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到了,到哪裏了?

四下環顧是和前些日子一般無二的沙漠,沙丘起伏放眼望去除了沙子還是沙子,即便是最老道的沙漠向導也說不出這裏與其他地方有什麽區別。

“這裏什麽都沒有,你是在耍我們嗎?!”胡鐵花第一個跳了起來,瞪着仲彥秋滿臉不忿。

“小胡。”楚留香呵住胡鐵花,“別着急。”

仲彥秋眯眼看着遠方,淡淡道:“來了。”

鷹唳聲驚空遏雲,兀鷹成排高飛于天際,帶起叮叮當當的鐵索撞擊之聲,近了些才能看到它們腳爪上拖着一條條鐵鏈,映着日光閃爍出粼粼銀光,鐵鏈連着的是一艘船。

是的,在沙漠裏驀地出現了一艘船。

雕梁畫棟珠簾映壁,即便是煙雨江南秦淮河畔最為精致的畫舫輕舟,也比不上這艘船來的華麗。

胡鐵花呆住了,他用力揉揉眼睛,推推身邊的楚留香,“老老老老臭蟲,我是不是做夢了,怎麽看見前頭有艘船呢?”

“你要是在做夢,那我肯定也在做夢了。”楚留香看着那逐漸靠近的船說道。

“一直有這麽一種說法,沙漠裏有一艘鬼船,來去無蹤,凡是看到它的人最後都死了。”姬冰雁開口道,他的神情凝重,如臨大敵。

而比他反應更加激烈的是石駝,明明他已經什麽都聽不見了,但是當鷹唳響起時他就像是聽到了什麽極為恐怖的東西,整個人都哆嗦了起來,那種可怕的恐懼讓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跳起來想要逃跑。

駱駝們受到他這種情緒的影響也跟着躁動不安起來,發出那種恐懼的嘶鳴,搖擺着腦袋身體晃動。

“唉唉!”幾人趕忙俯身試圖控制住駱駝,仲彥秋更是直接從駱駝上跳了下來,立掌為刀打暈了不管不顧想往外跑的石駝往駱駝上一丢,駱駝彎下身接住石駝。

那沙上大船看起來就像是虛幻的夢境,但是當它靠近時卻又的的确确是真實的,大船停在仲彥秋一行人面前,襯得這幾個人小得像是蝦米。

船底裝着兩條細長的板,是用極堅韌的巨竹所制,就像是雪地裏雪橇的模樣,船身大多是竹子做的,船艙是竹子編的,因而極輕,兀鷹也可輕易拉動。

有人從船艙裏走了出來,微笑着拱手:“許久未見,楚香帥別來無恙。”

那是個極俊秀的青年,說一句面如好女也不為過,只不過他的臉色略有些蒼白,雙唇也毫無血色,剪了三千煩惱絲穿着僧袍仿佛下一秒就會禦風而去。

“……無花。”楚留香嘆息,“沒想到真的是你。”

“香帥這話是何道理?”無花微笑,“貧僧前些日子身受重傷,今日才剛剛能下地,可沒有那麽多精力對付你的那幾位妹子。”

這并沒有說謊,神水宮的回馬槍殺的他措手不及,那群被惹惱了的女人幾乎傾巢而出追殺他,即便他武功再如何高強心思再怎麽深沉也終究雙拳難敵四手,逃到沙漠的時候已經是瀕死狀态,要不是求生意志強烈早就命喪黃泉了。

但這也不全是實話,若此事全然與他無關,那又怎麽會找到已經安分了近半年沒有動靜的楚留香身上,要說同仲先生的關系,與其只一面之緣的楚留香又怎麽比得上花滿樓和陸小鳳。

楚留香和仲彥秋對視一眼,深吸口氣,道:“旁的也不必多說了,仲先生我帶來了,不知蓉蓉她們現在身在何處?”

他此時最擔心的莫過于蘇蓉蓉三人,她們的功夫只是尋常,又被困在這大沙漠裏無處可逃,唯一能指望的也就只有那帶走她們的人願意看在他的面子上善待她們了。

“仲先生……”無花輕輕念着這個名字,雲淡風輕就像是對着一個與自己毫無瓜葛的陌生人,“久仰大名,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謬贊了。”仲彥秋微微颔首,“既然你已經把那三位姑娘帶了過來,何不完璧歸趙,免得傷了彼此的情分。”

仲彥秋說得直白,無花也應得幹脆,“仲先生說得有理。”他擡起手揮了揮,船艙最下面便開了一道小門,幾個穿着白衣的女子将三個姑娘帶了出來。

“蓉蓉,甜兒,紅袖。”楚留香從駱駝上跳下來跑到三個姑娘面前一個個看過去,臉上難掩激動之色。

“楚大哥……”

三女看起來并沒有受多大的罪,除了面色稍顯憔悴之外康健的很,身上穿着簇新的錦緞衣裙,身上也打理得幹幹淨淨,和她們比起來餐風露宿了好些日子的楚留香倒是更像被擄走的那個。

“三位姑娘都是貴客,我們斷不會怠慢了的。”無花說道,又将目光轉向仲彥秋,“三位姑娘已然完璧歸趙,不知我可有幸請先生上來喝杯茶水?”

“不過我這船上粗陋狹窄,楚香帥幾位還請自便。”

他只請了仲彥秋一個人,仲彥秋也大大方方答應了下來,回頭對楚留香道:“你們先回去,不必等我。”

“但——”楚留香還想說什麽。

“我還等着和你痛飲三百杯呢。”仲彥秋打斷他的話說道,“你可要準備好銀錢才是。”

仲彥秋的神情很輕松,沒有半點将入虎穴的緊張感,甚至還笑着對胡鐵花調侃了一句“最難消受美人恩,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可都是帶毒的”,胡鐵花懵懵懂懂以為他是在說自己先前在小鎮子裏出的醜,氣鼓鼓地正待反駁上兩句,仲彥秋已然飛身而上,腳尖在駱駝背上輕輕借力,駱駝甚至都沒有感覺到什麽,他便已輕飄飄地落在了大船的甲板之上。

無花退了兩步給仲彥秋留出站穩的地方,對着船下楚留香一行人朗聲道:“諸位,後會有期了!”

伴随着他的聲音,站在甲板上的姑娘一甩鞭子發出一聲脆響,落在甲板上休息的兀鷹便振翅而起,帶起鐵鏈連天銀光點點如瀑布傾瀉直流,叮叮當當的鐵器撞擊與高亢的鷹唳之中那艘大船像是來時一樣,無聲無息地快速消失在了起伏的沙丘之後。

仿佛一場幻夢。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他們甚至都沒能多插上一句話多勸說阻止一句,仲彥秋就已經和那艘船一起離開了。

楚留香看看身邊失而複得的三位姑娘,又看看大船消失的方向,被他視為妹妹的三位姑娘找回來了自然是值得高興的好事,但若是有一位朋友為此而只身犯險,那他是怎麽也高興不起來的。

“鐵公雞。”他叫了一聲姬冰雁,沉聲道,“你先帶蓉蓉她們回去。”

“那你呢?”蘇蓉蓉問道。

“如果我今天就這麽看着仲先生走了,那我這輩子都不會安心的。”楚留香說道。

他已經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去找仲彥秋。

如果他願意和一個人談七天七夜的佛,那麽他心裏定然是将其當做朋友的。同樣的,如果他願意在大沙漠寒冷的夜晚裏和一個人暢聊半個夜晚,那麽他的心裏也定然是将其當做朋友的。

“你一個人去不行。”姬冰雁皺眉道,“此事兇險,還需從長計議。”

而胡鐵花已經整好了駱駝,準備狂奔着去追船了。

那邊幾個人如何合計暫且不提,仲彥秋在大船上的待遇還是相當不錯的,無花用款待尊貴客人的禮節款待他,舒适奢華的客房,嶄新柔軟的衣飾,他甚至準備了一大桶溫度正好撒着昂貴香料的熱水給仲彥秋洗澡——這裏可是大沙漠,有時候水比等量的黃金還要昂貴。

無花準備了,仲彥秋便坦然受了,在大沙漠裏跋涉奔波了三天,即便他的內力可以調節體溫讓他不覺寒暑滴汗不出,但三天沒有洗澡也足以讓他覺得渾身不舒服。

洗完澡,換上一身無花準備的衣服,雖然都是青色衣袍,比起他慣常穿得款還是有些區別的,柔軟的綢緞貼合在皮膚上,也不知他是哪裏知道的自己的體量,衣服正正好好能穿進去,哪怕他胖一分或者瘦一分也都不會有現在這麽合身。

衣服備得盡心,茶也是好茶,千裏迢迢自江南運來的茶葉在這裏可以換到等值的黃金,小銅壺煮開山泉水,甘冽的滋味一嘗就知道不是大沙漠裏能有的水。

而與他煮茶對談的人,雖然無花不能說是什麽好人,“開關”關着仲彥秋都能“看”到他身上纏繞着的怨氣,但是不得不承認他的确是個博聞強記知識廣博的人,當他想要和誰處好關系時,就算是心裏對其警惕無比,依舊會不自覺被其獨特的魅力所吸引,而不自覺産生出幾分好感。

仲彥秋在船上這幾天過得還是很惬意的,大沙漠的白天酷暑難耐,屋子裏卻放了足夠的冰盆消暑,晚上冰寒刺骨,則燒起銀骨炭取暖,船上除了仲彥秋和無花之外都是女人,而且都是長得還算不錯正值妙齡的姑娘,哪怕只是看着,也讓人心情愉悅。

大船在沙上滑行了近兩天,緩緩駛進了一個幽深的峽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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