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月黎番外-恨】
墨玉知道,此生此世,他絕不會忘記那年的事情。每次回想起當年,每一次自噩夢中驚醒,他心中的恨意便多了一分。
他要殺了那個男人,哪怕再苦再累,都要殺了他!
可他實在是太弱,那人捏死他就如同捏死一只螞蟻那麽簡單。更何況,他不信任他,根本不讓他近身。
他身邊的人都是那人的爪牙。他的一切都被他試探着。他不敢有二心,裝作順從,裝作自己是個傀儡娃娃,在那冰冷的水雲教裏掙紮求存,學武變強。
他聽從那人的一切吩咐,哪怕滿手鮮血,化身厲鬼。
他學會微笑,冷淡而微笑地殺人,面對屍骸,他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的雙手殺人無數,它們早已經歷鮮血的洗禮,但每到在噩夢中回顧那件事,他的心仍是忍不住的泛疼。
他不敢醉酒,不敢沉眠,唯恐一不小心,會在夢話中,洩露了自己的殺心。
他也有被折磨的疲憊不堪、痛苦放棄的時候,但只要在最苦最累的時候回想當年的噩夢,回想到自己含血的誓言。生,好似沒有那般苦了。
他閉上眼,回憶着他們的離別,比他們相遇之前的任何記憶都來得清晰。
中原一百九十二年,四月,墨玉十六歲。
四月本是春暖花開的季節,但水雲教的暗宮內卻是一片愁雲慘淡。正派不知從哪裏得到了消息,得知了水雲教暗宮的位置,竟然組建了五千人攻上了水雲教藏身的峽谷。水雲教自十六年前的重創,好不容易重振起來,如今竟又被正派四面包抄圍剿。
原本憑着得天獨厚的地勢和機關陣法,正派應該被他們打得屁滾尿流,誰知,他們卻越戰越勇!
水雲教教主雲霸天氣得掀翻了桌子,雙眸赤血,殿中的長老堂主各個吓得不敢吱聲。
這時,一名紅衣少年漫步走近,他走得極其悠哉,對于外面的戰火和殿內緊張的局勢充耳未聞。少年生得十分秀美妖媚,烏墨的長發散在風中,恣意飛舞。他環顧一周,斜長的眼睫微微挑起,一雙漂亮的琉璃色鳳眸閃爍着妖詭的笑意。
“教主,何必如此生氣。他們傷我母親,如今送上門來,我們不如趁此将他們殲滅,重震武林第一魔教的威名!”他口氣淡淡的,似乎殺人是家常便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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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霸天聲音一沉道:“他們有五千人,我們不過三千人。”
“孩兒願意帶衆教徒上陣厮殺!”少年擡起頭,一雙墨眸泛着嗜血的紅,刻骨的殺意。
雲霸天見此,心中了然。這十幾年的熏陶,仇恨已經深深地種在了這小子的心裏,為母報仇已經成為了他活着的意義。只是……讓這個毛頭小子上陣,雲霸天心中總有點不妙的慌張。
見他陰晴不定,少年一咬牙,心中滿滿的恨意:“教主,墨玉期盼多年就是為了能為母親報仇!如今你不讓孩兒去,孩兒也會上陣殺敵!不将那些人全部剿滅,我心難安!”
他心裏惡毒地想:包括你們!
不等雲霸天回話,他已然走遠。不多時,便傳來少主僅憑一人之力,竟将正派百人的小分隊全滅的消息,而且虐得極其鮮血淋漓,血肉橫飛。
不止雲霸天震驚了,長老和堂主都震驚了!
他們沒想到十六歲的少年竟然如此心狠手辣,不擇手段。
雲霸天又問了幾句,聽聞祈昊帶着天劍盟攻來了,心中寒光閃過,吩咐衆人跟随少主出擊。
一連幾場杖,水雲教皆勝。雲霸天心中一喜,原本的不安漸漸消失了。只是正派被打得屁滾尿流,卻偏偏僵持着不肯離去,導致這場戰役從四月初一直拖到了五月初。
墨玉道:“時間拖得越久對我們越是有利,那些正派缺糧斷水,如今幾戰皆輸,恐怕人心早已惶惶。此刻是大好的機會,武林盟主和幾大掌門長老皆在,若是我們不進攻,就錯失了殲滅正派的機會!”
少年說得十分大義凜然,雲霸天聽着心動。但他畢竟是老江湖了,心中疑慮之下,又派人四處打聽了正派的動靜。知曉正派真的疲憊不堪時,命墨玉夜間突襲将他們全數殲滅。
墨玉道:“正派還有四千餘人,孩兒只帶一千人實數不夠,求教主再多派一千五百人。孩兒一定完成任務!”
雲霸天想着正派若要攻上暗宮,只有一條路可走。墨玉在前當着,只留五百人在教中尚可。可能因為心中太恨,他後來幹脆連最後五百人也給了墨玉,讓他帶着三千人勢必要将正派殺的片甲不留!
眼前戰火紛飛,正派和水雲教的人殺的難舍難分,少年撥弄着手裏的銀絲并未參與戰争,而是戲谑地望着眼前血流成河的場景。一身紅衣翩然,他宛如嗜血的罂粟綻放在血海中。
一名長老急急跑到少年的身邊,緊張道:“少主,我們一路上都未看見南宮燕和幾位掌門,只有一些小喽啰,我們會不會中計了?”
他話音剛落,雙眸瞪大,死死地望着少年,滿眼不敢置信。少年動了動手指,一根銀絲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從男子胸膛縮回,纏繞上了手指。他面上一悲,忽然抱住了男子,哽咽道:“長老,長老!你說什麽?南宮燕就在眼前?是他把你重傷的?!”
男子想開口,但少年潔白修長的手指若有似無地按着他胸口細小的傷口,疼得他痛苦嗚咽。剛才仿佛有根刺狠狠地紮進了他的心髒,別說武器了,他連少年怎麽出手都不知。
心髒紮出血洞,他沒有馬上咽氣,只能眼睜睜地望着衆教徒聽聞長老被殺殺紅眼地向前進攻着,少年還時不時地火上澆油着:“長老放心,墨玉一定為您報仇!将正派殺個片甲不留!”
“你!你!”
他怒不可恕,只想道出真相。卻見少年忽然彎下-身子,那漂亮的紅唇緊貼着他耳垂,吐出的卻是陰冷嗜血的殺氣。
“今日,水雲教滅定了!你們一個都別想逃!”那雙琉璃眼眸泛着嗜血的紅光,深邃駭人的令人忍不住地為他的話顫抖着。
心髒再次一痛,男子清清楚楚地看清了少年殺人的武器——銀絲。他原以為是一根長針,誰知竟然是軟綿綿的絲線!
耳邊是少年做戲地痛哭聲,男子帶着懊悔和不解,恨恨地咽了氣。
半響,一少女輕輕上前:“少主,人都走了,別哭了。”
少年擡頭,臉上哪有半點淚花。他嘴角一勾,道:“青蘿,一切可順利?”
“目前十分順利。”青蘿忍不住看了看眼前妖媚與殺氣結合的少年,心中感慨萬分。
他忍了四年,如今終于要報仇了。
暗中将水雲教的地圖和機關陣法送給南宮燕,引誘他圍攻水雲教。南宮燕也不傻,自然懷疑是不是水雲教的一個陷阱,立刻派人實驗後,确定真實無誤後,帶着正派大軍殺來。
就算隐忍四年,墨玉覺得自己還是太弱。對上雲霸天,最多五十招必亡。所以,他借着正派的手殺死雲霸天。但雲霸天不是省油的燈,十六年前能逃脫正派的圍剿。十六年後,怎麽可能再輸!
他要他必亡!于是他立刻出了第二招,讓正派嘗點甜頭、讓雲霸天焦急後,剿滅他們一個小分隊讓雲霸天重視他,将權交給他。這樣,他才能将水雲教教衆引離水雲宮,引離雲霸天的身邊,讓南宮燕追殺他!能殺死或重傷雲霸天的,只有武林第一高手南宮燕!
不知是雲霸天太信任他,還是太自信,将三千人都給了他,讓他剿滅正派,自己身邊只留了三個長老和百餘弟子。
他算準了雲霸天的自信、狂妄和貪婪。他自信水雲宮處在懸崖之上,只有一條路,只要他帶兵将路封死,正派根本沒能力碰到他一根汗毛。他狂妄和貪婪地希望墨玉能用三千人将正派全部剿滅幹淨,讓江湖因為水雲教再次動蕩害怕起來!所以墨玉很自信,他會将人都派給他!
可雲霸天算錯了一件事,那就是這個毛遂自薦殺敵的少年。他見這四年墨玉唯命是從,以為他已經被他訓練成了毫無感情的殺人機器,只聽從他的命令,卻不知,少年心中有根刺,恨不得親手殺了他。
少年隐忍四年,是因為他知道就算正派和水雲教殺得兩敗俱傷,那個狡猾的男人都不會斃命。就算南宮燕親自殺來,那個強大的男人未必會輸給他。所以,他用這四年,在水雲教附近挖了一個暗道。長長的暗道将正派的上千人全部送到了雲霸天的面前,此刻唯一一條活路被堵住的雲霸天只有死路一條!
除非他跳崖!
他為了活和卷土重來肯定會跳崖!
“青蘿,其他的都交給你了。作為孫子,我去送他最後一程,免得有人說我不孝。”少年施施然地站起,朝着山下的竹林走去。正派還沒走完暗道,還未堵住雲霸天,但他的模樣仿佛算準了雲霸天必會從懸崖摔下。
他嘴角的笑容越發加深,仿佛雲霸天的死是他這些年來唯一感到快樂的一件事。看到他痛苦不堪的模樣,他只感覺血液在沸騰。
“是,少主。”少女微微低頭,再次擡頭時,容貌已與遠走的少年一模一樣。她心中感慨少年的神機妙算,竟運籌帷幄到将正派和水雲教的人耍的團團轉,并暗謀着借刀殺人。
雲霸天在睡夢中,忽然聽到刀劍碰撞的聲音,以及長老嘶聲力竭地叫喊:“南宮燕殺來了!”
他眼神一冷,随手拿了一件外袍就站起身來。一出門,入目的是大火彌漫的水雲宮,以及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正派。整座水雲宮被鮮血盈滿,無數屍體堆積在面前。他心中一窒,難道他的三千教徒都被殺了?
紅衣少年靜靜地看着從懸崖上跳下險險逃生的雲霸天。他受了南宮燕的天下第一劍,腹部正淋漓地流淌着鮮血。曾經幾乎稱霸整個江湖的水雲教教主第二次如此的狼狽。
少年感慨着男子武功之深厚,重傷從懸崖上摔下竟然只斷了一只腿。他或許太高估南宮燕了,原以為會将雲天霸折磨得半死不活呢,沒想到武林盟主也沒多厲害。
他踏着輕快的步子走近,在一瘸一拐的男子身後緊張道:“教主。”
雲天霸本是一驚,看見滿目擔憂的紅衣少年,心中一喜,道:“墨玉,快帶本座走!”
見少年靠近,他忽然想到怎麽未見其他人,連忙警惕問:“其他人呢?怎麽只有你一個?”
雲霸天何其靈敏,在少年靠近的瞬間,揮掌攻去。但他被南宮燕和幾位掌門耗費了太多內力,如今摔下懸崖,身子破落不堪。所以被少年輕易地制伏了。
“他們已經上路了。”少年嘻嘻笑着,手中的銀絲已如出鞘的劍,冰冷而尖銳地抵在了男子的胸口。“教主,您是否該上路去陪他們了呢?”
“你!”男子氣極地望着少年冰冷的面孔,少年淡淡地望着他,俊俏的面容越來越像那個男子了,他心中恨極,沒想到自己養了一個小白狼,還栽在了他手裏!
“放心,我不會讓你那麽容易就死的。”
少年并沒有讓男子馬上斃命,而是将他的右手整個砍斷,頓時骨骼崩裂,血肉橫飛,露出森森白骨。這麽殘忍恐怖的景象,他卻連眼睛都不眨。
他知道正派趕下來少說有一炷香的時間,他可以慢慢地讓雲霸天感受比死亡更絕望的痛苦。當初,他的人是怎麽折磨沈妍的,讓他好好想想。
那人的毒镖刺中沈妍的雙手雙腿,以及身上的七處地方。這些年,他清楚地記得。此刻,他拿出匕首,狠狠地紮在曾經沈妍受傷的地方。恨意彌漫雙眸,紅得駭人,帶笑的臉變為瘋狂的殺戮。
鮮血飙濺在身上,少年原本大紅的衣服更是紅的刺目。他喜歡穿紅的衣服,因為是鮮紅的血色。此時,紅色的衣裳在午日的陽光下極其的耀眼,散着邪魅的妖氣。
“我是你外公,你就這麽對我?!我白養你了!”
這四年,沒有人能纾緩他心中這種恨,他恨和水雲教有關的每一個人,包括他自己。他甚至還恨沈妍丢下了他,只是對于沈妍的恨,夾雜着苦澀的滋味。
又是一刀刺中了他的左腿,斜長的眼睫輕輕垂着,少年的唇角含着略有似無的妖詭笑意:“不是你希望讓我變成無情無心的人麽。外公是什麽?您不是教主大人嗎?如今,我心中只有恨,這不就是你一心想要的嗎?北冥神功你一直貼身保管吧,如今你這個老東西要死了,那東西無用了,身為外孫的我就勉為其難地繼承之吧。”
他斜了他一眼,微微舔着嘴巴,臉上露出一個邪惡無比的笑容,宛如魔君在世:“再怎麽說你養了我那麽多年,你讓我殲滅正派,我也會乖乖做的。更不會忘記母親的仇……不過,你還未跟我說仇人是誰呢……”
雲霸天跪倒在地上,身體不能自主的抽搐起來,因為他已經痛苦到了極致,血水順着他的嘴角溢出來,更別提白骨森森的雙手。這樣的折磨比死亡更可怕。
忽然,遠處傳來女子尖叫的聲音。見少年慌神,雲霸天對着他胸口重重一拍,随後,拖着破敗的身子連忙逃走。
少年中了一掌,被震得後退了三步,嘴角隐隐有血絲滾落。
他擦去了嘴角的血跡,仍然因為女子的尖叫聲久久無法回神。
阿妍的聲音?
怎麽可能……
少年苦笑了一下,冷冽的目光向着男子逃走的方向微微一頓。他望着地上明顯的血跡,笑得極其妖嬈,“逃?你以為你從我手中逃走?”
男子逃得氣息奄奄,最終無力地倒在了地上。這時,聽聞腳步聲走近,他條件反射地伸出手握住了那個白皙的腳裸,氣若游絲道:“先……撕……把碎紙埋進土了……”
少年遠遠走近,瞧見一女子竟然撕碎着衣服在給那男人包紮。眼中殺氣閃過,銀光順勢在她纖細的脖頸上幽幽一劃。
他無視了橫屍在他腳邊的女子,步伐直直地朝着雲霸天走去。見他已經咽氣,他心中冷笑三聲,恨他死的太過容易。
他開始翻他的衣服。但将他的衣服裏裏外外翻個底朝天,卻偏偏沒有北冥神功。
雲霸天此人要逃,絕不可能将秘籍落在水雲宮裏便宜了正派!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倒在泥濘裏的女屍,思索着這女人剛才不是救他而是搶了秘籍?
女子是臉朝地到底的,滿臉污泥,血腥痕跡從她的脖頸緩緩蜿蜒流出。少年有潔癖,才沒心思将她翻個遍去看她長什麽樣子,他伸手翻她的衣服。這陌生的衣服令他一陣愁眉,但心煩意亂的他根本沒注意,只一心求北冥秘籍。
壓制着自己潔癖的心思,他用力一撕将衣服撕扯了下來,裏裏外外摸了一個遍這陌生的女人。
但還是沒有秘籍!
忽然,他看見女子的屁-股底下隐隐約約有着藍色的東西,他皺着眉将她一堆,從她屁-股底下将藍色的本子抽了出來,并嫌棄地用錦帕擦了擦手和本子,随後拎着本子拂袖離去。
然而走到一半,他望着擦手的衣服碎片,心忽然揪緊了。
這衣服,和他第一次見沈妍時穿得一模一樣!
這種衣服特別奇怪,哪怕四年過去,他都記得一清二楚。何況是沈妍的事情,有關她的事情,他每天都會回想無數遍,特別是兩人歡樂鬥嘴的記憶。
他疾步往回趕,哪怕正派正步步逼近,他仍急不可待地往回趕着。一路上,回想着剛才女子熟悉的尖叫,他的心髒快跳了出來。
阿妍當初死了,還是沒死?一直困擾着他。
如今,不管那人是不是阿妍,他都殺了……
希望不是阿妍,希望不是……
風吹衣袂,他健步如飛地趕了回去,地上卻只餘雲霸天的屍體及一灘血跡。
那個确定被他殺死的女子,竟然消失了!
跟阿妍當初被殺一樣,消失了……
他怔怔地呆立在原地,直到大片腳步聲傳來,才面如死灰地隐匿了身形。
跟計劃一樣,雲霸天被認為是南宮燕的所殺。南宮燕因此名揚萬裏,自然不會指出雲霸天屍體上的不妥之處。而水雲教四分五裂,被正派群起而攻之。
水雲教正式覆滅。
無止盡的黑色深淵中,少年仿佛看見那抹微弱的光亮在閃爍着。他張了張嘴,幹裂的嘴唇有鮮血凝固的腥味。他想呼喊一個名字,聲嘶力竭地喊着。
他說,沈妍,我為你報仇了!你看見了嗎,我殺了他。四年了,我終于殺了他!
聽到推門而入的聲音,少年一驚,立刻從夢裏起身,赤腳跑了出去。夜風拂過,吹起少年淩亂的青絲,拂過他蒼白的臉頰。一點一點的,在見到青蘿時,他眼眸唯一的星光乍然黯淡,好似忽然被陰雲籠罩,一片灰霾。
他有些悶悶地垂下了頭。夜露很涼,他一直涼在心裏。
三年前,他買下了洛陽舊居旁邊的院子,将那小小的屋子擴大了幾倍。他挂上了沈府牌匾,派青蘿暗中盯着,自己卻不能回去。終于,他能回來了,但那人卻還未歸。
“外面怎麽如此吵鬧?”
“今日是中秋,外面有花燈展和詠詩比賽。”青蘿見他悶悶的,忍不住道,“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洛陽城內,街市繁華,來往人群,川流不息。
今日是中秋,一輪圓月挂在夜空,銀輝流瀉一地。少年沉悶地走在大街上,身旁時不時有少年少女歡聲笑語地從他身旁走過。
一位七八歲的男孩靈巧的穿梭在人群之中,并不時朝身後的少女喊道:“姐姐,你快些啊!要放煙火了!”
他靜靜地走在大街上,聽着周圍吵鬧的嬉笑聲,既羨慕又嫉妒。青蘿陪伴在側,同樣是安靜異常。她忽然想揍自己兩拳,這時候出去簡直是火上澆油。
“娘親,你瞧,月亮!”
婦女手中的孩童眨巴眨巴眼睛,舉起他肉肉的小手指向天際。
少年條件反射地擡頭望去,眼前忽然望見了沈妍的影子。她緊緊地勾着自己的脖子,眉眼輕彎,杏眸裏波光流轉,臉頰泛着激動的嬌紅,竟有種說不出的豔麗感。
她伸出手,彷徨而迷茫的聲音一遍一遍地在他耳邊回響着:“能快速抓住那個月亮就好了……你……到底在哪裏呢……”
少年戾氣想殺人的目光不由柔和了下來,他輕顫着唇道:“青蘿,我想改個名字。叫月黎。”
不等青蘿開口,他連忙急速而欣喜道:“她要找名字裏有月的人,那我就成為她的月。遲早有一天,她會來找我的,是不是?”
他仰望着天空中那抹皎潔的明月,為自己這個聰明的決定激動地伸出了蒼白修長的手指。他忽然想到自己剛殺了人,滿手血腥的他怎麽能玷污那高高在上清美的月亮,立刻縮回了手。
目光帶着眷戀的望着天空,他輕輕道:“等找到她的那天,就是我的黎明時分……”
這一刻,青蘿心中一顫,才恍然意識到,哪怕過了四年,哪怕妍姐姐音訊全無,哪怕妍姐姐真的死了,眼前的少年仍然會等着,等着那個永遠不會歸來的女子。
她心中一疼,忽然想到妍姐姐曾經說過:青蘿,如果我以後不在了,墨墨就交給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顧他哦!
如今的她,真的有好好照顧他嗎?
“青蘿,我也給你想好了一個名字——明月。”
“教主,這……”
少年嗔怪地瞧了一眼面色危難的青蘿:“你這是什麽表情,是不是覺得太俗了?唔……我覺得挺好聽的……你別忘了咱們還要演戲打入正派內部呢,記得表演的苦情一點~我的女諸葛……”
很久後,青蘿才知道,教主為何急着擴建秋水宮,倒不是因為想早點和正派開戰,而是想多點人手,這樣尋找到沈妍的機會就會越來越大。
很久之後,青蘿同樣知道,為何教主不肯治胸口的傷。明明疤很容易消下去,他卻故意弄成月牙的形狀。他笑着說:“如果疤褪了,阿妍就不會來找我了。名字裏有月的人千千萬萬,但她要找的是胸口有月牙痕跡的男子。如今,我兩個都占了,她若不快點尋到我,天理難容啊!”
那年走火入魔,秋月黎強壓住魔氣後,身子越來越差。每次喝藥都會讓青蘿帶來蜜餞。他其實早就不怕苦了,卻是貪戀這種甜味。他說:“阿妍以前給我吃的水蜜桃味更好吃。”
“教主,嚴堂主在洛陽尋到了一名叫沈妍的女子,與畫像中的女子極像。”
秋月黎一聽,眼睛一喜:“洛陽?”他唇角帶着笑意,那是發自內心的一種笑意,仿佛入骨的思念驀然得到了纾解。
女子進了屋,殷切的目光從她身上滑過。他有一雙漂亮的鳳眼,笑的時候,裏面如同閃爍着璀璨的煙花,似乎能耀花人的眼睛。
青蘿很少看見教主那麽高興。
一點一點,秋月黎仔仔細細看了女子半響後,眸中的星光乍然黯淡。
“不是她。”
他沒開口詢問,已經十分确定眼前的女子不是沈妍。哪怕再像,都不是……
一年一年的過去,笑容雖挂在嘴邊,但他眼中的光越來越暗。
“罷了,別找了……”他苦笑地閉上了雙眸,“是我奢求了,別浪費人力了……”
“可……”
“青蘿,我的時間不多了,開始計劃吧。”他頓了頓補充道,“九華山莊高手如雲,太過危險,這次,我親自去。”
秋月黎以為他永遠都不會尋到沈妍,所以他的心死了。他舍棄了所有感情,只有恨。步步為營,策劃一切,就是要将那個負心漢和整個正派都算計進去。
只是,終有一天,他又看見了沈妍。他以為自己已經絕望透頂、心裏只有嗜血和殺戮,以為自己一生不會懂什麽是愛,什麽是眼淚。但是,他還是流了淚。
這時,他才清楚的明白,自己有多喜歡沈妍。那份喜歡沒有因為她的消失而消失,反而随着年歲的積累而累計着。他想要守着她一輩子,想擁有她一輩子。
我相信的永遠只有我自己。一直以來,我都是這樣想着……
然而……我卻遇見了她……遇見了無數次的她……
她是我唯一的光明,她是我心中的明月。
痛苦、仇恨、想殺人時,心中那抹微弱的光芒會驀然點亮。
如果有一天能再遇阿妍,一定要告訴她,她曾幾次将我從血海中救出,讓我從走火入魔中清醒。
——秋月黎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兩章,一章梳理結局,一章包子。
定制封面如下:=w=
那啥求大家收藏下作收/(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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