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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塊軟木夾着三尺鐵片的劍能快到什麽地步?

陸小鳳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但是他覺得大抵再沒有誰能拿着相同的劍,刺出如阿飛這般迅疾而絢爛的劍光。

那劍光冷得就像是阿飛的眼睛,那眼神讓陸小鳳想起了荒原上的野狼,哪怕瘦骨嶙峋,形單影只,但那雙眼睛卻永遠透着兇狠而又孤注一擲的冷酷。

就像是一場一閃而逝的夢,光亮乍起,轉瞬消弭,阿飛沉默着把自己的劍又在牆角放好,悶聲道:“不買酒就出去。”

那兩個姑娘之一——出劍的那一個,捂着自己的右手,鮮血正順着手腕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地板是經年日久的了,血一滴上去就開始往下滲,仿佛什麽吸血的怪物一般,逐漸洇出一小片不規則的深色。

“你把地板弄髒了。”阿飛說道,他的眼睛直直盯着地上那一小塊深色,他知道仲先生是不會做清掃的活計的,所以最後這血跡還得要他來處理。

血漬是很難搽幹淨的,尤其是滲進了地板縫裏的血漬,他有些苦惱地想着該如何清理,看着那滴滴答答落下的血滲進地板更覺得難受。

“地板會髒的。”他又強調了一遍,看起來竟是有些委屈的樣子。

陸小鳳不知道他為什麽委屈,那兩個姑娘也不知道,她們只覺得憤怒,比起手上的疼痛,那種被撕下臉皮狠狠在地上踩的屈辱感更讓人難以忍受,但到底知道自己打不過阿飛,最終只得搬出神水宮的水母陰姬來威吓,恨恨丢下幾句狠話轉頭離開。

她們騎來的馬兒掙紮着卻還是站不起來,便幹脆不要了,運起輕功而去。

阿飛用腳尖抹了抹地上的血漬,頗有些不開心地嘆氣,這大概是陸小鳳見他情緒表現得最明顯的一次了,“怎麽了?”陸小鳳問道。

阿飛抿抿唇,道:“地板髒了,很難擦的。”

陸小鳳一愣,啞然失笑:“別人得罪了神水宮多是惴惴不安的很,你倒好,還擔心地板如何。”

所謂無知者無畏,說的就是如此吧。

阿飛歪歪腦袋,眼神無辜,“先生會解決的。”他這麽說道,百分之一百地相信着仲彥秋的能力。

仲彥秋卻在苦笑,“阿飛這樣子,可是沒有姑娘會喜歡他的。”

白飛飛這個做人娘親的卻不甚在意,“只要阿飛争氣點像他那個爹多些,總會有姑娘天涯海角也要追着他跑的。”

人死如燈滅,生死走過一遭還有什麽悟不透的呢,生前耿耿于懷的事情死了之後卻也能輕松提起,她随意同仲彥秋八卦了兩句當年朱七七追着沈浪不放鬧出的笑話,講着講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朱七七那個姑娘啊……”她這麽感慨着,覺得當年那些事好像就在昨天。

她講,仲彥秋便聽着,不評判也不插話,一邊聽一邊慢悠悠地泡着茶,炭火上小銅壺咕嘟咕嘟頂起壺蓋,水澆在茶上,氤氲出滿是清香。

“說起來,倒也不知道快活王的錢最後落到了誰手裏。”白飛飛用這句話結束了自己難得的回憶,仲彥秋把泡好的茶放在她面前,漫不經心道:“許是收歸國庫了也說不定。”

白飛飛被他的話逗笑了,湊在茶盞邊輕輕吸了口茶香,“好茶。”

“喜歡就好。”仲彥秋将白飛飛面前茶盞裏的茶水倒進邊上的花盆裏,又添了新茶。

鬼靈本是碰不到實物的,但經過他手的吃喝之物,鬼靈也可嗅着香氣嘗嘗味道,餘下的食物雖然外形不變,味道卻已被鬼靈“吃”掉。

“你這算是上供吧。”白飛飛調笑道,“沒得三牲五鼎只清茶一杯,可還真是怠慢。”

“那還要不要?”仲彥秋晃晃茶壺揚眉問道。

“要。”

他們兩個說着,全沒将那神水宮的女子當一回事,只仲彥秋後來随口道:“神水宮還會再來人的。”

一語中的。

也不知那兩個姑娘回去是怎麽說的,這次來的人地位看起來比她們還要高一些,白衣的姑娘騎着匹白馬慢吞吞地停在酒館門口,她打量了下這酒館的模樣,便走了進去。

她看上去也很冷漠,唇線拉得平平的抿着,背脊挺得筆直,像是要上戰場一般。

她挑了個空着的桌子坐下,認真看着挂在牆上的菜牌。

“客官要些什麽?”阿飛迎了上去,他像是已經完全忘了前幾天那兩個姑娘的事情,一板一眼地詢問着客人的要求。

“來一壇酒。”那姑娘叫了酒,又要了兩個杯子,“前些日子我神水宮門下弟子多有冒犯,我代她們賠罪了。”她端起滿滿一杯酒仰頭喝了下去,霎時雙頰便泛起了紅暈,“只是我神水宮當真有要緊之事需求見仲先生,人命關天,還請代為通傳一聲可好?”

漂亮的姑娘總是有着特權的,當她那柔柔的眼波注視着誰的時候,即使是這天底下最鐵石心腸的人,也要忍不住動了恻隐之心。

更何況阿飛只是個涉世未深的少年人,他有些為難地皺起了眉頭,擡眼看着通往二樓的樓梯。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個姑娘并沒有說謊。

“阿飛,讓她上來吧。”推開門笑嘻嘻來傳話的是陸小鳳,有些人就是天生讨人喜歡,這才幾天,就已經成功上了二樓,喝得到仲先生親手泡的茶了。

陸小鳳向來自得于自己的這般天賦。

和陸小鳳喝茶總是不會無趣的,他肚子裏總是裝滿了各種稀奇古怪的故事,亦真亦幻讓人辨不清究竟是他編的,還是真的。他的嘴巴也總是能說出各種有意思的俏皮話來,不低俗也不賣弄,卻總能叫人聽了會心一笑。

但陸小鳳卻是不喜歡喝茶的,尤其是在酒館裏喝茶,是以他坐在那裏總是像坐在了釘板上一樣,時不時便要跑下去混兩口酒喝。

但屋子裏卻也不只是有陸小鳳的,李尋歡過幾日便打算離開這讓他滿心郁結的地方,陸小鳳便在此為他踐行。

楚留香前幾天就啓程回“家”去了,他住在一條很大的船上。

對江湖中人而言,離別已是家常便飯,比起離愁別緒,陸小鳳倒是更加期待能灌上仲彥秋幾杯酒。

他還請了自己的至交好友花滿樓來,當年李家與花家也有過幾分交情,花滿樓同李尋歡也曾在彼此家中有過幾面之緣。

那已經是近十年以前的事情了、

阿飛把那神水宮的弟子帶了上來,然後就下樓自己忙自己的去了。

“神水宮弟子宮南燕見過仲先生。”神水宮的弟子拱手行禮,“先前多有得罪,還請仲先生見諒。”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因為她确實是有求于人。

只不過——

“此事有關我神水宮機密,不可輕易說與外人。”宮南燕道,“此番冒昧來訪,亦是聽聞先生可通陰陽鬼神,只是這江湖之中浪得虛名之人不勝繁舉,因而神水娘娘使我稍作考驗。”

她這話說得頗有些無理,本就是有求于人,卻又不肯輕易信任非要弄什麽考驗出來,換個涵養差些的,怕是當場就要翻臉了。

但仲彥秋只是淡淡道:“什麽考驗?”

他也不是第一次碰到這樣子的了,心态好得很,甚至于還有點躍躍欲試——這些考驗裏有的實在是又有趣又有挑戰性,完美調劑了過于無聊的生活。

宮南燕也沒想到他會這麽好說話,頓了一下後取出一塊玉佩,“這是我神水宮一位弟子之物,神水娘娘希望先生能以此為依憑,告知我神水宮禍事的罪魁禍首。”

“等等等等!”陸小鳳瞪大了眼,“你又不說發生了什麽,又不說具體情況,就這麽一塊玉,哪怕是神仙下凡也做不到的好不好!”

別說是他,其實宮南燕自己都覺得這要求實在是強人所難,只不過這是水母陰姬親口吩咐的,她也只能如實傳達。

“請。”她将玉佩遞到了仲彥秋面前。

“你确定要在這裏嗎?”仲彥秋問道,“我可不能保證我待會會看到什麽,又說出些什麽。”

宮南燕看了看陸小鳳,花滿樓還有李尋歡,道:“諸位大俠都是可信之人。”

她這麽說着,根本就沒指望仲彥秋能真看出些什麽名堂來,權當對方在虛張聲勢,就像她說的一樣,這江湖上別的不多,浪得虛名之人數不勝數,尤其是這陰陽鬼神之事,即便仲彥秋當真有這麽幾分本事,單憑一塊玉佩又能看出什麽來。

“好吧。”仲彥秋把她那點子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卻也不怎麽在意,取了塊錦帕擦幹淨雙手,他接過宮南燕手中的玉佩。

白玉只帶了幾分幾不可查的瑕疵,觸手瑩潤細膩,雕刻成兩指長寬的玉牌,穿了一根紅線,想來本是系在女兒家脖頸上的。

“貼身戴了很多年了。”仲彥秋把玩着玉佩,指尖似乎能夠碰觸到其主人溫熱的皮膚,他猜想那應該是個年紀不大的姑娘,不谙世事生活優渥,才會養得這麽一身水豆腐一樣嬌嫩的皮膚。

他又看了一眼宮南燕,對方正盯着他的手看,仲彥秋在心裏默默嘆氣,将一直處于關閉狀态的“開關”打開。

剎那間,無數信息從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的指尖湧進了大腦。

只要他“想知道”,世界就會将一切的真實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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