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借書

趙長卿只與淩家姐弟可說的話并不多。

她本身并不是多言的人，一時柳兒端來甜湯，大家便開始喝甜湯。

朱家的宴會給淩三姐開啓了一扇新的大門，她心中的興奮一時難以平靜，眼睛亮晶晶的又開始跟趙長卿打聽別的事，“卿妹妹，聽說你在念書啊？”

什麽叫聽說？她念書又不是什麽秘密，淩家人早就知道的。淩三姐主動提及，自然是有其用意所在。趙長卿不動聲色，淡淡道，“随便認幾個字而已。”

淩三姐立刻道，“我看朱家的姐姐妹妹們也都是念書的。”

趙長卿勾勾唇角，不再說話。她太知道淩三姐無利不早起的性子，剛剛發表了一番楚越如何大傻妞兒的言論，如今又打聽她念書的事。趙長卿對于淩三姐的宏圖大志沒興趣，也不願做她的踮腳石，事實上，她根本不想跟淩家如何親近，故此，趙長卿面色淡淡，只管小口喝湯。

無奈淩三姐絕不是你表現冷淡她便會罷休的人，淩三姐問，“卿妹妹，你看的書能借我看看嗎？”

趙長卿有些不耐煩了，露出一絲驚詫道，“我的書？表姐家是書香門第，祖上出過進士的人家，我常聽母親說，表姐家有一大屋子的藏書呢！我家祖上軍戶出身，怎麽能跟表姐家相比？表姐倒找我來借書？真是奇也怪哉。”

淩三姐不料趙長卿小小年紀這樣難說話，頓時冷了臉道，“借就借，不借就不借了，就問你借這麽一本書，看你這一大通推辭！”

趙長卿抿着唇，看淩三姐一眼，攪攪湯匙，明明白白的擺出個拒絕的姿态。趙長卿如此，叫今日如魚似水交際大半日的淩三姐感到羞惱不堪。

淩三姐會跟趙長卿開口，就是看中趙長卿年紀小，不大懂事，人也笨笨的。雖然上次趙長卿害她挨頓打，不過那都是趙長卿太笨的緣故。而且，她還曾經把趙長卿 掐哭過呢，可見趙長卿又是個好欺負的。淩三姐年紀不大，孩子心腸卻很懂得算計。她估量着只要開口借，趙長卿都不會拒絕。不料，趙長卿這般摳門！

淩三姐眼珠一轉，咕咚咕咚兩口将甜湯喝盡，呯的将碗撂在桌上。既然趙長卿這樣小摳，淩三姐索性就使出第二招，吓唬吓唬“好欺負”的趙長卿。

不得不說淩三姐對于趙長卿不夠了解，甚至沒有一個清楚的認識。趙長卿并沒有被淩三姐吓住，見淩三姐竟然在自己房裏摔摔打打，趙長卿挑眉問，“表姐，這甜湯好喝麽？”

“難喝死了！”

趙長卿唇角一勾，掃一眼幹幹淨淨的小瓷碗，淡淡道，“難喝就少喝幾口吧！”真是要飯的還嫌飯馊了。

連續兩招都未見效，又聽得趙長卿這明明白白的諷刺嘲笑，淩三姐臉脹的通紅，淩騰忙道，“姐，你這是做什麽？你字都不識一個，看什麽書啊！”

淩騰這樣一說，淩三姐更來火了，伸手推了淩騰一下子，怒沖沖道，“是啊！父親只教你一個念書！”

趙長卿冷笑，看來這火不是對她一人的。

她明白，與淩家标榜為書香門第不同，朱家才是真正的書香大家，哪怕曾經落魄過一段時間，朱家仍是邊城排得上名號的人家。淩三姐忽然借書，很明顯在朱家收獲的不只是交際來的新朋友，恐怕也在朱家受了不小的刺激。

不過，趙長卿對淩三姐受的刺激沒任何興趣，反是吩咐柳兒道，“去老太太屋裏說一聲，表姐嗓門有些大，叫老太太莫見怪。”

淩三姐惱怒，“诶！不許去！”

柳兒畢竟不是什麽訓練有素的丫環，淩三姐一說，她就真不知要如何是好了，不知所措的望着趙長卿，不知是去還是不去。

趙長卿道，“這是趙家，你是趙家的丫環。”

柳兒忙急急的去了。

別看淩三姐厲害，她這厲害也只是在兄弟姐妹們面前厲害一二罷了，對長輩，總是有幾分懼怕，更何況趙老太太又不是她淩家的長輩。這次來朱家拜壽，原本父母 并沒有打算帶着淩三姐一道，淩三姐似乎天性中就有這種機伶，她要死要活的在家鬧了好幾通，母親淩二太太才決定帶她一起。當然，前提是淩三姐必須聽話。

眼睜睜的看柳兒跑去告狀，淩三姐暗火中燒，不過，這回倒沒撲過去掐趙長卿，她如今大有長進，竟咬咬嘴唇，眼圈兒一紅，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一面哭，一面起身道，“我知道妹妹不喜歡我，我這就走。”

淩三姐忽就如此作态，趙長卿亦沒有半分驚訝，這點算什麽，淩三姐上輩子就是這方面的人才，她簡直無師自通，天生擅長這一套。如今淩三姐年紀尚小，不過剛 剛展露這方面的才華。撒潑打滾哭天抹淚之類，對在乎你的人才有用，淩三姐無疑是用錯了地方。趙長卿眉毛都未動一下，只是平平靜靜心寧神和的看着她們姐弟， 一言不發。

趙長卿的沉默讓淩騰倍覺羞慚，他先是紅着臉跟趙長卿賠不是，“卿妹妹，實在對不住，我姐她就是這樣說風就是雨的，你別跟她計較。”又勸淩三姐，“姐，好端端的你哭什麽。你小聲些，老太太年紀大了，別吵着老太太。”

淩三姐強詞奪理，愈發高聲，“是我要吵老太太麽？你沒見有人都叫丫環去告狀了麽？”

趙長卿根本不願同淩三姐理論什麽對錯，她對着剛回來的柳兒，直接道，“出去找來福，讓來福去外頭叫輛車，送表哥表姐回去吧。我累了。”

趙長卿直接翻臉，淩三姐大怒，指着趙長卿道，“你竟然攆我們走！”

趙長卿冷冷地，“你看清楚了，這是趙家的房子趙家的地，你姓淩，我姓趙！你還是少把那套惺惺作态的玩意兒拿來對付我！姓淩的吃你這一套，我姓趙的可不吃！我好心好意帶你去朱家，如今看來是鬥米恩升米仇了！”

“在我家，在我屋裏，你倒來拿捏我！我現在就告訴你，你是打錯了主意！”

趙長卿陡然暴發，淩三姐又不能在趙家把趙長卿壓起來揍一頓，只得嘤嘤哭泣，做足弱者的委屈姿态。淩騰簡直愁死了，不過，他小小年紀便極有決斷，直接去老太太屋裏說了一聲就回來叫淩三姐，臭着張小臉兒道，“姐，我跟老太太說了，怕家裏父母惦記，咱們這就回家。”

淩三姐哭道，“我不回！這是我親姑媽家！我不回！別人攆我我就要走？世上沒有這個理！”

淩騰抿了抿粉色的唇瓣，小小的臉已經徹底陰沉下來，他并未發怒翻臉之類，只是點點頭，“行，那你呆着我，我先回了。”

淩三姐抓着淩騰的胳膊，“你也不許走。”

淩騰動也不動，只憑她抓着，語氣卻頗是不善，道，“我是要走的，你若不想走，盡管住下來。表妹一片好心招待我們，你這樣不懂事，我定要告訴父親的。”

淩三姐此時方着了慌，緊緊的抓着淩騰的胳膊，哭道，“你究竟是不是我弟弟？倒偏幫外人！”

淩騰打開她的手，“你要不是我姐，我才懶得管你。”轉身對趙長卿一揖，淩騰羞愧道，“卿妹妹，實在對不住，今天我姐太失禮了。我管不住她，等過兩日再叫她來給妹妹賠不是。”

趙長卿挑挑眉，跳下椅子扶起淩騰，溫聲道，“表哥客氣了。對令姐，我已經仁至義盡，無話可說。”

淩騰的臉羞的幾乎要滴出血來。

其實淩三姐并不怕淩騰，她怕的是淩騰身為兩房獨子在家中的特殊地位。

在淩家，長房二房只有這一根獨苗，更不必說淩騰有着一流的讀書天分，淩家對此期冀頗深。

在淩家，淩騰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這讓好強的淩三姐深深的羨慕與嫉妒，同時又害怕淩騰這種超然的地位。同胞姐弟，淩三姐自幼便知道，弟弟說一句頂她說一百句。

若是淩騰真向父母告狀，恐怕又是一頓好打。

淩騰與趙長卿賠完不是，也不理會淩三姐，直接自己就往外走。淩三姐顧不得哭天抹淚裝腔作勢，連忙追了上去。

室內終于恢複寧靜，柳兒嘆口氣，“表姑娘真是……”

趙長卿道，“你出去瞧瞧，叫來福勿必親自送他們姐弟回去。”

柳兒跑出去傳話，趙長卿以為趙老太太會問她怎麽回事，不想趙老太太屋裏根本沒什麽動靜。去朱家大半日，趙長卿也累了，她爬上床，拉開被子，很快睡去。

趙老太太的确沒當什麽大事，孩子之間吵吵鬧鬧再正常不過。

何況，那個淩三姐的脾氣……

直待趙長卿午睡轉醒，下半晌陪老太太說話時，趙老太太才問了一句，趙長卿如實說了。趙老太太皺眉，“也太不識好歹了，以後少跟她玩兒。”讓淩家姐弟跟着 趙家人一并去朱家的法子，還是趙長卿想出來的。盡管趙長卿是為了把準備果子的差使要到手，才故意出這個主意讨母親淩氏的喜歡。但，趙長卿畢竟是帶他們姐弟 去了朱家。說這個并不是要淩家感恩，親戚之間，互有相幫是應該的。不過，似淩三姐這般，仗着是親戚，一語不合便拿捏使性，在趙家又哭又鬧，不知道的還得以 為趙家怎麽着她了呢。這樣的性子，真是叫人沒法疼。

趙老太太看着趙長卿長大，祖孫情分暫且不提，就是趙長卿本身也不是不講理的性子，趙老太太自然心疼孫女，道，“你表姐妹好幾個，誰的脾氣好，跟你性子合得來，咱們就跟誰玩兒。”

倒是淩氏聽聞此事道，“你表姐不就是要借你本書看，給她就是。”

趙長卿并不想與淩氏翻臉，忍怒低聲道，“母親常說外祖父家詩書傳家，要什麽書沒有，怎麽就偏要借我的書？咱們家不過軍戶，這幾本書都是爹爹小時候學的， 我就不信這樣的書外祖父家沒有。再說了，騰表哥都說了，表姐大字不識一個，她借書能有什麽用？倒是表姐，我一說不借，她竟然跟我翻臉。我好意請她喝甜湯， 她還說難喝！後來又大喊大叫哭天抹淚的鬧起來，連祖母都給她吵的不得安寧。以後我再不跟她來往了。”

淩氏又覺好笑，“一點點事，莫說這樣的話。”

趙長卿道，“我也覺着事不大，就是表姐那張嘴，在咱家時就能颠倒是非黑白，如今她這回了家，還不知怎麽在舅舅舅媽面前編排我瞧不起她、怠慢她呢？她那些 個心眼兒，我猜都能猜出來。別人親戚來往是為了親近，我跟她來往，總是吃虧。我以後再不跟她說話，也不跟她玩兒了！母親別讓她來咱們家！”說了幾句孩子樣 的氣話，趙長卿撅着嘴，滿臉不高興。

淩氏并未放在心上，笑，“行了，過幾天就沒事了。表姐妹，還真生分了不成？”打發趙長卿出去玩兒了，根本沒往回裏去。

不過，若淩氏能看到淩家場景，她便會明白，趙長卿真是看透了淩三姐。

來福親自送了淩家姐弟回家，便告辭了。

淩二太太與淩二舅也已經到家，見兒女回來不禁笑道，“正說要打發車去接你們呢。怎麽臉色這樣差，可是累着了？”

淩三姐惡人先告狀，未待淩騰說話便搶先道，“娘，卿表妹欺負我——”說着就撲到母親懷裏哭了起來。

淩家雖然女孩兒多，淩三姐卻是二房長女，第一個孩子，哪怕是女孩兒也多得父母偏愛。淩二太太忙攬住女兒的身子，心疼的問，“這是怎麽了？”

淩三姐抽咽着道，“我好羨慕卿妹妹認得字，想借卿妹妹的書看，卿妹妹不借，生起氣來，直攆我跟弟弟走。我們這才回來的。”

淩二太太頓時不悅，“這卿丫頭脾氣也太驕橫了些！她攆你，你就走，你姑媽呢？你姑媽怎麽說？”

淩騰聽的忍無可忍，忍了一路的怒火終于暴發，他大聲道，“母親也真正弄明白是非曲直再說別人的不是！姐那是借書嗎？咱們家什麽書沒有，非要借卿妹妹的 書！何況，姐根本不識得字！人家不願意借也沒什麽不對！她就在人家大哭大鬧，連人家老太太都給她吵的得不得安寧！這要怎麽在人家呆！”

“我去朱家附學，姑媽又帶我們去朱家，本是好意！你看看姐姐幹的叫什麽事！在人家老太太屋裏就撒潑作态，自以為聰明絕頂，殊不知一家子的臉都給她丢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