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請帖
第二日淩二太太就派了家裏一個姓李的婆子送了一籃果子到趙家,說是給趙長卿吃的,又裏裏外外說了些賠禮的話。
趙長卿并沒有順情給李婆子臺 階下,反幹脆俐落道,“多謝二舅媽惦記我,還着你送果子給我吃!你也回去代我向二舅媽問好。至于三表姐的事就不要提了,我已經發誓再不與她來往!她也沒什 麽對不起我的,若不經這事,我尚不知道她是這樣的人!說起來,我還得多謝她讓我有機會看清她的真面目,以後才能長些記性,少上她的當,少吃她的虧!”說 完,趙長卿不再理會李婆子,直接出了淩氏的屋子。
李婆子尴尬的直望淩氏,賠笑道,“姑太太,三姐兒的确是知道錯了。昨天我們二太太就罰了三姐兒,不然今天必要讓三姐兒親自來給卿姑娘賠不是的。”
趙長卿撂下狠話轉身就走,淩氏已心有不悅,只是當着李婆子的面不好發作趙長卿,便笑道,“小孩子家家的,少不了吵鬧的,一丁點小事,莫叫你們二太太放在 心上,還送什麽東西,倒顯着生分了。長卿就是這樣的脾氣,她年紀小,過兩日就回轉過來了,嫡親的表姐妹,過幾日就好了。”
李婆子悄悄松口氣,連連道,“姑太太說的是。家裏老太太也時時惦記着姑太太與卿姑娘,平日裏常念叨卿姑娘,拿卿姑娘比家裏的幾位姐兒還要親呢。”
淩氏肚子月份大了,精力不大好,應付了李婆子幾句,便打發她回去了。
待李婆子走了,淩氏冷臉問白婆子,“長卿呢?”
“剛看大姑娘去了老太太院裏。”白婆子笑勸,“大姑娘年紀小,一時氣尚未消,又是個直性子人,才說了幾句賭氣的話。待過得幾日,不必太太勸說,大姑娘自然就能想通的。”
淩氏長嘆,“真不知她這脾氣随了誰,竟這樣大的氣性,一點子小事還要記一輩子不成?”
白婆子笑,“這能幹的人約摸都有幾分氣性的。咱們大姑娘年紀雖小,我總瞧着說話做事倒比我這一把年紀的還明白。三歲看到老,要依老奴說,大姑娘以後定是 個能幹的人。”邊城民風強悍,并不流行弱柳扶風之美。淩氏對趙長卿頗多挑剔,倒是白婆子,趙長卿直到抱到老太太跟前之前,都是白婆子照顧她。故此,頗有幾 分情分。
淩氏擺擺手,“什麽能幹不能幹的,我只盼她聽話,少讓我操心才好。”
淩氏心裏存了事,晚上少不得與丈夫念叨一二。
趙勇笑,“孩子間吵架,哪裏值當拿出來說,她二舅母也忒小心了。”
淩氏嗔道,“這不是怕長卿委屈,二嫂才派人送果子來麽。倒是長卿,還不依不饒起來。”
“那是丫頭還沒消氣,過兩日就好了。”趙勇靠在榻上摸老婆漸圓的肚子,渾不當回事,反正自家孩子沒吃虧,沒啥需要注意的啊。
淩氏推他一下子,“你就知道一味寵着她,到底是表姐妹,還真要縱得她去賭氣不成?”
趙勇終于道,“哦,那我尋空跟長卿說說。”
趙勇去老太太院裏說話時,跟趙長卿提了一句,“你二舅母都着人來送東西了,長輩的面子總不能不顧,以後你就順情說兩句好話,糊弄過去就成了。”
淩氏擰着帕子瞪丈夫,“這也叫教導孩子的話?”對趙長卿道,“為人當心胸開闊,本就不是大事,親戚之間,你們都是孩子,少不了嗑嗑碰碰。你要總是這樣計較,以後會交不到朋友的。”
趙長卿道,“我這也不是不給二舅母面子,若是太輕易原諒三表姐,怕她覺着我好欺負,以後得寸進尺!”
淩氏不由笑道,“誰敢欺負你哪!你這麽厲害,包管你三表姐下半輩子都不敢再得罪你。”
趙長卿點點頭,“這樣最好不過了。”她話音一轉,不待淩氏發火便機伶無比道,“再說,我這也不只是為了我自己。眼瞅着母親就要生小弟弟了,若我總是被別 人欺負,以後弟弟比我年紀更小,那豈不是更容易被人欺負了!難道以後我們姐弟就是個被人欺負的份兒!母親別管了,我就是得教訓一下三表姐,母親難道忘了, 上回她還掐我胳膊呢!”
淩氏自認為不是什麽笨人,竟給趙長卿說的啞口無言,趙勇哈哈大笑,拍拍妻子的手道,“本來就是孩子們的事,你看咱們閨女想的多長遠,連她弟弟的事都想到了,以後姐弟間定親近的。”
趙長卿得意道,“這叫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趙勇贊道,“書沒白讀,明天給你買南香園的點心吃,好不好?”
“好!”趙長卿響亮的應一聲,親昵的倚在父親身畔,問,“爹,你現在怎麽總是回來的這麽晚呢?衛所的差使很忙嗎?”
趙勇摸摸女兒的頭,笑,“新來的楚将軍要整饬衛所,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忙也得裝出個忙的樣子來。”
趙長卿敏銳的問,“楚将軍?新來的将軍姓楚嗎?”
“打聽這個做什麽。”
趙長卿老實道,“朱家老祖宗壽宴時,我遇到個姐姐,也姓楚。楚姐姐說她父親是新從南方調來的楚千戶。”
趙勇一笑,“哦,楚千戶是暫代将軍之職,其實跟将軍是一樣的,這個代字沒多少時日就能去掉的。”
淩氏原對丈夫與女兒一肚子不滿,聞此言立刻感興趣道,“喲,你還見到楚将軍家的千金了?”
“就見了一面。”
淩氏笑,“你現在慢慢長大了,出門多交幾個朋友才好。你看,你總是不喜歡你三表姐,我聽說她就在朱家壽宴上認識了不少閨秀。”
趙長卿捂着嘴巴偷笑,淩氏皺眉,“你這又是做什麽鬼樣?”
“我怕說了,母親不高興。”
淩氏嘆道,“養你一個,真是比別人家養三個都費腦子。跟你親娘說話,莫要拐彎抹角。”
趙長卿道,“三表姐昨天還跟我說楚姐姐是個傻大妞兒!”
淩氏噎了一下,道,“這三丫頭可真是……”
趙勇笑,“小孩子,直率些也是有的。”
淩氏忙道,“是啊。你表姐就是這樣直率的脾氣來着。”
說養女随姑,淩三姐與淩氏在某方面的确是很像的。
尤其趙家接到楚家派的帖子,楚家派了個媳婦過來,那媳婦頗是客氣,笑道,“我家姑娘說,自上次朱家老太太宴會一別,甚是想念貴府大姑娘。一直想請大姑娘 過去說話,偏生我家大人剛到邊城,府裏忙忙叨叨的尚未收拾妥當,不好貿然相請大姑娘。如今府裏樣樣周全,我家姑娘着奴婢來問問,明日大姑娘可有空閑,我家 姑娘想請貴府大姑娘過去說話。”
淩氏笑容滿面,道,“她小孩子在家,本就是天天玩耍,并沒有什麽事。”
那媳婦笑道,“如此,奴婢明天早上過來接貴府大姑娘,約摸要午後再送大姑娘回來,不知太太可允準?”
淩氏都快笑的見牙不見眼了,再沒有不允準的。
打發了楚家仆婢走後,淩氏忙着人喚了趙長卿到跟前,笑眯眯的看着她不說話。這絕對是自趙長卿出生以來,淩氏看她最親切最順眼一回。趙長卿卻給淩氏看的有些毛有悚然,不禁問,“母親,你叫我來有事麽?”
淩氏笑着拉趙長卿到跟前,将楚家送來的帖子遞給她,臉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楚将軍府的大姑娘下帖子請你明天去說話。既然你們早就認識,怎麽還跟母親說只見過一面呢?你能交到朋友,母親高興還來不及。”
趙長卿翻開帖子看一眼,唇角微翹,“就是在屋裏說了幾句話,興許是很多人都只會說咱們邊城的土話,楚姐姐不大聽得懂咱們的土話,我會說帝都的官話,她才找我說話的。我也沒想到她會叫我去她家玩兒。”她也挺喜歡楚越。
淩氏笑,“喲,你還會說官話哪?”
趙長卿擺出一臉天真,“我出去時常看到有帝都的商人來邊城,他們就是說官話的,又不難學,誰曉得就用到了呢。”
“是啊,這就是緣分。”淩氏柔聲叮囑趙長卿,“明天叫白婆子陪你去吧,她懂得多。到底是将軍家,去了要謹慎,莫要失禮。”
趙長卿笑,“白嬷嬷在母親身邊慣了的,母親又有身子,事事離不開她。讓柳兒跟着我就行,去朱家就常是柳兒跟着,從沒出過錯。母親放心吧,以後出去的時候多着呢,也叫柳兒煅煉煅煉,長些見識。”
淩氏再沒有不依的,又為另一樁事發愁,道,“你頭一遭去将軍府,要帶些什麽東西才好呢?”總不能叫閨女空着手去串門子,太廉價的有些拿不出手,太貴重的吧,趙家沒有。要說淩氏也是當家當慣了的人,只因将軍府門第太高,倒一時失了分寸主意。
還是趙長卿道,“既然是楚姐姐請我,若我真帶着金珠銀寶去她家,反失了親近,再說咱家也沒有。叫廚下蒸兩碟點心,我帶去就行了。”
淩氏有些猶豫,“會不會太簡薄了?”
“母親莫要擔心,她家已是将軍府第,要什麽沒有呢?再說,若每次走動都要備上厚禮,也不是朋友的意思。”趙長卿道,“我早跟她說過咱家的情況,她家仆婦也來送過請柬,既然連馬車都預備好了來接我,自然知曉咱家的條件,咱們也不用打腫臉充胖子。”
淩氏盯着趙長卿許久,忽而嘆口氣,“以往總覺着你還小,如今看着,果然是懂事了。”又叮囑趙長卿,“明天穿新做的衣裳,就是領口袖口有風毛的那套裙襖, 如今天冷了,穿毛衣裳最相宜。”女兒這樣争氣,能認識将軍府的姑娘,淩氏已經盤算着再多給趙長卿做兩身漂亮的衣裳穿了。
淩氏就是這樣的性子,對于能幹的人從不小氣。
大概淩氏從沒想到女兒竟有攀上大樹的一日,到晚上丈夫回來還跟丈夫念叨了一回。趙勇也微微驚訝,繼而笑道,“看來咱們閨女同楚姑娘挺投緣的。”
“可不是麽。”淩氏笑,“我還總擔心她太安靜,沒個朋友呢。”
“這有什麽好擔心,閨女是個心裏有數的。她跟小梨花兒就挺好。”
淩氏挑眉,“這怎麽一樣?”
趙勇笑,“這人家哪有常富貴或常衰敗的,趙大是個不争氣的,家裏幾個孩子倒都不錯。熬幾年等幾個孩子長大,并非沒有出頭之日。倒是楚将軍家,畢竟高門顯 第,我雖然也高興閨女與楚姑娘投緣,到底門第差距太大,萬一閨女受了什麽委屈,我這做老子的無能,不是幹看着麽。唉,真擔心哪。”
淩氏反不以為然,“你才說了她心裏有數,現在又說這樣的話。你就放心吧,誰能叫她吃了虧才是稀罕事。我看三丫頭那樣伶俐的人,已經給你閨女整了兩遭,到頭來三丫頭還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淩氏又不是傻瓜,雖然常給趙長卿口齒伶俐的糊弄過去,事後一想總能明白。
趙勇忍不住笑,“按理,我這做姑丈的不好說這種話,不過三丫頭也是,總來撩撥長卿做甚?”
“所以我才說你莫擔這沒必要的心,長卿就是看着人小,心裏有主意的很。”淩氏已在心裏把趙長卿歸結到能幹一類的人裏面去,畢竟,在淩氏眼裏,趙長卿釣到 将軍府閨秀做朋友,當然是很能幹的了。淩氏已經在思量着什麽時候叮囑趙長卿兩句,若有機會,讓趙長卿多認識幾個門第高貴的閨秀才好。
淩氏想七想八腦補無數,還是趙老太太私下叮囑趙長卿兩句有用的,“依禮而行,不驕不躁,不卑不怯。不只是到将軍府如此,去別人家裏,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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