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佟野并不是真的要讓榮夏生喝酒。

他不清楚榮夏生的酒量, 也沒見過這人喝酒,只是開個玩笑罷了。

沒想到榮夏生當真了,有些尴尬緊張地擡頭看他。

“開玩笑開玩笑。”佟野趕緊拿走放在對方面前的酒瓶, 安撫似的拍了拍榮夏生的肩膀, “我去給你拿喝的。”

“一起吧。”蔣息站了起來, “我再去拿點酒。”

榮夏生看着兩人并肩離開,兩個差不多高的年輕男人,帥氣又自信,大有年輕氣盛鮮衣怒馬,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的氣勢,是森林裏即将獨自狩獵的豹子。

而這些, 偏偏是他羨慕不來、模仿不來的。

佟野不在, 榮夏生更是拘謹,坐在對面的三個男生偶爾跟他找話題,可他只會規規矩矩地回答, 聊天根本進行不下去。

早就料到他會這樣的佟野急着回去,走得很快,蔣息說他:“至于嗎?”

“啊?”佟野回頭,看了一眼走在他斜後方的蔣息。

“那麽喜歡?”

佟野不好意思地笑了:“很明顯嗎?”

“非常明顯。”

兩人站在吧臺附近的酒櫃,蔣息彎腰, 拎了個小鐵籃子,随便掃了一眼, 随手就拿了十瓶啤酒放進去。

“你先少喝點兒,”佟野說, “願意喝等演出結束再喝。”

“沒事。”蔣息拿完酒, 倚在旁邊看他。

佟野認真地看每一款軟飲的介紹,他不确定榮夏生的口味, 只能猜。

他猜,榮夏生應該會喜歡桃子味。

清清淡淡的甜,像他本人一樣。

“你幹嘛不給他喝酒?”蔣息捏着手裏沒有點燃的煙說,“灌醉了,該幹嘛幹嘛。”

他把煙放在鼻子前面嗅了嗅,垂眼看了看那支煙。

“我可不敢。”佟野拿了兩杯軟飲,覺得杯子上用來裝飾的小櫻桃很可愛,“我要真幹那事兒,估計這輩子都別想再碰他。”

蔣息笑了,笑着笑着就掃到了坐在門口處的裴崇遠,臉上的笑容立刻收斂,叫着佟野轉身就走了。

裴崇遠也看見了他,但沒追上去,而是任由面前坐着的人喂給了他一片新鮮的檸檬。

佟野跟着蔣息回去的路上,随口笑着說:“有個事兒忘跟你說了,下午過來的時候小叔叔問我你跟裴哥是不是一對兒,他什麽眼神兒啊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最後變成了幹笑,因為發現,蔣息的表情不太對。

“……開玩笑的。”

“知道。”蔣息不看他了,“我瞪你是因為你笑得太難聽。”

佟野:“……你以前可不是這麽說的。”

然後蔣息又瞪了他一眼。

兩人回去的時候榮夏生雙手墊在腿下,坐得規規矩矩,像個等待家長來接放學的小學生,這讓佟野憋笑憋了好一會兒,實在有點兒過分可愛。

榮夏生本來很尴尬,看見佟野回來立刻就笑了。

其實身邊的位置足夠那兩人坐下,但就像是生怕對方坐到別處去,榮夏生又往裏面挪了挪。

佟野把軟飲放到他面前,笑着說:“不知道喝着怎麽樣,看着反正是挺漂亮。”

榮夏生端詳着面前的飲品問:“這是酒?”

“軟飲,”佟野說,“你那杯是桃子味兒,嘗嘗。”

榮夏生擡手,握住了杯子。

佟野盯着他的手看,很白很瘦,很漂亮。

“好喝。”榮夏生小口品了一下,點了點頭。

佟野高興了,美滋滋地把面前的小糕點也往榮夏生手邊推。

音樂吵鬧,彼此說話聽不真切,大家索性不再多聊,榮夏生望着燈紅酒綠之下熱鬧的人群,以及他們朦胧的臉,而佟野,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邊這個人身上,他突然發現,就算榮夏生身處鬧哄哄的酒吧,卻仿佛依舊帶着結界,似乎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環境都無法讓他擁有熱情,他始終不顯山露水,始終都與生活保持着一定的距離,拒絕走入生活的核心。

他似乎在這裏,又似乎根本不在。所有的喧嚣都從他身上被彈開,甚至連一點尾音都沒法沾染上他。

這樣的人,他究竟每天都在想什麽呢?

“準備走了。”

佟野正琢磨他小叔叔,蔣息突然站起來拍了他一下。

他看了眼時間,快到他們上臺了。

佟野站起來,喝了口酒,對榮夏生說:“這個位置能看見舞臺,等會兒你記得給我鼓掌。”

讓榮夏生站起來去大聲叫好估計沒可能,但鼓鼓掌應該是可以的。

榮夏生笑着看他,說祝他順利。

五個大小夥子鬧鬧哄哄地朝着後臺走,榮夏生看着他們,端起杯子,一邊輕笑一邊喝了一口飲料。

他放下杯子的時候,看見佟野剛剛喝過的酒。

巴掌大小的彩色酒瓶,簡直就是人生的糖衣炮彈。

榮夏生向來滴酒不沾,可不知道為什麽,或許跟環境有關,他竟然想嘗嘗味道。

自律是榮夏生多年來唯一引以為豪的品質,他遲疑了一下,還是沒碰那瓶酒。

他安安靜靜地看着舞臺的方向,現在是幾個他不認識的男生在唱很熱鬧的歌,唱歌的人口齒含糊,他聽不清楚歌詞,但看着臺下的人,似乎陷入了瘋狂。

他是不理解的。

但這個世界上并非任何事情都可以被每個人理解。

所以,他接受。

接受一切自己不理解但別人看來卻合理的事,因為世間沒有絕對。

他坐在角落裏,一個微微仰頭剛好可以看見舞臺的位置,沒有人來打擾,是喧鬧酒吧唯一的清淨之地。

佟野上臺前,靠着蔣息說:“息哥,我有點兒緊張。”

蔣息一邊擺弄自己的鼓棒一邊冷淡地說:“又不是第一次,緊張個屁。”

“但是他在啊,”佟野搓搓手,又蹭了蹭自己的吉他,“我得好好表現。”

蔣息的動作滞了一下,擡頭望向人群。

“來了來了,”佟野推了推蔣息,“走了,上臺。”

蔣息“嗯”了一聲,跟在佟野身後,踏着臺階,走上了那個小舞臺。

當佟野介紹說他們樂隊叫“槍狗”時,榮夏生沒忍住笑了出來。

他不太懂音樂,沒聽過槍花,自然也不知道佟野他們樂隊名字的來由,只是聽着奇怪又搞笑,果然是有趣的年輕人才會想出來的名字。

榮夏生之前有看過佟野排練,但排練跟正式演出總歸是不一樣的。

燈光昏暗的舞臺上,佟野站在最右邊,低着頭,榮夏生很想看清他的表情,然而努力張望也還是徒勞。

他分辨不清第一聲響起的是吉他還是貝斯,就像他并不知道吉他跟貝斯有什麽區別。

接着是一個幹淨卻很有爆發力的男聲,榮夏生聽得出來,是那個主唱。

榮夏生對他印象很深,因為幾個人裏面,他最愛笑愛鬧愛說話,每次過來跟榮夏生沒說上幾句就被佟野踢走了。

一個愛搞怪的男生,在臺上竟然是這樣的,仿佛一個火球,突然就炸裂開來。

鼓聲響起的時候,緊接着就是一陣吉他聲。

榮夏生很确定這是吉他的聲音,因為他眼看着佟野手指靈活地動作着,像是一只翩跹着翅膀的蝴蝶。

“你是佟野的朋友?”

突然有人過來打斷了榮夏生的幻想。

他扭頭看過去,發現是那個被他誤認為跟蔣息一對兒的男人。

榮夏生有些尴尬,他實在只想一個人坐着,但基本的禮貌還是要有的。

他點了點頭。

裴崇遠打量了他一下,笑笑,掏出煙遞過去:“抽嗎?”

榮夏生又搖了搖頭,然後尴尬地扶了一下眼鏡。

裴崇遠見他不抽煙,自己也沒抽,把煙盒随手放在了桌上。

因為突然來了個陌生人,榮夏生整個兒緊張了起來,他繃緊神經看向舞臺,生怕對方跟他聊天。

好在,那人自始至終再沒說過話,很專注地望着舞臺的方向。

一開始榮夏生還覺得別扭,但後來漸漸就能做到無視那人。

他再次進入到佟野的音樂世界裏,被那過分張狂的歌詞跟激烈的曲調給震撼了。

唱到某一句的時候,佟野突然擡起頭來,忽明忽暗的燈光下,榮夏生看到了他的表情。

高傲的、漠視一切的,有些狂妄卻不令人讨厭。

那是年輕人才能有的張狂,是因為年輕才敢表露的小獸一樣勃發的yu望。

臺上的人肆意揮灑着情緒,像是指揮家,牽動着臺下人的神經。

這一刻,榮夏生突然覺得,音樂也是很有魔力的,佟野亦然。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音樂戛然而止。

燈光暗下,吵鬧的場地瞬間安靜。

等到燈再亮起,佟野的表情驟變,那個臉上寫滿了傲慢輕狂的年輕人瞬間笑得天真,同時望向了榮夏生的方向。

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佟野?

榮夏生突然這樣問自己。

他這個向來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沒有任何好奇心探索欲的人,竟然試圖通過這遠距離的對視去挖掘最真的對方。

這是怎麽了?

他站起來,笑着鼓掌,兩人一直看着對方,隔着人群,隔着迷蒙的煙霧,隔着杯觥交錯和醉生夢死,直到佟野回到他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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