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再見少年

“父親在上，公瑾在旁，佑我江東，國運永昌！”

“黃天在上，厚土在下，周瑜在此立誓，忠君一世，死生不畏，永固江東！”

……

“将軍……主公出事了！”

一路風餐露宿，披星戴月，周瑜提兵趕回江東。

他身後是铮铮雄兵，無人敢攔下他。

周遭人看他的眼神或猜忌，或譏諷。

孫策已将身後事交付給孫權。周瑜徑自繞過後者，來到他的榻前，膝蓋一曲，跪倒在地，問：“你有甚麽話要對我說嗎？”

孫策搭上他的手，笑道：“請你照顧我的家人。”他俊美的臉被已被箭傷毀了一半，變得醜陋不堪。

周瑜眉宇柔和，微微颔首，“好。”

孫策道：“你有甚麽話要對我說麽？”他的話音還未落，便永遠閉上了眼睛。

周瑜垂眸，低語。

“我想你活過來。”

建安五年，孫策外出秋狩遇刺身亡。

……

周瑜望着波光粼粼的洞庭湖，輕輕勾起嘴角，淡淡地道：“伯符，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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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風割面。

亦如十年前那雷電交加的夜晚。

“非瑜背諾，天不假年。”

建安十五年，周瑜病逝于巴丘。

……

周瑜再次見到孫策是海棠花開的時候。

滿院海棠，搖曳生姿，灼灼缤紛。

唇紅齒白的少年笑盈盈地立在海棠樹下。

人比花俏。

彼時，一陣爽飒的風兒拂來，吹落海棠，紛紛而下，落在兩個少年的肩頭。

孫策伸手拂去周瑜發上的花瓣，笑道：“海棠見到你的容貌都自慚形穢地落了下來。”

“彼此。”

他溫和地道。

世人只道江東有個美周郎，卻不知孫伯符更勝一籌。

這一年初遇，兩人十五。

世稱“總角之好”。

周瑜略帶詫異地側首望着笑得似葵花的白淨少年。

這究竟是夢境還是時空颠倒？

直到父親拍着兩人的肩膀，“明天起伯符便與你同去江東書院上學，你們可別打架啊。”

他才回過神來。

不知不覺兩人已來到客廳。

孫氏一家住進周家安排的大宅後登門拜訪。

孫策的母親吳夫人握着周瑜的手。她是個溫柔的女人，生得明豔動人，與孫策有六分相似。

“伯符比你年長一個月，以後你們便兄弟相稱吧。”

孫策笑眯眯地道：“喲，多了個便宜弟弟。”

他非常喜歡笑。

即使前世臨終之前，也是笑着放開他的手。

周瑜忽然鼻子一酸，撇過臉去，冷冷地道：“誰要做你弟弟。”

孫策愣了一愣，不知周瑜為何對他的态度突然冷淡，随即笑道：“做我弟弟有甚麽不好？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你！”

聽說孫策一家剛搬來舒縣沒幾日，他便已經打便舒縣無敵手。他的父親孫堅忙着讨伐董卓，沒空管他，讓他自生自滅。

這莽夫白生一張好皮子，成天就知以武力鎮壓別人，做事不動腦，否則也不會落得前世那麽一個啼笑皆非的下場。周瑜越想越生氣，惡狠狠地道：“誰稀罕！”

語閉，拂袖離去。

留下愕然的周老爹，與依舊笑意溫婉的吳夫人。

周老爹摸了摸胡子，趕緊給自己的天才兒子洗白，“唔……天氣轉熱，公瑾急躁了。”

吳夫人笑眯眯地道：“無妨。”

周老爹望着笑眯眯的吳夫人和孫策，兩張相似的臉，兩幅相似的笑容，忽然覺得背脊發毛。

翌日天明。

周瑜并未與孫策同去書院，他生病了。

連日高燒不退，喃喃呓語。

他被籠罩在赤壁的熊熊烈火之中，無所逃脫。

他想到蟄伏在孫權身邊的心腹所帶來的消息。

“秋狩有異，恐是同室操戈。”

火光映天，孫權的發卻帶着淡淡的紫色。碧綠深邃的眼若波瀾起伏的大海，深不可測。

他與哥哥孫策長得一點也不像。

周瑜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忽又記起病榻前，笑着托孤的孫策。他應是極其信任他，以至于能含笑離世。

他答應過孫策保護他的家人。

不得食言。

即使他現在想抽出長劍，砍了孫權。

赤壁大捷。

“天賜公瑾于我，逐鹿中原指日可待。”

周瑜垂眸。

不是天賜于你，是你哥哥給你。

即使孫權多次召回周瑜，他依舊以借口推脫，在外連年征戰，最終一病不起。

那騎在五花骢上意氣風發的青年身背霸王槍，自他身邊打馬而過。周瑜情不自禁地喊道：“主公……”

十年了。

我想了你十年，亦等了你十年。

一直暗中調查當年秋狩之事，得知真相卻無法為你報仇。

你想要的天下，我已經幫你打下。

可是你不在了。

周瑜心頭劇痛，頭暈眼花，甜腥湧上喉頭，嘴一張，吐出一大灘鮮血。

“公瑾，公瑾……公瑾你醒醒……”

少年特有的清朗之聲在他耳畔響起。周瑜緩緩睜開眼，望着依舊美如皎月的少年，眼角落下一滴清淚。

他喃喃道：“主公……”

這一聲缱绻，藏着幾多相思情愫。

孫策忽然怔住了。

周瑜面容白皙姣好，修眉微蹙，濃睫染淚。

實在是……惹人心憐。

他心頭砰砰大跳，似有幾頭小鹿橫沖直撞，向來心直口快，此刻卻不知說甚麽話。

周瑜見他不語，以為仍是在夢中，哽咽道：“主公……”

他伸手握住孫策的袖子，使勁一拉，後者猝不及防被他拽了過去。

天旋地轉。

周瑜壓在孫策身上，眉宇哀戚，眼裏透着化不開的悲傷。他蔥白的手指滑過孫策俊美的臉，輕輕地問：“我未守住承諾，你怪不怪我？”

他這幅樣子，誰忍心怪他？

何況孫策。

他不知周瑜的承諾是甚麽，亦不知周瑜究竟做了甚麽夢。只搖了搖頭，“不會怪你。”

周瑜展顏一笑，一滴淚卻奪眶而出。

掉在孫策臉上。

就像露水打在芙蓉上。

孫策胸口一抽，突然有些明白漢哀帝為何要斷袖了。

周瑜枕在他胸膛，安靜地阖目睡去。

孫策：……

他有些頭疼，又有些胸悶。

難道這貴公子是個好龍陽的？

周瑜口中的“主公”是在喊誰？

孫策最初并不想打天下。他的人生規劃是幫着父親平定亂臣賊子，照顧好一家老小。待天下穩定後，娶個漂亮媳婦。

但孫策很抑郁，整個吳郡的少女們看到他的臉只想調戲他，并不想嫁給他。

他低頭看一眼懷中俊秀出塵的少年。

似乎整個吳郡也沒有比周瑜漂亮的人了。

十五歲的孫策有了第一個成長的煩惱。

暮春四月的風兒淅瀝瀝地透過窗棂，将孫策的上下眼皮緩緩吹在一起。

門外正欲看兒子是否退燒的周老爹又呆住了。

自家有潔癖和強迫症的兒子怎麽和小霸王睡在了一塊？

聽聞周瑜生病而登門探望的吳夫人微微一笑，“伯符與公瑾的感情真好。”

周老爹摸了摸山羊胡，點頭贊同，“唔……”

……

周瑜心想卧室裏何時裝了一個大暖爐？

他熱得出了一身汗，睜開眼睛定晴一瞧。

這暖爐怎的和那要命的小霸王生得這麽像？

他揉了揉眼睛，望着呼呼大睡的孫策，皺起眉頭。

燒已退，而他人也已清醒。

是以他伸出拳頭擂了孫策的臉一拳。

“啊……”

“你幹嘛打我？”

睡夢中的小霸王依然身手矯捷，猛地蹿了起來，捂住左臉，“周瑜你這是拔吊無情你知道嗎？”

周瑜：……

“敢打我臉的人墳頭草都一米高了你知道嗎？”

“……”

周瑜又給了他一拳。

左右對稱。

孫策方才還欲憐香惜玉，心道周瑜大病未愈，可不能傷了他，卻見周瑜拳風勁急，來勢兇猛，哪有半點病秧子的模樣？

吳郡人人都知小霸王的脾氣不好。

就如他的神駒五花骢，輕輕一碰便暴跳如雷。

于是孫策炸毛了。

撸起袖子就是幹。

兩個粉面少年郎方才還親親蜜蜜地抱在一塊，現在卻纏纏綿綿地扭打起來。

周瑜怒道：“誰允許你爬我的床了？”

孫策叫道：“你床這麽大分我睡一半怎麽了？”

少年中氣充沛，紅腫着臉，豔若桃花。

活生生的孫策。

周瑜心情大好，出拳更惡，罵道：“誰允許你抱我了？”

孫策笑道：“你這麽漂亮我抱一下怎麽了？”說着順勢包住周瑜的拳頭，輕輕一扯，帶入懷中，迅雷不及掩耳之地低頭在他臉頰上香了一口，随即放開他，躍到地上，沖出房門，一溜煙地逃走了。

“你打我兩拳，我親你一口，扯平！”

少年朗朗笑道，聲震回廊。

周瑜：……

整個周家大宅都知周大少爺被孫小霸王調戲了。

整個舒縣擱地圖上不過豌豆點大，是以一夜之間都傳了個遍。

他以為他出門會遇到這樣的問題，“公瑾，你和伯符打架，誰贏了？”哪知他們卻問這樣的問題，“公瑾，公瑾，小霸王親你哪裏了啊？”

看着手捧西瓜，眼裏閃着八卦光芒的群衆，周瑜又稱病請假了。

當他去江東書院報道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特殊待遇。

“大嫂好！”

“嫂子好！”

“……”

周瑜磨着後槽牙，陰測測地問：“蔣幹，這是怎麽回事？”

蔣幹訝異道：“你不知道麽？孫伯符來學院第一天便把所有刺頭打趴下了。現在是人人公認的江東小霸王。”

“我是說……”

周瑜扶額，難以啓齒。

“哦——”

蔣幹恍然大悟，“他打架的時候順勢放話，二班周瑜，周公瑾是他的人，誰都不得染指。”

“……”

蔣幹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腰，揶揄道：“公瑾，大漢民風開放，歷代聖上也有斷袖之癖，我們不會看不起你們的。”

“……”

周瑜額角青筋暴露，氣沉丹田，沖着走廊上笑得像向日葵的小霸王怒吼道：“孫伯符，來戰！”

“啊——公瑾，別打臉，別打臉！”

向來脾氣沖天、所向披靡的孫策此刻卻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第二天江東書院便流傳這麽一則小道消息。

一班的小霸王孫策是個妻管嚴。

校長左慈俯視庭院中嬉鬧追逐的少年郎們，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黃蓋拱手一揖，“恭喜校長。文有周公瑾，武有孫伯符，三年一屆的煮酒大會，江東書院勢在必得！”

左慈身着樸素道袍，伫立在窗邊。一直到暮色漸晚，倦鳥歸巢。

天邊的星子若隐若現。

“七星連珠，魂燈不滅，再生為人。”

“誰主沉浮？”

作者有話要說：

“父親在上……”出自《三國殺》，“非瑜背諾…”出自同人文《周郎》

別被開頭一章騙了，沒這麽嚴肅ot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