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墨玉番外-心死】

墨玉因為生病躺在床上休養,這是他第一次體會被人關心的感覺,不知不覺，竟有些想賴着不走了，想知道在沒錢的情況下，對方會不會繼續像昨日一樣谄媚的照顧他。不過很可惜，她一大清早就出了門,只留下他孤零零地呆在房裏發呆。就像兒時一樣,一直都是一個人,心中有種不知名的情緒如潮汐一般一脈一脈地泛起。

她會不會也抛下他了？畢竟口中說的再好聽,都是假的。

少年眼裏滑過諷刺，這時，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他收斂了心思，墨眸欣喜地撇向門口。她回來了！她并沒有丢下他！

“今天怎麽那麽慢……”話音一窒，因為嘴裏已經被塞了一個包子，少年順勢一咬，竟是肉餡的。

“當了點東西。先救急用，否則不付房費要被趕出了。”

他看着她空空的手腕忽然意識到她當了什麽，又見她臉色蒼白、汗流浃背，自己在旁啃着菜包子，沉默地咬着自己口中的肉包子，瞳中漫上的是不解的迷茫，心中微微有些動搖。

明明是陌生人，為何要對他那麽好，把肉包子給他？

這一次，他忽然覺得，這麽普通的包子都比曾經吃過的任何好吃的美食都要美味……

“臉很紅，又發燒了嗎？”

額頭被人輕輕一碰，她的手是那麽的溫暖那麽的柔軟，足将他那顆冰冷僵硬的心解凍，甚至撲通撲通加快跳動了起來。

他擡眼一看，見她半彎着身子，因熱而解開的扣子，隐隐約約露着她白皙的頸部和鎖骨。

少年的心忽的一窒，為了隐藏自己奇怪的心思，他連忙扭過腦袋，急急道：“不用你管！”

女子不滿地嘟囔了一聲：“小屁孩，真不可愛。”

他氣：“老女人！”

那一刻，他真的想賴着不走了，他享受這樣的溫暖，哪怕天天跟她吵嘴都讓他十分的溫馨。

沈妍是個很奇怪的女子，例如她有着一些很奇怪的東西，例如她滿腦子都是一些很奇怪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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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的女子不會去青樓，她倒好，竟在青樓謀了一分差。正常的女子不會趴在門前看了男女嘿呦嘿呦，她倒是看得起勁，一點也不害臊，還在旁指指點點。

“你一直強調我比你大一圈，又說我是做娘的人。而且你父母雙亡，難道不是把我當成娘了嗎？放心，我不介意讓某個缺愛的孩子體驗一下母愛的偉大……來，墨墨，讓娘親個！”

他雖然一直期盼有個家人，但他不想沈妍做他的姐姐，更不想成為他的母親！

他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每次她說自己是小屁孩時，心情就是不舒服！看那些男子對沈妍笑眯眯地賊笑時，心情更是極差無比！想殺人！

沈妍這個笨蛋，完全不知道青樓是什麽龍潭虎穴！她就是個傻子！一個清白的姑娘還往裏面蹭！不知道有多少男人都對他起了賊心。

哼！不過都被他默默解決了！

想對沈妍出手！要有死的覺悟！

等等，他為何對沈妍那麽上心……

她這個彪悍的女人一直差使他做這個做那個當各種跑腿，他嘴上說不要，但每次那人想做什麽，想要什麽，哪怕再難，他也想幫她弄到手。她喜歡吃鳳梨酥，他就千裏迢迢前去購買，哪怕用內力溫熱，都想見她一抹笑容。

他喜歡她的笑容，特別的溫暖……

墨玉苦思冥想，直到她打扮後，他才發現沈妍說不出的漂亮。而她的舞更是美得驚人。而當他被她無意識地抱在床上時，他恍然發覺，他一直抵觸“姐姐”二字，是因為自己喜歡她了，喜歡一個大自己十歲的女子。

喜歡這種感情，他配擁有嗎？

沈妍要找那個名字裏有月的人，找那個胸口處有月牙印跡的男人，那個人是他的誰？讓她如此重視？

殺心一起，她卻說：“小孩子別總是打打殺殺了，多不好啊……”

在她心裏，他總是小孩，總是小孩！他明明還有幾年就成年了！

沈妍撿回來一個少女，名為青蘿。他覺得特別的氣憤，因為自己和沈妍的二人世界都被她破壞了。不過，他們因此不住客棧，而是買了一套住宅。

整個住宅都是沈妍裝扮的，她在院子裏種了桃樹，說以後可以吃桃子。她在樹下弄了一個石桌石椅，說以後中秋可以賞月。

她說了很多我和青蘿以後如何如何的生活，卻唯獨不說她自己。她急于要找那個男人，難道以後會抛棄他，将他丢給青蘿？

更讓他恐慌的是，外公的人找來了，要他回去。

他不想回去，不願回去那個冰冷的房間。

——沈妍，其實你……一點都不老和難看……如果沒人娶你，你等我長大……我長大後娶你。我……喜歡你，很喜歡你……我會保護你的……

被拒絕後，墨玉漸漸黯淡了眼神，整個人如打了霜的茄子，無精打采的。他鼓起勇氣地表白，在那人眼裏只是一句玩笑話。

鬧起別扭來，他不想見她，一直躲着她。

這個笨女人，這個壞女人！你都二十二歲了，我大發善心地想娶你，竟然嫌棄我……像你這麽兇悍的，以後誰娶你！

他蒼白着臉，慢慢地從懷裏掏出他很早前從當鋪那裏贖回銀鏈子，難受的感覺随着冰冷的觸覺忽然湧上了心頭。他覺得胸口好悶、好悶，這種悲傷的感覺令他忍不住将銀鏈子緊緊地握在手中。

自始自終，他都記得，這段他曾經最快樂的歲月。沈妍總是飛揚眉眼，閃亮起眸子，仿佛她的心裏永遠沒有憂愁。她會調戲他，會欺負他，會壓榨他。這是水雲教其他人死都不敢的。

她說：“不許偷人銀子，要誠實守信，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外公只教他想要什麽就奪過來，對方不讓，就殺了。

她卻說：“小孩子別動不動打打殺殺的。殺人不好！”

他一直知道，沈妍以為初遇那次，是他們殺他一個無辜的孩童，卻不知，其實是他在追殺他們，他在對他們趕盡殺絕。他一直不敢說，怕她讨厭滿手血腥的自己，怕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後，害怕自己。

他怕這些天的幸福生活，最終成為一場空夢……

他想守住他的溫暖，所以求沈妍離開洛陽。他們可以尋一個安靜的小鎮，哪怕不喜歡他，不願接受他的感情，讓他做她的弟弟，讓青蘿做他的姐姐，他也心甘情願。

然而最後，一場劇變的突然到來，直到那曾微笑着女子無比慘烈地死在他的面前，直到所有的決絕和傷害逼得他躲無可躲、退無可退，直到他的雙手，再度染上鮮血，将他逼入瘋狂……

他才知道，人是很弱小的，而自身的弱小竟讓他如此的悔恨……

少年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場景：庭院裏，穿着藍衣的女子倒在地上，血順着她的身子流淌一地，洇散而開。他曾經冷眼旁觀過很多人被殺，也殺過幾個人，但這一次，他第一次感覺到，沈妍身上流出的血是多麽刺目。

因為急速施展輕功趕來，他的墨發披散淩亂，在向倒地的沈妍走來時，渾身不由自主地簌簌發抖。他彎下-身，顫抖地喊着：沈妍。

她不回答，亦不言語。

他艱難地伸手碰觸着女子滿是血的臉，冰涼的溫度讓他難以抑制的顫抖起來，女子雙眼大睜着，面容錯愕而害怕，平日裏妙語連珠的唇瓣如今蒼白無血色。

沈妍活着的時候，總是笑着的，這是他第一次她會有這麽害怕的時候。他惶恐地撫平了她的雙眼，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拭她滿臉的血跡。胸口的傷口還在汩汩淌血着，他看着揪心的疼，用手竭力地堵住那傷口，可指縫間卻還湧動着滾燙的血液。

——好多血……

就在幾個時辰之前，這個女子還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他甚至能夠清晰的回憶起她皺着眉讓他早點回來，她有話要說。記得她的語氣是那麽嚴肅，嘴角微撅，眉頭緊皺，顯然因為他的表白和鬧別扭心事重重。

但如今，她的身子涼了。

在那一刻，他已經知道，生命裏最珍貴的一切，已如流水般逝去。他根本沒法挽回，如此卑微，如此無助，如此凄涼，卻只得眼睜睜看着沈妍的身子僵硬涼透了。

一種刺痛的酸澀感浮現在眼球表面，眼淚止不住淌落下來。墨玉恍惚地意識到自己哭了。除了去年在母親墳前哭過，他已經太久沒有流淚，已經忘記了流淚的感覺，他已經經歷過太多的痛苦和折磨，他本以為自己已經麻木到再也不會哭泣。但這次，他還是哭了……

“少主，你不回去，教主很擔心。所以命屬下二人将其滅口。”兩個黑衣人閃至他的身前，恭敬道，“少主，如今你已經無所挂念，跟屬下回去吧。”

“你！”他難以自控的握緊雙拳，死死的咬着嘴唇，發出輕輕的嗚咽，最終克制不住自己冷笑出聲，甚至拍手鼓起了掌，“好，好，好！”

他明明在笑，眼中仍是忍不住地流淌而下。

那時，他心裏默默發誓，這是最後一次流淚……

以後，無論發生什麽，都要做一個絕情絕心的人。不，不是絕情！而是只有恨！唯有恨！

少年目光冷冽，修長的手指緊緊地握着藏在袖中的匕首，言語間浮現着絲絲殺意，“我現在就跟你們回去！”話音剛落，趁着他們轉身背對自己時，狠狠地向他們刺去。

殺人快準狠！

你看，我用你的殺人方法殺死你的得力堂主！

我要用他們的命換沈妍的命！

不，他們不配！哪怕水雲教所有人死絕，都換不回沈妍的命！

殺了他們！殺死他們！

眼中血光濃烈，少年順勢用力一劃，從他的心髒一直劃到了腰腹。男子慘痛一叫，咽氣倒地。

另一人立馬反撲，一劍刺向少年的心口，青蘿死死抱住男子的腿，被男子踹了幾腳暈了過去。少年中劍後，并沒有斃命，而是狠狠地朝男子心髒紮去。

臉上瞬時沾染了飛濺的殷紅血珠，慢慢地，緩緩地順着淡漠蒼白的臉頰滑落，血紅的液體蜿蜒曲折在地上蔓延着。

胸口不斷地流着血，少年撲通一聲到底。他緊皺着眉，一手捂着心髒源源不斷流淌地鮮血，一手蹒跚地向前面挪去。

眼睛被血浸染，他漸漸看不清前方，身子疼痛根本不能動彈。但他固執地慢慢挪動着，直到自己的手碰觸到了沈妍的手指。

蒼白毫無溫度的，似乎昭示着什麽。

他的手也是冰冷的，只是，全是殷殷的鮮血。

——沈妍……

他想與她十指相握。

但他完全使不出力氣，最終，痛暈了過去。

青蘿守在床前，日以繼夜貼身照顧服侍。床上的人慘白着臉色，昏迷中漸漸流露痛楚而蹙緊的眉，輾轉病榻，一病不起。

想起沈妍的死，墨玉的重傷，青蘿一陣傷心。沈妍幫了她，救了她，她卻什麽也無法為沈妍做，眼睜睜地看着她死，她心中的痛，蝕骨難擋。

只是她知道，墨玉是喜歡妍姐姐的。如今，這痛恐怕更是入骨三分。

“沈妍，沈妍……”

這個暗地裏曾經威脅她如果敢對沈妍不好就殺了她的少年，這個背着沈妍打跑她身邊男子的少年，這個時常偷偷望着沈妍臉紅的少年，此時才真正顯現了他柔弱無助的一面。

“沈妍，別走……”

他額上不斷有冷汗流下，青蘿忙取了手巾輕輕為他拭汗，聽得他無助地一聲聲喚沈妍，心裏無限難過。

在無邊黑暗中掙紮了很久很久，少年幽幽轉醒，意識蒙胧中，見眼前仿佛有一張憂急的容色。

瞧見是青蘿，不是沈妍。他心中一急，連忙翻身下床，不顧渾身的傷痛急急地趕到庭院。

滿院的血和屍體仍在，他心中窒息，回望了一下，顫抖道：“沈妍呢？沈妍呢？”

青蘿搖頭，紅着眼道：“我醒來時妍姐姐就不見了。”忽然，她驚呼道，“你身上還有傷，別亂動……”

墨玉笑：“我要回去。他不是要我回去嗎？那我現在就回去！”

如果當時他不表白，不和沈妍鬧別扭，一直在她的身邊，如果當時他們沒有遇到，那麽沈妍就不會死了……

逼死沈妍的——是他！

青蘿怔怔地望着少年，他的表情變得冷漠呆板，甚至透着淡漠的死寂。那樣淡漠的聲音，無悲無喜，聽得沈妍眼中酸楚，幾至淚下。

他們沒有為沈妍造墓，因為墨玉嘴硬着說沈妍只是失蹤了。他談起沈妍時，眼裏已經沒有了淚水，幹涸只剩下死寂了。

他的心已經死了。

因為，他心中唯一的光滅了……

那人說的對，他不該有感情。

他不配。

血緣的宿名，他怎麽天真地想要掙脫呢……

他以為自己已經找到了那份驅逐黑暗的光芒，卻只是一場空。

那個人再次輕易掐滅了他的光，奪走了他的感情。

少年望着那個高高在上輕笑的男子，緊握着手指，因為大力，尖銳的指甲深深地刺進了掌心之中，帶來一陣陣鑽心的疼痛。

墨玉，你要忍住！

不許哭！

不能讓他發現！

無論受多大的委屈，無論受多痛的苦！你都要忍住！

背負仇恨的枷鎖，手染無數鮮血，哪怕墜入深淵。終有一天，你要成為強者！你要站在頂端！所有給予你痛苦的人，你要百倍千倍地還給他們！

“墨玉，下一個任務是……”

“是，教主。”

作者有話要說：這娃的性格開始真正扭曲了……阿妍你這個超級大禍水！

下面開始步步進行複仇計劃，講述下他八年的苦，殺死外公，在竹林殺死沈妍，以及走火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