋林輕巧的跳上一塊巨石，這種景象也時常能見到，戰時轟炸城市很多時候會選擇市中心。

他母親曾說市中心是最繁華的地方，宋林很想看看那所謂的繁華。

“因為……人是群居動物？”

“最近我總想到我的父母，”宋林蹲下去，愣愣望着眼前的夜色，“我媽是自殺，現在我舅舅也是自殺，我就忍不住想，下一個會不會是我……”

死亡觸手可及，于是不再令人敬畏，所有人都會忍不住想一想。

“不會，”鄭暄用手碰碰他的臉，語氣就仿佛在說明天不會下雨一樣随意，“有我在就不會。”

人群帶來的失望，在兩人靠在角落迷糊過一個晚上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脖子要斷了……”

宋林皺起一張臉，眼底的青影更加嚴重，鄭暄看上去也十分疲倦。

窗外陽光很好，宋林背好包，原地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骨頭噼裏啪啦的響。

“走吧。”

鄭暄背着槍靠在牆邊，他比宋林醒得早，已經巡視過一圈。

沒有食物的第一天，兩人走得格外沉默，穿過市中心破壞最嚴重的區域，入眼又變成了高樓大廈。

這次他們沒有那樣幸運，路邊沒有現成的車給他們開走，超市裏也沒有能填飽肚子的東西，一天下來，心中都生出了一絲倦怠。

“那個接應人會不會走了啊！”

傍晚，宋林靠在一個高地，夕陽染紅了整座城市。

其實他們耐餓能力都很強，只是不知為何有些煩躁。或許是看見東城的緣故。

“明天再找一天。”

鄭暄坐在他身邊，閉上眼休息。

夕陽落下後，天空暗的很快。宋林摸摸自己的肚子，向四周眺望。

“鄭暄，”宋林推醒正在小憩的鄭暄，“鄭暄！你看，”

“有光……”

遠處的光源地隐約可以看見一個小房子。

老魏哼着不知名的小調，慢吞吞的拎起手邊的熱水瓶，下面的炭火跳躍着紅色火星。

如果有人見到他，八成會以為這是個瘋子，披頭散發，下巴上一圈灰白胡子，矮矮胖胖。連自己都不記得的年歲。

“啊哈哈哈，水燒好了噢！”

他走進身後的小別墅，仿佛在對另一個人說話。

不一會兒他又走出來，開始手舞足蹈。

宋林和鄭暄到達這裏時，看見的就是這個景象。

“哇！”老魏眼尖，哪怕已經很昏暗，他依舊一眼就看到了這兩人，他一嗓子把他們都吓到了，“兩個人！”

這語氣仿佛他們不應該是人一樣。

空氣有幾秒鐘的凝滞。

“額……你好？”

宋林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得先打聲招呼。

“很好很好，我很好。”那個老瘋子擡頭對他們露出笑容，一種歡喜、空茫的笑，他又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勉強能看出他是在指身後的房子。

“你……認識李榮軒嗎？”

宋林懶得猜測他的意思，直奔主題道。

“老李……”他換上一副悲戚的表情，“沒見過，很久了。”

宋林與鄭暄對視一眼。

“你是接應人嗎？”

過了很久，那人才将視線轉到他們身上。

“接應人？是，我是，接應人――”他眼裏突然閃出淚花，轉身走進屋門，低喃着，“老李，老李啊……”

門一直開着，他們糾結一會兒，還是走進去。

本以為裏面有人，但是并沒有，巨大落地窗透過昏暗的光，隐約能看清這個房子的景象，很亂，客廳滿地都是揉成一團的紙，沙發還算整潔，方桌上一堆雜物，還有一個熱水瓶，被擠到角落，很危險的位置。

“坐。”

這個矮矮胖胖的老人垂首站在一邊，指了指沙發，如同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随後他又變出兩個水杯，倒上熱水，準确擱在他們面前。

“老李是，沒了，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