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一覺睡醒,渾身酸痛。
賀情閉着眼不肯睜開,裹着被褥在床上翻了個滾兒,暖氣的溫度開得剛剛好,不會着涼,也不會讓細汗濡濕後脖短短的發。
他伸出手臂往旁邊一摸,空的。
再坐起身來,揉揉眼,一低頭,身上幹幹淨淨,全部收拾過,睡衣也換了新的。
應與将呢?
他第一時間是去摸手機,只睜開一只眼,還不能太适應光亮,慢慢劃開界面,看到應與将發來的留言。
盤古名車館:車館急事,先走了。早飯在桌上。
賀情眼前一亮,雖然人不太舒服,但還是飛速洗漱完又洗了個澡,“噔噔噔”地順着家裏的樓梯往下走,一邊扣着開衫一邊擡眼去看桌上的早飯。
……又是粥,旁邊還擺了玉米糁兒,和,一塊燒餅。
那燒餅炸得一點兒都不油,幹幹的,倒着放,底下的皮兒炸得酥脆,黃澄澄的,老遠都看着特香。
可是賀情吃不來。
他此時此刻更想幹一碗辣辣的牛肉面,或者豌豆幹雜面,最好配一碗面湯,豬骨熬的,上面撒點兒蔥花,再放幾根海帶絲。
人間美味啊。
他看了一下桌上的食物,再一次感覺到了南北飲食上的差異。
嘆一口氣,賀情還是走過去,端着粥捏着鼻子一口氣喝了,伸手去拿那個餅,張嘴一口咬,給哽得差點兒沒咽下去。
我靠,這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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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情給齁得快翻白眼兒了,也不知道應與将上哪兒去買的燒餅,成都這地界還有甜的燒餅買,買的都是北方人吧?
他這一口氣還沒上來,又看到應與将給他發了條消息,問他今晚想吃什麽。
賀情握着手機噼裏啪啦一陣打字,簡單直接地表明了,想去吃老碼頭火鍋。
他完全忘了胃不好的事兒了,覺得吃湯鍋應該問題也不大,又補了句,吃湯鍋也可以。
吃湯鍋可以弄個小米辣的碟嘛。
發了就回房間又繼續睡,估計是昨晚折騰得太狠,渾身散架了似的,趴在被子裏都撐不起身來。
一想到昨晚那興奮勁兒,就受不了。
真是受不了。
飯點兒一到,應與将把車開進賀家車庫來,把賀情拎下樓,車一駛入二環,賀情覺着方向沒對,這不是往玉林走的路,側過臉說:“嗳,你走錯路了。”
應與将只顧着開車,看路去了,都沒看賀情一眼,回答:“吃別的。”
賀情一瞪眼:“吃什麽?”
應與将趁着車流量大,堵在下穿隧道口的時候,伸手捏了一把賀情的後頸,認認真真地說:“清粥小菜。”
草,還活不活了。
這時,手機響了,賀情看了一下是他爸的,接了:“喂,爸?”
賀父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陰沉沉的:“賀情,你今天沒去開會?”
賀情眼皮一跳,暗罵自己健忘,一時昏了頭了,完全忘了今兒早有個會議要開,連忙道:“我不舒服,就沒去。”
他爸在除了他身體以外的事兒上基本都漠不關心,也沒大聽出來賀情這會兒在外面,這一下倒是語氣緩和了些:“怎麽了?”
“屁股痛。”
這一句說完,賀情都快咬着自己舌頭了,只聽他爸在那邊着急地一句:“怎麽回事?我聯系家庭醫生過來……”
可別來啊,還要不要面子了?
賀情咳嗽一聲,面色沉靜,也不知道嚴肅給誰看:“不用了爸,我就是自己下樓梯磕着了,叫什麽醫生啊,自己家都能摔跤,還不嫌丢人麽?”
賀父沉吟一陣,覺得說得挺有道理,又問:“不嚴重?”
賀情一點頭,偏頭瞪了一眼憋着笑的應與将,胡亂地“嗯”了幾聲,覺得自己這态度沒什麽信服力,又斬釘截鐵地說:“不嚴重,真的,還能走呢。”
電話那頭賀父又默了一會兒,說:“那你怎麽不去開會?”
靠,完了。
……
之後的日子,公司的事兒多了起來,各色應酬也多了,酒還是丁點兒都不敢沾。
生意場上的人,久聞賀情大名,賀情開始喝酒的事兒早就傳開了,這一湊了局,賀情推拒說胃不好喝不了,還以為是賀情不給他們面子呢,整得賀情都想把醫院診斷單給甩人臉上了。
愛他媽信不信,真喝不了了。
吃不了辣的日子,對于賀情來說簡直一天比一天痛苦,應與将無論親他多少下都不能緩解心中對辣椒的思念,抱着手機在微信群裏發消息。
不加貝:我靠 我再不吃辣 要被開除成都籍了
蘭州:傻b
FtAnG:[語音]
賀情恹恹地把語音打開,渴望聽到一句好兄弟安慰的話,結果風堂也是一句,還是語音的:“傻逼。”
把頭往副駕駛位上一栽,賀情斜眼去睨在拴安全帶的應與将,後者轉過面兒來看他:“被風堂罵了?”
賀情聲音聽着都要咽氣兒了:“沒……呢……”
算了,食物只是補充身體能量的一種存在,我堂堂一個七尺男兒,不能被此所困擾。
他坐起身來,還是愁眉苦臉的,應與将見他這樣兒,伸手過來往他肚子上揉了揉,冷着臉說:“別讓他帶你去偷吃。”
“知道了。”
賀情都被揉得快打嗝了,極力想轉移這個讓他痛苦的話題,伸手去把車載廣播打開,胡亂調了幾個頻道。
“成都做為新一線城市,是否将有機會與北京上海持平……”
這句話還沒完,賀情“啪”地一聲把廣播摁了,又伸手去調另一個頻道。
應與将正在打方向盤呢,扭頭笑他:“反應這麽大做什麽。”
“還新一線呢,新一線不新一線重要嗎,我們根本就不關心,只想癱着……”
一語畢了,賀情打了個哈欠,聽那新頻道還在放那種有點兒土的電視購物音樂,也懶得管了,沒力氣去搞。
他看着面前好不容易坐一個土生土長的北京大老爺們兒,又看着剛路過一個房地産的廣告,那廣告語荒誕至極,賀情心中一厭煩,嘴上大有滔滔不絕之勢:“嗳,你看南延線高新區那片的房子,去年給炒房的一幫孫子給搶完了……你們北京也這樣麽?房價漲成這樣,還不是房地産商幹的事兒,本地人有點錢,都買車去了。”
“你挺厲害啊,賣車知道來成都賣,這兒人就是貪享受,管他有錢沒錢養呢,有好的,先享受了再說,所以成都二手車市場也特好。”
賀情這一段兒長篇大論地說完,作為标準“成都吹”,把這四川盆地說得跟個聚寶盆似的,心裏樂得慌。
可不就是這得天獨厚的條件給應與将引過來了嗎,簡直就是緣分。
想着想着,他伸出掌心兒往應與将腿上搭,指尖還撓了撓人腿,撓得應與将氣血上湧,低聲說一句:“別鬧。”
話音剛落,電臺頻道的購物音樂停了,随之而來估計是廣告正題了,奇奇怪怪的音樂聲又起,還伴随着陣陣人聲。
“彙仁腎寶片,由專業補腎十八年,二十二味中藥,三效合一,見效率百分之八十六以上的腎保健藥!”
操,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賀情臉一紅,聽得旁邊應與将低聲笑,手跟被燙着似的從大腿上收回來,暗罵自己手賤,掙着去換廣播調頻。
他摁了一下沒摁下去,又去扭那個開關,把聲兒關小了些,傻坐在車裏,應與将還開着車,隐隐約約還聽得到音響裏一句:“腎透支了?試試腎寶片!把腎透支的補起來!”
賀情這人呢,屬于平時開黃腔偶爾一兩句還行,真的遇到了就傻了,半句話也說不出來,滿腦子都是他和應與将在自家車庫震的那一回,耳尖燙得厲害,有些不自在地往窗外瞟。
瞟了兩眼,他發現應與将車都開到小巷子裏了,車身離馬路牙子越來越近,直到變成縫隙,穩穩地停下來。
他還沒來得及去問怎麽了,頭上就突然被一件純黑的羽絨服罩住,是應與将解了安全帶停了車在路邊,也鑽進羽絨服裏來。
兩個人在車上,頭上一件衣服,将他們籠罩起來。
小巷子裏路燈昏昏黃黃,車停在陰影之下,耳邊偶爾聽得見行人自行車鈴響。
應與将附在他耳邊,熱氣争先恐後地往賀情的耳朵上撲,撲得他渾身發麻。
廣播裏還在放。
這會兒機械女聲換成了熱線電話的觀衆,是個男的,還帶着點兒不知道哪的口音,還挺興奮:“結婚七年多,哎呀,每次有三分鐘,都算好的了!用藥調理兩個月之後到現在,每次半小時嘛,老婆每次都被我弄到虛脫!”
弄到虛脫……
賀情聽得想笑,這還沒憋住,被應與将捧着臉吻了吻。
冬日裏,幹澀的唇帶着些滾燙的觸感。
“別偷聽了。”
“我用不用得着,你最清楚。”
……
且不說盤古攔了單江別的一批尾翼損失了多少,光有個最近在高速公路上撞死了人來修車的客戶,就折騰得全館上下夠嗆。
一般來說,除了4S店,都不怎麽接事故車,但這個車之前就經過應與将的手,還好是因為高速公路上撞上了橫穿的行人,致一死,這在法律上只承擔民事責任,也和車輛本身沒多大關系。
車主交完一系列賠償費用,還在打官司,本來打算把這車都報廢了,想了好久,好歹是一輛上百萬的車,思來想去舍不得,幹脆拖到盤古來修了。
這輛事故車前部嚴重碰撞,右後側還被追了尾,擋風玻璃壞了,引擎蓋出現問題,前面的左右大梁骨架撞上高速公路護欄,嚴重變形,需進行切割焊接修複,葉子板也需要焊接修複,這一來就變成了大工程。
這活兒應與将接不了。
這種事故車進行修複後,不但會影響二次碰撞安全系數吸能、車子貶值,還會嚴重影響到人身安全。
在北京發生過的事兒,他不敢去冒第二次險,果斷給拒了。
每個月裏,經他這兒出去的車這麽多,不敢保證輛輛都不會出車禍,但至少能保證他沒幹過虧心事兒。
賀情一來盤古就聽了這事兒,還坐在長椅上往腿上套雨靴,一身工裝都給沾了水漬,揚頭一抹,水珠都糊在臉頰上,車間車位上停着他自己的邁凱倫P1,又被他洗得幹淨锃亮。
昨晚兩個人開車回家的時候,又在路口遇到查酒駕的交警,裏面有個交警長得又高又帥,俊俏得很。
賀情開着跑車轟鳴過去還沒被攔,相反,那個小交警拿着酒精含量探測器就把跟在他後面的應與将攔了,攔得賀情一突突,車橫在路上,走也不是,停也不是,沒辦法怕把路堵了,才一腳油門兒先走。
那個設卡的地方前面就是紅綠燈,賀情一腳剎車踩穩了,回過頭去看,還看到應與将偏過頭看了那交警一眼。
賀情冷哼一聲,也不知道哪兒來的氣,等綠燈一到,也沒在乎應與将跟上來沒,裹着聲浪就走了。
等好不容易追上了,兩人的車都停在賀情家小區門口,應與将一下車,去敲賀情的車窗,後者把蝶翼門緩緩打開,從裏面跨了一條大長腿出來,哼哼道:“那交警挺好看哈?”
應與将才反應過來,賀情這是吃味兒了?
他伸手去捏賀情的臉,後者被揪得疼,“嗷嗷”地往後躲,邊躲邊喊,一嘴的京腔逗得應與将直樂:“我操!你丫別回避話題啊!”
這盤古遇到的這個事兒,加上應與将去瞟小交警的事兒,堆在一起,煩死賀情了。
他一邊去拿架上的抹布,一副輕車熟路的樣子,往車耳朵上一擦。
“說真的,那車你可別收啊,東門上有個賣車的二手行,前幾年收了好幾輛撞死過人的事故車,瞞天過海地給賣出去,結果被車主發現了,店都差點給砸沒……”
應與将聽賀情說完,搖搖頭,又低低地“嗯”了一聲,牽過來水管,往車屁股上澆:“我剛十八的時候,撞壞過一輛捷豹,直接扔處理廠給報廢了。”
賀情眼前一亮,跟發現了新大陸似的:“你還買過跑車?”
“嗯,還是啞光黑的,引擎蓋上有熔岩橙色條紋。”
聽他這麽一說,賀情更興奮了:“審美挺好啊!你也給我的車貼個呗?”
應與将把抹布一甩,濕漉漉的手在工裝上擦幹,去盯一眼賀情的邁凱倫,輕笑一聲:“你都紅成這樣了,還貼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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