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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榮夏生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值得被羨慕的,他很清醒的知道那不過是佟野客氣的恭維。
既然是恭維就沒必要當真,也沒必要繼續這個話題。
他只是笑笑,然後什麽都沒說。
佟野随意地撥弄着琴弦,看着他。
“你不好奇嗎?”
榮夏生問:“好奇什麽?”
“你好像什麽都不好奇。”佟野說,“我爸跟你說了我搬出宿舍的原因?”
“沒有。”
“我還以為你知道,所以才沒問過我。”
榮夏生看向他,遲疑了幾秒鐘,然後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可那不是秘密啊。”佟野放下吉他,喝了口水,“我跟室友打了一架。”
“同學之間鬧點小矛盾很正常,”榮夏生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稍微有些好奇心,“幹嘛非要搬出來?”
佟野笑了,笑容裏帶着些嘲諷:“那小子說我搶他女朋友。”
這回輪到榮夏生笑了。
“無風不起浪,”榮夏生開玩笑地說,“你是不是……”
“哎!沒有啊!”佟野趕緊給自己辯解,“我一gay,哪兒有那心思撩他女朋友!”
榮夏生的笑容在臉上僵了一秒,然後不動聲色地握緊了水杯。
他垂眼,嘗試着以水為鏡一窺自己此刻的表情,但是,杯子裏的水映出的卻不是他的臉,只有粼粼水光和一道弧形的杯沿。
他細小的、不易被人察覺的動作卻被佟野發現了。
說來也怪,佟野并不是細心的人,平時周圍的人表現在臉上的情緒他都未必看得出,但榮夏生眼神的變化都被他捕捉到了。
所以,還是用不用心、在不在意的問題。
但即便發現了,佟野也沒有立刻問一句“你怎麽了”,兩人關系沒到可以毫無芥蒂互訴衷腸的程度,他問了也白問。
“我給你唱歌吧。”佟野抱好吉他,問他,“你喜歡聽什麽?”
榮夏生想了想,說:“《城裏的月光》。”
佟野一愣,然後笑了:“這個會唱,不會彈,有譜嗎?”
“我去找找。”榮夏生站起來,放下杯子,去書房搜曲譜。
佟野沒動,就那麽坐在那裏看着他。
榮夏生說想聽《城裏的月光》,他突然覺得,這人就像高懸于天的月亮,可望不可即,周身包裹着神秘的傳說跟冷清的光。
榮夏生重新回到書房的時候,看着被自己刮破的本子,竟然松了一口氣。
沒人知道如果剛剛不是佟野的琴聲叫醒了他,他的筆尖會不會真的從本子轉移到他的動脈。
筆尖不如刀鋒,不會一擊致命,但他每次事後都會很恐懼自己當時沉迷于痛感的樣子。
他并沒想過死,他想活得長久,因為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沒做過。
所以他才恐懼。
他不留情面地撕掉那幾頁被劃壞的紙,丢進垃圾桶,然後站在電腦前,搜索:《城裏的月光》吉他譜。
打印機發出的聲音讓榮夏生覺得夜晚并不沉悶,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夜晚都一片死寂。
佟野說:“我第一次聽這歌是小時候看的一個電視劇,劇名不記得了,男主是個軍人,執行任務受重傷昏迷,他的女朋友就坐在病床邊給他唱這首歌。”
他的手指輕撩了一下琴弦,笑着說:“我争取不跑調。”
榮夏生重新抱着水杯坐在沙發上,淺笑着看他。
還真的像月亮。
佟野想:笑得都跟水中月鏡中花似的。
“每顆心上某一個地方,總有個記憶揮不散每個深夜某一個地方,總有着最深的思量……”
“城裏的月光把夢照亮,請溫暖他心房,看透了人間聚散,能不能多點快樂片段……”
在唱這首歌的時候,佟野有種感覺,這就像是為榮夏生量身定做的一樣。
在某個深夜,那個人坐在月光下,思忖着他猜不透的人間片段。
是非黑白。
善惡對錯。
到了榮夏生這裏都好像彙集成了一條河,随手一撈,就是一段故事。
只是可惜了,佟野讀不懂這些故事。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淺薄,如果人能有特異功能,他希望自己會讀心術。
唱完歌,佟野問他:“好不好聽?”
榮夏生這會兒情緒好了不少,喝了口水,也能開玩笑了。
“你是問這首歌還是……”
“當然是問你我唱得好不好,”佟野笑着說,“我大一的時候就拿了我們音樂學院歌手大賽冠軍。”
榮夏生笑着看看他,說了句:“厲害。”
誇人都誇得這麽笨拙。
榮夏生自己有些尴尬。
可佟野一點兒不覺得尴尬,反倒很開心。
他見榮夏生露了笑臉,也有了底氣拉着人聊天。
“有個事兒我真的挺想知道的。”
“嗯?”
佟野說:“你平時話都這麽少嗎?還是因為覺得我煩?”
“你挺好的,我家很久沒這麽熱鬧了。”
佟野懷疑榮夏生對“熱鬧”有什麽誤解,無奈地笑着說:“小叔叔,你是跟我開玩笑呢還是認真的?要不要我帶你見識一下什麽叫真正的熱鬧?”
榮夏生對所謂“熱鬧”其實是不感興趣的,但他對佟野難得不排斥,于是半真半假地答應了。
“好啊,有機會的話,帶我見識一下吧。”
這個晚上,兩人只聊了這麽一會兒,榮夏生起身準備回書房,佟野問他:“我彈琴打擾你嗎?”
“不打擾。”榮夏生說,“挺好的。”
于是,榮夏生回去之後,一直到睡前都能聽見佟野在反複地彈那首《城裏的月光》。
城裏的月光。
像一雙冰涼的手,一直捧着他安靜的生命。
第二天是周末,佟野前一晚磨磨蹭蹭,折騰折騰這個,忙活忙活那個,導致起床的時候已經是中午。
陽光大好的秋日上午,佟野打着哈欠伸着懶腰從卧室出來,一眼就看見榮夏生坐在沙發上看書。
“早啊小叔叔。”
榮夏生擡眼看看他,對他這個稱呼也不反駁。
“吃飯嗎?”榮夏生看了一眼時間,“該吃午飯了。”
佟野嘿嘿地笑着,說:“那我叫外賣吧,或者咱們出去吃。”
他晃蕩着在榮夏生旁邊坐下,瞄了一眼對方看的書,然後說:“我請你吃大餐。”
“不用,你又不賺錢。”榮夏生起身,準備去廚房,“家裏還有……”
“餃子嗎?”佟野哭笑不得,“咱們也不能頓頓都吃餃子吧?我還長身體呢,我得大口吃肉!”
榮夏生看看他:“除了餃子還有別的。”
“什麽?”佟野眼睛放光。
“馄饨。”
“……”佟野無話可說,站起來把人往卧室推,“求您了,讓我吃頓好的,您去換衣服,咱出門。”
榮夏生笑笑,沒反駁。
兩人十二點多才出門,佟野餓得前胸貼後背。
“想吃什麽?”榮夏生問。
“這附近有什麽?”
一個問題就把榮夏生給問倒了。
佟野看了一眼他,問:“你在這邊住多久了?”
“兩年。”
“兩年了,不知道附近有什麽吃的?”
還真是個神奇的人。
佟野這種人,無論到哪兒,先找附近吃喝玩樂的地方,他挺佩服榮夏生的,感覺這人完全可以脫離社會過隐居生活。
“我查查吧。”佟野拿出手機搜了一下,“你喜歡吃魚嗎?”
“可以。”
“烤肉呢?”
“也行。”
“那要不火鍋?”
“你喜歡的話……”
佟野翻了個白眼,擡手就捂住了榮夏生的嘴。
“我問的是你的意見。”佟野說,“我請你吃飯,你來選。”
榮夏生看看他,說:“烤魚。”
佟野笑了,高興了,吹着口哨舉着手機導航就出發了。
榮夏生跟在他身後,突然覺得佟野身上像是有一個永不衰敗的夏天,熱烈溫暖,深秋的風都吹不散他肩上扛着的一籃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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