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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裏很安靜,從仲彥秋拿起玉佩的瞬間,所有人都不自覺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那塊玉佩,仿佛能從上面看出朵花來。
就連花滿樓,都不自覺轉向了那個方向。
當然,那就是一塊普通的玉佩,雖然說價格可能高昂一些,但是相同的甚至于比之更好的玉他們都遇到過,玉佩一面刻着“靜”字,陸小鳳估計它可能屬于一個閨名裏帶着靜字的姑娘,但是也就僅止于此了。
仲彥秋也是從這裏開始的。
“這是一個姑娘的東西,她年紀不大,大概十七八歲的樣子,名字裏有個靜字,可能姓司徒或者其他的什麽複姓,身量不太高,也很瘦,不太說話很文靜的樣子。”仲彥秋頓了幾秒,又道,“她已經死了。”
陸小鳳一察覺到宮南燕的臉色微變,就知道仲彥秋說中了。
但仲彥秋還能知道更多,“她是自殺,原因的話……她破壞了什麽規矩,我想你們應該是個規矩很嚴密的組織,她很害怕,因為……嗯……一個男人,她懷孕了,但是不——”他說到一半宮南燕便打斷了他,“不要說了!”
她發覺仲彥秋已經知道的太多了,而在座的幾個本不應該知道的也全都知道了,深深吸了口氣勉強收拾好心情,她開口道:“您……告訴我那個男人是誰便好,我神水宮從未有過男人進出,此番鬧出這等醜事,宮中弟子實在是難以安心。”
仲彥秋不置可否,将玉佩置于掌心,雙掌合攏閉上了眼睛,這塊玉佩應該在其主人身邊起碼十幾年,而久戴貼身之物所能反饋的信息遠超那些普通的器物。
閉上眼,“看”得反而會更加清楚,模模糊糊的少女身影逐漸于黑暗中明晰,他甚至能看到少女嘴角的一枚小痣,她穿着雪白的衣裙,腰間圍了一條銀色的腰帶,瘦瘦小小的不太說話,是那種最容易讓人放心的姑娘。
“宮姑娘。”仲彥秋仍閉着眼,掌心相對合攏抵在鼻間,“你說神水宮從未有過男人,對嗎?”
“自然。”宮南燕答得毫不遲疑。
“你說的也沒錯。”仲彥秋說道,“一個男人如果當了和尚,也就沒有人會再拿他當做男人了。你們神水娘娘篤信佛教,對嗎?”
宮南燕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青白交加,顯然是想起了什麽,不過此時她的表情并不是多麽突兀,畢竟她旁邊的陸小鳳嘴巴張得能塞進個雞蛋,李尋歡掩飾性舉杯飲酒全部喂給了他的衣襟,而花滿樓不自覺捏住了桌角,指節發白。
詭谲凝滞的氣氛無聲蔓延,莫名的寒意從腳底往上鑽進腦子裏,叫人寒毛直豎出了一身冷汗。
“你……有什麽證據嗎?”宮南燕的聲音像是從喉嚨裏逼出來的一樣。
“你們還丢東西了,對嗎?”仲彥秋的聲音飄忽,“非常貴重的,絕對不能輕易丢的寶物,并且……非常危險。”
“天一神水!”陸小鳳立刻就反應了過來是什麽,天一神水是一種無色無臭的劇毒,只需極少的分量——甚至一滴都用不到,就能使這江湖上最一流的好手全身爆裂而亡,乃是神水宮的不傳之秘。
“沒錯。”宮南燕吐出口氣,大方地承認了,“此番我出來,也是為了調查此事。”
“不知丢了多少?”花滿樓問道。
“只幾滴。”宮南燕冷冷道,“卻也足以使三十多個一流好手命喪黃泉……用法正确的話,是三十七個。”
“這可真是……”李尋歡露出了一絲苦笑,“腥風血雨将起啊……”
“神水宮請了大師講禪,神水宮丢了極珍貴的東西,神水宮的弟子懷孕自盡。”仲彥秋嘆息,“你不覺得太巧合了點嗎?”
正正巧巧的,禍事全都撞在了一起。
宮南燕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過了好一會她問道:“先生可确認自己所言屬實?”
仲彥秋笑了起來,“宮姑娘。”他說道,“連皇宮裏的太監都有和宮女結對食的。”
何況和尚的下頭還沒斷呢。
餘下的話他不說,宮南燕也明白,“先生所言,我會如實禀報神水娘娘的。”驚駭之後,從心底燃起的便是怒火,“此事我神水宮絕不善罷甘休!”
“勞煩姑娘了。”仲彥秋關上“開關”,攤開手掌,将玉佩還給宮南燕,“若不嫌棄,姑娘可帶些酒回去。”
“多謝仲先生。”宮南燕真心誠意地一躬到地,她又恢複那副冷冰冰又有些高傲的樣子,挺直了脊背離開。
她本打算接着去找楚留香的,現在看來也沒有必要了。
而直到宮南燕離開後,仲彥秋才睜開眼睛。
“你……你沒事吧?!”陸小鳳吓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他分明看見仲先生那雙毫無聚焦的眼睛裏,落下了兩行淚來。
“無事。”仲彥秋随手抹掉臉上的水跡,“看”得太清楚了就是這點不好,殘留的情緒很容易影響到自身,特別是那種臨死前的無助與絕望,哪怕心裏頭其實并沒有什麽太多的反應,身體依然條件反射般醞釀出了幾滴眼淚。
他的眼睛還有點紅紅的濕跡,瞬間将他從那仿佛世事看透的神壇扯下,添上了幾分溫暖的煙火氣,陸小鳳幾人心裏一松,才發覺冷汗居然濕了衣衫。
“你剛剛那個真的是……”陸小鳳驚嘆道,叽叽喳喳誇張地形容自己的感受,“我身上汗毛都豎起來了!”
“神乎其技。”李尋歡喃喃感嘆,舉起杯子,這一次他準确的把酒送進了嘴裏。
花滿樓則笑着給仲彥秋遞了塊巾帕,讓他擦擦臉上的眼淚。
仲彥秋一邊擦臉,一邊慶幸陸小鳳他們看不到也聽不到旁邊白飛飛肆無忌憚的笑聲。
“先生,剛才那位姑娘拿了五壇酒。”阿飛盡職盡責地跑到樓上報告,“還有先前她們留下來的兩匹馬,我也讓她帶回去了。”
那兩匹精疲力盡被倒黴遺棄掉的馬阿飛好好養了一陣也就恢複了,考慮到留在酒館裏也沒人騎純粹是浪費草料,便趁着宮南燕來物歸原主了。
“行了,這回也沒什麽生意,你自去玩吧。”仲彥秋說道,見阿飛不動,又補充道,“你娘說的。”
阿飛這才點點頭,一溜煙地跑了下去。
白飛飛嗤嗤笑道:“你又随便傳我的話了,讓他出去玩他也玩不出什麽花樣來,鐵定又是去後邊林子裏練劍。還不如讓他幫着剁點肉餡,晚上我想吃餃子了。”
白飛飛這标準後媽發言仲彥秋全當沒聽見,神色自若地應付着陸小鳳一個接一個抛出來的問題——多是些無關緊要又能滿足陸小鳳過剩好奇心的問題,陸小雞向來有分寸的很,有可能冒犯到仲彥秋的問題一律不問,如仲彥秋的能力這般驚世駭俗之事,他能搜刮點皮毛聽聽就已經很開心也很滿足了。
聊得開心,他就又開了一壇酒同李尋歡對飲,花滿樓素來淺嘗即止,仲彥秋也克制的很,畢竟他喝醉了就不一定還能管住自己能力的“開關”和嘴巴,到時候萬一說出去了些什麽,那可不是什麽小事情。
酒過三巡,都有了幾分醉意,陸小鳳笑嘻嘻地問仲彥秋能不能看到未來,他到不是想讓仲彥秋幫他看或者其他什麽的,只是純粹壓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即便我看得到,也是不能說的。”仲彥秋淡淡答道,“說出來了,就不能改了。”
他的确是能“看”到未來,但是未來是由無數種可能性的組成的世間最複雜的産物,任何一點微小的改變都會制造出截然不同的未來,他的眼睛所能感知到的,只是億萬可能性之中微乎其微的幾種可能性,然而一旦當他把某一種可能性說出來,那麽一切就會不可控制地向着那個方向靠攏,再也無法改變。
過去是既成的,固定的,他的言語無法作用于其上,但未來……
那是不穩定的沙塔,他的言語會成為牢不可破的模具,把未來和自己套入囚籠之中。
“這樣啊。”陸小鳳打了個酒嗝,“要是什麽都知道,好像也挺無聊的啊。”
李尋歡眯縫着半醉的眼給他倒酒,兩個酒鬼一碰杯,開開心心又喝完了一壇子酒。
花滿樓捧着仲彥秋泡的熱茶,撚了塊點心放進嘴裏,甜糯的點心與茶的清苦結合得恰到好處,點心單吃就太甜了些,茶這麽泡又寡淡苦澀了些,放在一起倒是相得益彰。
“你就讓他們這樣了?”仲彥秋指指兩個已經醉醺醺神志不清的酒鬼,陸小鳳說一句一二三李尋歡接一句甲乙丙,兩個人驢唇不對馬嘴竟也唠叨了半天不停,一看便是醉迷糊了。
“我也管不了啊。”花滿樓滿臉無辜,“總歸他們喝得滿意了也就老實了,何必白費那個力氣呢。”
一盞茶後,陸小鳳哐當一聲腦袋朝下栽在了桌子上,沒幾秒小呼嚕聲就傳了出來,而李尋歡早就倒了下去,哼哼着抱着桌子腿沒有半點清醒的意思。
仲彥秋施施然去外頭喊阿飛來收拾桌子,順便邀請花滿樓去隔壁品茶下棋。
花滿樓欣然應允。
至于那兩個醉鬼?
阿飛統一扛到了唯一的客房裏往床上一扔,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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