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1)

好不容易摒卻自曝行蹤引來的諸多騷擾,夜間,俞先生審閱完文件,開始例行讀書。尺蠖般在書架前轉悠,先是抽出本馮夢龍的《喻世明言》,只翻了幾頁,便讀到一句,“做買賣不着,只一時;讨老婆不着,是一世。”囔囔自語道:“我果然讨厭世情小說!”遂放回;踱了幾步,又抽出冊《全唐詩》,臨中間翻開,是一首《寄柳氏》,“縱使長條似舊垂,也應攀折他人手。”俞先生将書平放回去,搖頭道:“再翻就該爛了。”由扶梯上了二層,在外文書架裏挑了本哲學著作,掃視目錄,片刻後評價道:“理性,安全!”欣然讀了起來。

正沉浸在“此刻是否存在,還是只有過去和将來”的問題裏,思緒被電腦裏網絡電話的呼叫打斷。Steven告訴俞先生,某國內科技公司邀請他參加一場“前瞻性”人工智能的發布會。俞先生切換成視頻通話,和顏悅色地對助理道:“你覺得我長得像馬龍·白蘭度嗎?”

紅頭發的外國人瞪圓了眼睛,為難不已,“老板,我發誓你和他一樣的英氣逼人,但你們真的不太像。”

“那你告訴我,為什麽他們這麽熱衷于找我幫忙呢?”俞揚懶洋洋說,“回複他們,需要人站臺,我想演員或歌手會更合适。”

“但他聲稱是你的大學室友,我不知道怎麽幫你回絕……”

俞揚眯着眼睛搜索記憶,爾後說:“我知道了,你不用回複他,我自行處理。”

下樓找到陷在沙發縫裏的手機,開機後,登錄社交軟件,搜索到一個賬號,發現确實有一條人工智能發布的消息,俞揚浏覽了一會兒介紹,心裏嗤之以鼻——“所謂前瞻性,瞻的不是科技,而是傻子口袋裏的錢”,迅速在下面評論一句——“我未來的人生伴侶就全倚仗各位辛苦鑽研了,預先致謝!”将手機又塞回了沙發縫裏。

躺在床上,俞先生漫無邊際地想,這幾日新聞大肆報導,家裏應該早知道自己回國了,為什麽沒有人叫自己回去?難不成是小外甥那車禍的事情終于兜不住了?如此在惦記麻煩中昏昏睡去,第二日一大早,門鈴作響,麻煩找上門來。俞先生擦着汗拉開門,門外站兩個魁梧的保镖,中間架一個瘦高個男孩,活像兩本漢語字典夾了本憲法,俞先生噗嗤笑了,“惜安,不意爾乃有今日啊!”又對兩位保镖說,“辛苦二位,這是我大外甥,忘了告訴你們,我有兩個外甥。”

賀惜安掙脫開身,扯了扯皺巴巴的校服,徑自走進屋內,等俞先生關上了門,立即回身急切問道:“小舅舅,你手機呢?為什麽不接電話?我媽早上一直在給你打電話,我也給你打了電話。”

大外甥是老成持重的個性,俞揚意識到事态嚴重,問:“發生了什麽?我剛剛從健身房出來。”

“你快去洗漱、換衣服,跟我回家。”賀惜安把他往浴室推,“我爸快把吟川揍死了,我媽拖不住他。”

俞揚緊皺着眉,“怎麽回事,不就是出了個小車禍嗎?我不是都已經處理好了?”

“什麽車禍?”賀惜安問,“吟川昨晚留宿在同學家,今天淩晨才回來,回來就說要——”

“要什麽?”

“要出櫃!”大外甥咬牙切齒,俞揚手裏毛巾的掉落到地上,“什麽?!”

賀家的過庭之訓內容主要有三,一曰“你說不說?”,二曰“還敢不敢?”,三曰“知不知錯?”,果不其然,俞揚甫一進客廳,便聽到姐夫的一連串終極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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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究竟在誰家?你說不說!”

“徹夜不歸,老子打不死你,還敢不敢?”

“你媽含辛茹苦教你,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知不知錯?”

俞揚腳步一頓,看向雞飛狗跳的客廳,慶幸姐夫手裏只是根雞毛撣子,索性沒把小外甥打得皮開肉綻,俞柳攔在中間,警衛員和傭人勸的勸、拖的拖、抹眼淚的抹眼淚。俞先生闊步上前抽了賀平手裏的刑具,扔遠了,喝道:“這是做什麽?不知道的還以為在演‘寶玉挨打’呢!”

“你問他自己!”賀平扯開軍裝扣子,像一頭暴怒的雄獅似的來回走,“小兔崽子,一晚上不見人影,回來就跟我鬧出櫃!才十三歲的人,連老子的肩膀都沒長到,就敢和老子談什麽愛不愛情!”

賀吟川原本被打得萎靡不振,見哥哥把救兵搬來了,竄起來藏到俞揚身後抱他的腰,又開始與父親犟嘴,“你不是我爸爸,嗚……你怎麽這麽粗魯……十三歲怎麽了?十三歲就沒有愛情嗎?”

父子倆又開始以“十三歲有沒有愛情”為中心争執起來,小的說:“宋齊梁陳的男子十歲就可以結婚!”老的說:“過來,老子把你打得作古,你回你的宋齊梁陳去!”吵作一團,又雙雙把問題抛給俞揚,要他做個公斷。

俞揚一手護着外甥,一手把精疲力竭撫額嘆息的長姐扶到沙發上。頭疼腦裂地按了會兒太陽穴,攤手道:“我怎麽知道十三歲有沒有愛情,我連三十五歲有沒有愛情都不知道!”

姐弟倆表情、動作如出一轍看向賀平,勤務兵适時道:“首長,九點半了,那邊已經打過三個電話來催了。”

賀平一邊喘氣一邊扣上帽子,不忘恫吓小兒子,“我先回珠江區,打你不在一時。晚上我再問你,你最好給我想清楚正确的答案。”

送走了煞神,姐弟倆對視一眼,都感到無稽。俞柳疲倦笑說,年前看到丈夫在讀《傳習錄》,還以為兵痞轉性了,現在看來,他唯一的體悟可能是,既然良知是內在的,那大可以用武力打出來!又望着兩個兒子若有所思,“人的秉性果然是無法改變的……”

俞揚不知如何勸慰,俞柳道:“罷了。你把吟川領走吧,否則晚上還要鬧得鬼哭狼嚎一場。”

賀惜安對母親說:“我也要去小舅舅家。”

賀吟川與他争搶慣了,瞪眼道:“你為什麽去?爸爸又不打你。”他那脾氣古怪的兄長矛盾地注視着他,片刻後,起身上樓,自顧自道:“我去收拾東西。”

用過午飯,臨走時,俞柳又往小兒子書包裏塞了本韻書,囑咐道:“暑假功課,作五首七言絕句,題目還記得清嗎?”

賀吟川癟嘴欲哭:“媽……”

俞教授笑眯眯拍他的臉,“乖,無論你喜歡小女孩還是小男孩,作業都是要寫的。”

大外甥馬上要進入高三,學期結束得晚,為表心中沒有偏袒,俞揚決定再等兩周,帶着兩個孩子一起回美國。

俞先生覺得諸事皆已穩妥,舒心享受了兩天“夏日虛閑”,至于那老往外鑽的小外甥,總不能把人拴在家裏,只好耳提面命說教一通,随他去了。一日,被長姐拉着在老宅院子裏鋤地種菜,俞先生深感一身肌肉用到了實處,小一鐘頭,便把土來回翻了三遍,在俞柳的指導下挖好溝、分好畦,姐弟倆正半跪在泥土上插菜苗,俞先生的手機震動起來。俞揚指着屏幕對俞柳說:“我現在看到這小東西的名字就心驚肉跳。”

脫了手套接通電話,“吟川?”

那邊“呲”了好長一陣水聲,俞先生感覺自己被高壓水槍對準了耳膜,無力道:“你又去了哪裏?”

天可憐見,這孩子就沒有情緒正常的時候,俞揚聽他扯着嗓子吼,“小舅舅,常周家着火了,我聯系不上他!消防隊的人說,房子裏有人!現在火勢很大!”

俞揚騰地站起,定神想了想,道:“別急。今天是工作日,他不一定——”眼神落到同是某大教職人員的長姐身上,心跳忽地滞住,往胸膛裏灌了口氣,對手機道:“你把他的聯系方式給我,我立即去現場,你千萬站遠了,知道嗎?”

向俞柳解釋過,俞揚回房抄了頂棒球帽,匆匆跑去停車場,一邊開車,一邊撥打電話,一路都是關機提示,賀吟川時不時打來向他描述現場不可控的情況,俞揚被他感染得心急如焚,最後破口斥道:“行了!行了!以為自己在做新聞轉播嗎!”

驅車到小區樓下,眼見六層一扇窗戶燒得焦黑,樓上窗戶一排臘腸烤得炭黑,賀吟川被攔在樓下熏得漆黑,消防車的搖臂正緩緩升上去。此時電話驟然有了回應,那邊壓低聲音道:“你好,我是——”

俞揚截斷他,“常周,你人在哪裏?”些微怒意震懾住電話兩頭,俞揚吸了口氣以使語氣澹然,“你家失火了,我外甥聯系不上你,他很着急。”

“失火?火勢怎麽樣?!劉梁在家!”

搖臂接近了窗戶,橙紅色的身影出現在窗臺上,肩上扛了個人,卷在濕淋淋的毯子裏。俞揚道:“人現在救出來了,上了救護車,消防人員還在控制火勢。你在學校還是研究院?我開車過去接你。”

“我不在附近,我在——珠江區……不行,過去太久了!你能不能,”常周請求道,“能不能勞煩你先把我朋友送到醫院,我擔心他——”

俞揚一壁安撫道不會有事,一壁下車将要往救護車上湊的小外甥拎出來塞進車裏,把手機丢給他。

到了醫院,人送進手術室,護士把幾個看熱鬧的友鄰往後攆,“只是被濃煙嗆暈了過去,沒有生命危險!現在要做燒傷處理,家屬後退!”

俞揚脫力地坐在長椅上,賀小朋友見他一張臉山雨欲來,畏畏縮縮說:“小舅舅,我看我還是不在這裏添亂了……”俞先生厲聲訓了幾句遇事要冷靜如何如何,又罰他回去将《謝安傳》抄寫一遍。

遣走小禍害,俞先生惘然一嘆,悄悄将膝上的泥土搓掉,他忽然想到,謝安也只是在棋盤上裝裝從容而已。

俞揚覺得常先生大概是一個讓他不能脫身的場。不過他顯然不是這個場裏的唯一存在,病房裏,劉梁強行執着常先生的手,淚眼漣漣忏悔:“對不起,我沒能救出你的Ph.D學位證書。”常先生被他握得頭皮發麻,強笑着說:“學歷都是浮名。”劉梁滾出豆大淚珠,“我也沒能救出你的電腦。”常先生掙紮着,“已經送去搶修了,我對國産電腦的質量有信心。”劉梁不禁涕零,“你的錢夾也沒救出來……”常先生的手終于解放,将劉梁緊攥在另一只手上的銀行卡抽出來,道:“你的錢夾救出來了便好。”

常先生去替他辦理住院,劉梁沮喪地向俞先生傾訴,“看見沒有?說一句‘你把你自己救出來就好’,有那麽難嗎?”

俞先生點頭稱贊,“對待朋友知圓守方,他的伴侶就不必殚精竭慮……”

“一句話裏出現超過兩個成語,理科生一般都聽不懂。”劉梁昏頭漲腦,唉聲嘆氣道:“常周這個人啊,看着脾氣極好,一點沒有拒人千裏的架勢,撞上去了才知道,裏面根本是根木頭,唉……你知道嗎?本科的時候實驗室有個博士生喜歡他兩年,直到畢業,常周都以為對方只是欣賞他的能力……”

“他應該直白地告訴他。”

“怎麽可能?那時常周還不到十六歲!”劉梁沉浸在往事裏,幸災樂禍道,“說來那位學長真是可憐……沒日沒夜陪常周探讨,沒有追到人,反而被虐得死去活來,最後跑去跟導師說,覺得自己沒有物理天分……”

俞先生問後來呢?

劉梁道:“常周去留學;那個學長拿到學位以後,放棄做研究,去華爾街搞量化啦。”

不明不白慘中一箭,俞先生抿唇沉思,倏而狡黠一笑,站起身,拍了拍劉梁的肩,誠懇道:“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對于這種才智超群的人,用小情小愛束縛之,既是無望的,也是自私的。我以為有的情感藏在心底才是高尚的,劉先生作為科研工作者,覺得如何?”

資本家的道德情操讓科研工作者自慚形穢,“我覺得很有道理……”

走出病房,徒見一人西裝革履,凄凄恻恻,将身子探出窗戶外抽煙,俞揚上前道:“這個辦法好!如果被護士看見,大可以狡辯稱,‘我是在室外抽煙,二手煙是自己飄進來的。’”

那人頭也不回,“我是搞藝術的,比不上俞先生克己奉公。”

看來那番言論被他聽了去,俞先生不再迂回,低聲問:“剛才消防人員來通報初步調查結果,說火災發生是因為私接電路……作為房主,蕭先生不怪他?還是……對蕭先生來說,他把自己救出來便好?”

蕭宋瞥了他一眼,“俞先生果然和新聞描述的一樣好心,見不得別人水深火熱。”

“不,我是個投資者,不是個慈善家。我從來不樂善好施,當我決定伸出手時,唯一的可能,是因為看到了合作的機遇。”樓下,右臂打着石膏的青年正走過草坪中間的小徑,俞揚靜默地注視着,一直到他走入了繳費大廳。轉身和蕭宋握手,道:“我恰好認識一位巴黎的女藝術家,她近年一直渴望在中國辦展,我想蕭先生會感興趣。”

常周将劉梁安置妥當,正埋頭走出醫院,一輛黑色轎車從背後滑出來,車窗降下,俞先生問:“你去哪裏?”

常先生答:“回去看看火災現場。”

俞先生說:“哦。”

一人一車同速,走出幾十米,常先生歪頭問:“你就這樣和我保持相對靜止?”

俞先生笑道:“我有一種更好的方法,但是鑒于你今天已經向我道過六次謝了,我實在不忍心讓你的謝意繼續貶值下去。”

“我的謝意貶值到什麽程度了?還買得起你的一次幫助嗎?”

俞先生宣稱自己不是慈善家,這時他的幫助卻可以由謝意買到了。通過這種等價交換,他們達成一致,采取了另一種保持相對靜止的方式。

到了小區門口,常周跳下車,彎腰對俞先生說:“無論如何,今天謝謝你。”

“第七次。”俞揚為他計數,“你還有地方可去吧?”

“看完現場就回我父母家。”

俞揚道:“你是本地人?”

常周眨眨眼,用本地話說,“貨真價實的本地人。再見,俞先生。”

車外蟬鳴聒噪,暑熱使人煩心,水泥地上熱氣浮動,草叢裏黃色的野貓打着哈欠,露出獅子似的獠牙。熄了火的車內,冷氣散得很快,溫度迅速攀升。俞揚手上的香煙抽了半根,一道黑色的身影從門口走出,單手把一個盛了水的玻璃缸抱在懷裏,腳步反比先前輕松了些,瞬而拐進了對面的便利店裏。

車載溫度計顯示,三十五度。俞揚搖頭,“真是熱得無處可逃。”連連哀嘆,又給助理小組發送訊息,“老何,我覺得你之前的建議很不錯,我完全可以遠程辦公。”正欲下車,那邊電話打來,俞先生訝異道:“這個點你不在睡覺?”

Steven道:“老板,發生了什麽?何其青之心,路人皆知,你居然打算簡政放權?”

便利店的玻璃窗裏,常先生把那缸魚放下,正在咬一只飯團。俞揚望着那邊,語氣不同尋常,“我可能要無限延期回美國了,Steven。我現在有一個……煩惱。”

Steven結舌道:“那——那就去解決它?”

“很明顯的是,煩惱不想讓我去解決他,這形成了新的煩惱。”

“這聽上去簡直像一個二階導數……”Steven道,“老板,我考完LawSAT後,除了摁電梯,就再也沒有接觸過數字了。”

常先生正不知思索什麽,桌對面坐下一個人來,打量了一會兒那尾孤零零的黑色金魚,忽然道:“看來你住得離你父母家很近。”常先生停下咀嚼,那副窘迫模樣叫俞先生低頭悶笑。

俞揚取了雙一次性筷子,将水缸裏過量的魚食撈到一張紙巾上,淡淡道:“我家恰好還有一間空出的卧室……”

“我覺得我的謝意經過六次貶值,已經毫無價值。我現在沒有任何東西來交換你的幫助……”

“于是你選擇拒絕我的幫助?”俞揚阻止他說下去,“坦白說,你的謝意對我毫無用處,你可以用別的東西來和我交換。”

“比如?”

俞揚道:“你可以幫我做飯,我和我的兩個外甥都——”

“咳……”常周驟然笑起來,被一團飯嗆得直咳嗽,俞揚不得不去櫃臺買了瓶礦泉水遞給他。常周道:“不好意思,我第一次聽見別人要我做飯。

“和我同住過的人都知道,我最擅長的一道料理,叫做‘斐波那契之粥’……”

俞揚緊皺着眉,果然——

“今天的粥永遠是前天的粥和昨天的粥的混合。”

俞揚一面狐疑,一面按捺笑容,抱臂而坐,一派正經模樣,“那我也可以雇傭你幹別的。不止是在公司裏,在公司以外,我也需要別人協助。人畢竟不能茕茕處世。”

常周問:“你需要我的幫助?”

“我的确欣賞你的……某些方面。但你知道,我有很多的雇員,你并不特殊。”俞揚從容不迫地與他對視,“你擅長做什麽?”

常周觀察着他棕黃色的眼睛,覺得它們時而像一灘水一樣淺,時而又像一潭水一樣深,“我擅長從更高維的角度看待問題,以使低維空間的問題不存在。”

俞揚見他防備漸輕,笑了聲,道:“那麽你擅長的是誇誇其談、噓枯吹生。”

常周接過他遞來的紙巾,“是呀。針對我的技能,你能為我提供的合适職位只有一個——如果我得到了這個職位,你就失業了。”

俞先生笑彎了眼睛,不由分說,起身捧起他的魚缸往門外走,锲而不舍道:“吟川和他哥哥住在我家,他們都是中學生。”

“我很忙,不可能有時間輔導他們。”常先生匆匆擦了手跟上他。

俞先生拉開車門,将魚缸放在副駕駛座上,轉過身,正迎上跟出來的常先生,用笑意安撫他眼裏的緊張情緒,和緩說道:“我家向來崇尚‘知者不以言談教’,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我不需要你輔導他們,我只需要你感染他們。”

車開到近郊,夜已墨般濃稠,菜苗一茬茬齊立在院子的燈下,俞先生抱着魚缸頗為神氣地介紹,這是豇豆、那是苦瓜,常周覺得有趣,“別人種蘭種竹,你種豆種瓜。”

“都是家姐的功勞,”俞先生道,“她年幼時跟随先父在西北農村生活過一段時間。”

“你父親——”

“小舅舅!你們終于到了!”賀吟川奔出來,正欲撲人,被扯着衣領鉗制住,常周這才注意到他身後還有個年長些的少年,小的張牙舞爪要抗争,大的板臉一句“五首七言……”,小的氣勢矮了半截,怏怏搓着手,道:“常先生好,小舅舅好。”

大的有模有樣伸出手來,卻愣在半空,“你是——常周學長?”

兩個大人面面相觑,賀惜安那副措置欲如的氣度丢了幹淨,“校史館和物理社有你競賽獲獎的照片,老師們也經常說起你!”

這下好,演了出“儒林外史”,分了“老友”、“小友”,年齒不必序了,大外甥稱常先生“學長”,小外甥依舊直呼其名,唯有俞先生口中“常老師”叫得恭敬,輩分最小。

校友倆漫天胡扯,眼看一個宇宙就要囊括不住話題,俞先生道,再站下去恐怕要便宜了蚊子,領人入門。

賀吟川踮腳湊上常周的耳朵,背着兄長嘀咕,“我哥哥小時候被綁架過一回,後來人就變得有點傻,你多擔待……”哥哥聽得一清二楚,弟弟被踹了一腳,“哎呦”一聲,捂着屁股追了進去。

舅甥三人的謙讓作風一脈相承,翌日早晨,大的來書房搬文件,聲稱自己習慣在卧室辦公,兩個小的對視一眼,要去搬書,說書房舊書太多,一股蠹蟲氣味。常周連忙去堵門,失笑道:“不要糊弄我!這我聽得明白!這麽大的書房,多我一個就容不下了?都留下,放心吧,我保證我們不會互相幹擾。”

兩日都是四人一人占一個角落,上了黑漆的高大書架把三層的書房隔得如同靈谷深松般,架子上的大部頭書沉如老松盤虬其根的磚石。常先生在那副篆體大對聯下擡起頭來,賀惜安伏在書案上埋頭苦算,賀吟川蜷在扶梯旁念念有詞,格窗下的半月桌前,俞先生在與助理低聲交談。隔一會兒,俞先生起身,抻直了大外甥的背,把小外甥拎到沙發上,又去廚房倒了杯水,輕輕放在常先生左手邊。俞先生覺得樣樣都好,唯一的憾事是老房子裏依舊生不起炊,總是要點餐,思忖着要不要雇個廚師。

過了周末,常先生回研究所工作,賀惜安返校參加期末考試,賀吟川不知上哪鬼混,俞先生得空約蕭先生喝了杯咖啡。晚上回家常先生問他高興什麽,俞揚神秘道:“達成了一個君子協定。”第二日便見常先生要去找蕭先生理論。俞揚早有準備,勸他不要沖動,說問過自己的律師,承租人擅自裝修房屋,房主有權結束租賃關系。更何況,劉梁是私改電路造成失火,沒要他賠償重新裝修的費用,已經是蕭先生的雅量了。

“你不知道,劉梁和他父母關系很糟,又沒有什麽存款。”常周彎腰單手穿運動鞋,氣不過道,“蕭教授待劉梁如同親子,蕭宋在這種時候刁難,八成是嫉妒作祟!”

我們的俞先生,在他童年時,“狼來了”的故事給他唯一的教誨,就是不能撒破綻百出又毫無意義的小謊,要撒謊,一定要撒邏輯自洽的彌天大謊。俞揚拉住他的胳膊,好整以暇道:“看來你的情緒感知能力确實存在問題。常老師,我很好奇,你究竟是如何得出這麽背離事實的結論的?”

常周停手望着他,俞揚見魚上鈎,不動聲色,繼續圓謊,“蕭宋正在千方百計地追求劉梁,你看不出來?”

這句話恐怕存在主語和賓語的錯誤,然而常先生察覺不出,他表情凝滞,讷讷無言,半晌,坐在玄關上,嘆氣道:“我看不出來!不過,認真回想,似乎也不是不能推斷。”

一道陽光從他頭頂穿過,他坐在了門後的陰影裏,眼眸黯淡得如同落了灰,俞揚挨着他坐下,輕聲道:“沒有人要求你必須感知生活的全部。盲人見不到太陽,太陽難道因此就不照耀于他嗎?”

常周垂着頭,“人人相濡以沫,我就像一條不會吐泡泡的魚。”

俞揚瞬時感到心裏化成了千片萬片。正吞聲自責,盲人先生忽然釋懷道:“唉,那就相忘于江湖吧!”起身走出那條長長的陰影,陽光在他明亮的眼睛裏躍動,“只是我近期實在太忙,恐怕還要再叨擾幾天,等過了這段時間,我會立即找房子的。”

俞揚不急着接口,只似有若無地微笑,見常周露出不解的神情,拍了拍褲管道:“随你方便就好。”

在俞先生那裏,“我很忙”向來是充當避而不見的托詞用的,與俞先生那位被Steven戲稱作“Mr. Omni-unpresent(到處皆不存在先生)”的第四位助理相配合,專用來應付汪湖溪此等人。而在常先生這裏,“我很忙”就實打實意味着腳不沾地、寝食壓縮了,晨起舅甥倆見不到人,晚上匆匆打過照面,人又一頭紮進了書房。俞揚對小外甥戲谑道:“這就是為什麽說工作太忙碌的男人要不得,看見沒有——同一屋檐下,動如參與商。”

忍耐幾天,料想時機醞釀成熟,一日早晨,俞揚打好腹稿,預備上樓提議開車送他去研究所,想了許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心底打好了周郎妙計,面上一派坦誠,不見城府,擎手欲敲門,門倏地被拉開,兩雙眼睛都是一愣,常先生手裏捏一條內褲,俞揚目光移下去,真是一看深淺顏色便知昨夜春風……俞揚抿嘴笑,常周回過神來,越過他向盥洗室走,尴尬褪去,老神在在地侃道:“有什麽可笑的?我跟你說,夢遺是基礎科學研究者的職業病,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時間自慰。”

俞揚靠在門框上提議:“那今天要不要搭我的便車,以為你的‘煉器’大業争取點時間?”——為什麽是“便車”?到底還是害怕唐突了人。

入夜,常周正在書房忙碌,俞揚走進來,悠閑地踱到書案前,陳紙、研墨,潤筆、臨帖,難得做起了不為書香門第丢臉的雅事,果然,把人吸引了過來,俞揚并不擡頭,仍舊專注筆下,心裏厚臉皮地自贊:“道勁非怒,遲留非滞,真是恰到好處!”等人靜靜地抱臂觀摩了一會兒,方道:“有興趣?”

常周有些赧然地搖頭,“我對這個一竅不通,只是覺得好玩。”

“好玩不如一試?”俞揚遞筆,常周怯地擺手後退,卻被拉住,“怕什麽?傳聞張旭觀舞劍遂得翰墨意,書法與萬事無不相通,說不定……你能将弦理論化而入墨,開宗立派、列品入流呢。”嘴裏胡謅着,手上拉來了人并肩站在書案前。

“你真是……”常周被迫握了那支狼毫大楷,“巧舌如簧”四字未說出口,右手扶左手,五指被包在燙人的手心裏,指節交如錯縱的蓮藕;兩只有力的臂腕相貼,理智亂如膠着的塘泥;俞先生問:“左手行嗎?”氣息沁如飐水的荷風。

“在想什麽?”俞揚轉頭道。

常周原本望着他的鬓角,此時對上他暖得熏人的眼睛,他感到自己的視線像一張誤捕住大魚的網般,沉重得收不回來,他情不自禁道:“我在想這個季節後湖的荷花該開了。”

俞揚握着他的手書寫一道短橫,“為什麽不去看看?”

“案牍勞形。我在處理一個很棘手的……呃……數學問題……”常周的注意力落到紙上那歪歪扭扭的筆畫上,揶揄道,“這個振動果然很有弦理論的美感。”

俞揚稍用了點力,喧賓奪主,寫完最後的捺筆,那是一個“散”字。常周因乍然的恣縱力道怔住,俞先生因勢利導,“我父親生前教育我,‘欲書先散懷抱’,想要成其事,必須先學會松弛神經,總是繃緊,其實是對自己極度的不信任。不僅書法如此,其他事情也是這樣,你覺得對不對?”

“我怎麽覺得,你是在曲折地勸我不要太沉迷于工作?”

“看,你的理解能力哪裏有問題?”既達了目的,俞揚将筆放回筆擱上,“我那個視你為偶像的小外甥,昨天對我說,小舅舅,你有沒有覺得常老師這幾天消瘦了很多?我怕我再不阻止你,他就該進來上演‘春香鬧學’了。所以,我是來問——”話鋒一折,“你晚上是否有空一起吃個夜宵。”

常周不解地留意他的神情,俞揚知道對方大概隐約察覺出自己近乎殷勤的待客之道了,但那種不該出現在成年人眼睛裏的不谙世事的迷惘讓他心動不已,一種哈迪斯擄走貝瑟芬妮般的沖動攝住了他,他幾乎想繼續引他到懸崖邊緣,這時,常周輕輕撇開了視線,自若道:“當然有空,不過……作為借宿者,我是不是應該有請客的自覺?你和吟川想吃什麽?我點餐。”

粗粗一對口味,才發現是衆口難調。常先生嗜甜,賀小朋友嗜辣,俞先生厭甜又厭辣,賀吟川揭露小舅舅的口味是“紐約高級粵菜餐廳慣出來的”,俞揚争辯道:“胡說,分明是美式快餐和健身餐糟蹋出來的。”常周拍板道:“那就叫一只鹽水鴨!”賀吟川窩在沙發裏笑,指尖挨個點過去,“本地人,美國人,泾渭分明!啧啧啧。”俞揚指着茶幾上的零食包裝說:“自己收拾幹淨,否則你就要降格為豬猡了,四川人。”

夜宵過後已是九點,賀吟川提議一起看紀錄片,難得常周偷閑留下,俞揚欣然作陪,一起積食,不料片子起頭就是一窩的冷血動物糾纏得難分難舍。俞揚登時便頭皮發麻,臉色煞白,瀑汗直流,胃液翻湧,哪裏還裝的出沉着鎮定,連忙讓賀吟川換一部。常周好笑問:“你這樣怕蛇?”

賀吟川也鄙夷道:“教生物的小亮老師說,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每一個物種都有它別具一格的美。”

俞揚驚魂甫定,開脫道:“我和它哪裏平等?它簡直是我的天敵,你在苛求一只雞去欣賞黃鼠狼的美感!去,換一個。”

賀吟川嘟囔着跳下沙發,找了部中文歷史人文片。那旁白念得人昏昏沉沉,配合暗沉的宮闱畫面,看得人像是一頭紮進了黑布袋裏。三個人輪着按了幾回加速鍵,最終旁白成了渦輪轉動似的胡攪,這下在場的沒一個是中國人了。

賀吟川心不在焉,左瞥右瞥,半天舉棋不定,幹咳兩聲,“小舅舅,我問你一個問題。”

“問就問,拘謹做什麽。”

賀吟川道:“你覺得在親密關系裏,智商和情商哪個更重要?”

俞揚手墊在腦後靠回沙發,心想真是小孩會問的問題,慵懶說:“那要先計量情商和智商的相關性。”

賀吟川直晃他肩膀,“哎呀——不是問你這個,你就當我在問,智力水平相當和包容理解哪個更重要。”

“那當然是智力。”俞揚斬釘截鐵,“譬如你說一個笑話,你是希望對方真的覺得好笑,還是假裝很好笑的樣子?智力水平差異太大的兩個人根本不能在一個層面上思考,又如何去相愛?難道靠假裝互相理解嗎?”

賀吟川“哼”了一聲推開他,順勢往沙發另一邊倒,舔了舔嘴唇,腼腆道:“常周覺得呢?”

常周怔怔道:“我想起我從前交過的一個女朋友……”

舅甥倆瞪圓了眼齊問:“你從前交過女朋友?”

“這很奇怪?我都26歲了……”一大一小默不吭聲,各作思量,常周渾然不覺,繼續說,“那時我還在美國的一個實驗室,她是個華裔律師。她的同理心很強,和我的遲鈍恰好互補;而且我們的職業不會有任何交集,這能有效地避免争執……所以我決定試一試。但是兩個星期之後,她對我說‘為了我們的愛情考慮’,我必須和她去看心理醫生。”

賀吟川一頭霧水,“為什麽?”

“她認為我沒有任何的情感需求,這不正常,通常是心理創傷造成的。她替我預約了一位心理醫生。”他的語氣越說越诙諧,好似在講旁人的故事,“那位在美國拿了兩個博士學位的意大利心理醫生分析完我填的所有量表後對我說,我沒有情感需求的原因,是‘強大的心理防禦機制’,不知道是出于對亞洲人的成見或別的什麽,他推斷這種心理防禦機制的根源很可能是嚴苛的家庭教育。我的女友同情地問我,常,你的父母對你是不是太過嚴格?”

賀吟川道:“後來呢?”

常周低頭盯着鞋面,“那時的我還很極端。我真心誠意地覺得,他們都存在智力缺陷,還告訴那位醫生,他所運用科學簡直就像戰争中的意大利一樣模棱兩可(oscillates like Italy at war)。那位律師小姐覺得我無藥可醫,于是我們當場分手了。”

“所以你覺得……”賀吟川感到心裏滞得動不了。

常周答不上來,“你的問題我不知道,我沒有考慮過。也許它對我來說……有點難。”

“那——啊——”

俞揚一把将外甥摁進沙發,哂笑道:“哪來的這麽多問題?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激素分泌過剩,每天花心思思考這些有的沒的、情啊愛啊的,啊?”

舅甥倆扭打在一處,常周摸不清狀況,搖了搖頭,溜回了書房。

賀吟川半張臉陷進沙發裏,悶聲悶氣地控告小舅舅簡直是頭蠻牛,俞揚将他的手反剪在背後,半跪在沙發上觑着捉住機會離開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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