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一回聽到外邊的人聲
不能拼得過公子?
無謀……無謀也是個可憐人。
也不知道……自己要找的那個人,現在又是如何了?
難道是去了揚州?去揚州朝露寺,還是去揚州見謝傾眉她娘?謝傾眉處心積慮将她氣走,又怎會那麽輕易便放了他?
原本只是一時鬧脾氣,卻沒想到南轅北轍得如此厲害。蘇寂将頭埋在膝彎裏,心口劍傷處隐隐有些難受起來。
她真是……太任性了。
其實,她早該看清楚的,無論她如何任性,和尚都從沒有真的遷就過她,不是麽?
而公子麽……
如果是在過去,如果只是尋常的小打小鬧,那公子一定會來救她。可是如今她已不再是滄海宮的人,一身又牽扯到神仙谷和趙無謀,那便不好說了。
以她對公子的了解,彼一定會靜坐觀望,以求得漁翁之利。
公子一向是最聰明的。
趙無謀雖然從未受過什麽刑獄折磨,但他卻是這世上最懂得如何折磨人的。
他知道兇狠的刑具不一定讓人臣服,慘烈的侮辱也不一定讓人喪氣。
他知道這世上的痛苦還有其他很多種。
七日之後,當他執着燈盞再度走入這間地牢最深處的囚室,他在蘇寂的眼中看到了絕望。
明明有床,她卻抱着膝蓋坐在地上。那雙明媚善睐的眸子與那襲烈豔如火的紅衣都已經灰暗了下去,墨黑長發靜默地披在肩頭,與周遭塵埃飛舞的布景溶在了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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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無謀将風燈挂在牆壁上,映得一室光景幽微明滅,室外的密道黑暗綿延如一條奈何之路。 他轉過身,見蘇寂正擡手擋着光,眯着眼不能适應。
他微微一笑,笑容冷入骨髓。
“趙二爺有何指教?”蘇寂倚着牆,擡起頭,懶懶開口。
“你我之間,何必如此生分。”趙無謀陰陰地道。
蘇寂以手指理了理頭發,“無謀,我原以為你是個聰明人。”她搖搖頭,“沒有想到,你便如你的名字一樣。”
趙無謀不怒反笑,“素聞小蘇心計過人,不知此刻有何指教?”
“你也不想想,”蘇寂嘆了口氣,“我廢了公子一雙腿,還背叛了他,他恨我入骨,又怎麽會來救我?”
趙無謀毫不在意,“他會來。”
蘇寂眸中流露出一絲惘然,又被她掩蓋了下去。
“他連你都殺。”她的聲音漸轉沉冷。
趙無謀目光微凝,面色一時陰得駭人,“那是因為……當時的我,對他有威脅。”
蘇寂默了默,“我不懂。”
趙無謀将身子倚着潮濕的牆壁,燈火映得他臉色陰晴不定,他緩緩開口,好像還真有了幾分講故事的耐心。“那一年你在十殿冥府,許多事情都不知道吧。”
蘇寂擡了擡眉毛。
“你以為,公子最喜歡的人是誰?”
蘇寂沉默。
“你當年才十歲。”趙無謀輕輕一笑,“而幽……顧懷幽已經十五歲了。所有人都知道她漂亮。而況她還有武功、有智謀,在那一年,她完成了殄滅蕭門的重任。”
聽到顧懷幽的名字,蘇寂的眸光如風中之燭顫抖了一下,而後她閉上了眼睛。
趙無謀對着虛空吐出一口氣,“我當時不懂察言觀色……我向公子提出要娶她。”
蘇寂突然笑了,笑得極是清冷,充滿嘲諷意味。
“你以為公子會因為如此兒女情長的理由來殺你?”
“這不是理由,這是借口。”趙無謀理所當然地道,“他一直都想殺我,我一直都知道。即使我主動引退去了厲鬼獄做一個不見天日的獄卒,他也不能放心我。”
“主動引退?”蘇寂微微蹙眉。
“是啊。”趙無謀微笑,那素來陰鸷的狹眸裏漸漸為寂寞的顏色所填充,“我曾經真的相信……我們是朋友。”
靜默許久之後,蘇寂才開口。
“我跟你不同。我從不相信他當我是朋友。所以你死了這條心吧,他不會來的。”她低聲道,“他不可能為了區區一個屬下就得罪神仙谷。”
趙無謀卻仍然很篤定,“他會來。”
“那你便等着吧。”她說,閉上了眼睛。
“小蘇。”趙無謀望向她,目光沉暗,“你怎麽竟不知道,他愛你?”
就像一盆冷水兜頭潑下,将她整個人都刺激得清醒了。
清醒過後的第一反應便是冷笑,全身心地冷笑,好像這是有史以來天字第一號大笑話。
卻語無倫次。
“你這人……哈哈哈,你這人說話怎麽前言不搭後語!他如果——他怎會——你剛才還說他喜歡顧懷幽!我這樣的,死一百個他都不心疼!”
說這話也不見得是真心的,可是卻牽扯得她有些心疼了。她不太明白這種感覺,卻只莫名其妙地聯想到臨別的那一夜,正月初七,她一掌劈向公子的雙腿時,他那隐含痛楚的眼神與孤傲上挑的眉。
趙無謀面不改色,依然平靜得令人發指,眸光裏滲着冬夜的冰寒。“都說小蘇你一顆心有七個竅,玲珑剔透,卻連這點小事都看不出來。幽兒……幽兒只是被他利用的一個工具罷了。”
話至最後,隐隐染了凄涼。
“所有人都以為他愛的是幽兒。其實他知道,我知道,恐怕幽兒自己也知道,這所謂的愛,不過是他一樁又一樁罪行的借口而已。”
蘇寂不喜歡聽跟顧懷幽有關的任何事情。
所以她再次閉上了眼睛。
她聽見趙無謀微微嘆了口氣,而後,卻感覺到暗影朝她覆了過來。
“你做什麽——”她猛地睜開眼,趙無謀卻已經欺壓過來,嘩啦一下撕裂了她的衣襟!
氣氛陡變,她就地一滾,抖擻站起,趙無謀鬼魅般的身形卻已貼上了她的身子!
他左手扣住她腰間穴道,右手卻直接探向她胸前衣袋!
“你——放肆!”她厲聲大喝,伸足勁踹,同時身子向後一仰,躲開他的手爪。
長發漫然鋪散開來,燈火之中,宛如珠簾繡幕,清泉流瀑,瞬間綻開漣漪無數。
趙無謀冷冷一笑,硬受下她在自己腿窩的一踹,左手仍然扣着她腰,右手卻去扯她衣帶!
“啪嗒”一聲,一本絹冊終于自她懷中掉落出來。
她臉色煞白。
他低身去撿拾那書冊,青川劍還未出鞘,已被他甩落在地。
她與他的武功,相差太多!
再也管不得《既明譜》,她拾起青川,掉頭就跑!
趙無謀竟然也不去追她。
他已得到了《既明譜》,其他事情,此刻都無足道。
便連片刻前令他黯然神傷的那些事,好像都已變成了經年的夢影。
這樣一個薄薄的絹冊啊……
一本秘籍,一本記載至高武學的秘籍,本不應像《既明譜》這樣默默無聞。然而卻也恰是因了它的默默無聞,鮮少的幾個知道它價值的人,才會愈加急切地渴求它。
比如柳拂衣,比如趙無謀。
他走到燈前,挑亮了火,細細地讀起這本書。
愈是讀,眉頭便皺得愈緊,讀了大約一炷香時間,終于翻到最後。
翻到最後,喉頭一甜,驀地吐出一口鮮血!
作者有話要說: 1,删了卷标,刷拉拉一列下來看着好爽,原來居然已經寫了這麽多了。。。
2,小蘇實在太強大了,簡直男主和男配都不能hold住她啊怎麽破。。。
3,我是真心想在《人間世》裏也表達出友情的主題。趙無謀和柳拂衣就是這個主題的中心(咳咳不要想歪啦!),另外還有閻摩羅、燕西樓、小蘇……等等很多人。言情小說嘛愛情是主線,但我覺得友情也可以很動人,還可以很傷人。趙無謀的個性,往後會有更多揭示的~
☆、夢到尋梅處
一片深冷的黑暗裏,隐隐然竟好似傳出梅花的清香。
她一定是出現幻覺了。
掩好衣襟,她踉踉跄跄地往前奔逃,也不知是趙無謀托大還是神仙谷托大,竟沒有守衛來追。在黑暗中關了七天,她已能隐隐辨出四周形狀,卻是一間又一間的木質牢房。原來她所在的房間是地牢裏最末一間,開辟于方石之中,而這些木質的才是神仙谷地牢中的“正常”囚室。
忽而前方似有人聲,伴随腳步聲雜沓而來。
心念電轉之間,她一個閃身躲入了旁邊一間牢房,靜悄悄掩在門後。
“這裏明明都沒人了,還要我們每天巡視,君侯也未免太過小心!”
“話說回來……我半個月前似乎看見二爺領了個女子進來。”
“女子?可是你看,這裏分明沒有囚犯。”
“你忘了,還有最裏頭那間?”
“說的也是。”
那聲音忽然在她一牆之隔炸響:“這間房好像該修一修了。”
她攥緊了劍柄。
那另一人卻道:“得了吧,反正沒人住。”
兩人再度往裏面走去。
“你說,咱們名門正派,為何會有這樣的地牢?有就罷了,還連一個犯人都沒有……”
“噓,我聽說啊,君侯在十幾年前,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主兒……”
那兩人似乎在地牢裏巡視了一圈,而後又慢悠悠地轉了出去。
蘇寂舒了一口氣。
聽他們說法,原來自己已被關了半個月了。
怪不得……連自己最害怕的黑暗都好像變得親近了些,四下望去,都能看清事物了。
和尚也有夜中視物之能,難道也是這樣練出來的?
趙無謀治下的厲鬼獄,蘇寂光是想想就覺得脊背發涼。
然而和尚卻在那等煎熬中走了出來,不僅走了出來,還成了佛門聖徒。
他難道不覺得……苦?
她在那不見天日的地方呆了半個月,沒有人折磨她懲罰她打罵她侮辱她,也沒有人将鐵釘子刺進她膻中廢了她內力,可她已然覺得苦不堪言了。
佛與佛的慈悲,真能有那麽大的力量嗎?
蘇寂握着劍,轉過身來。
呆住了。
這竟然就是那間被白蟻蛀空的囚室!
灰塵滿地,倒塌的床,破碎的牆,她知道牆外還有密道。桌上一只天青瓷瓶,瓶中還斜插着那一枝凋零的梅花。
幽幽然,似還散逸出無人看賞的清香。
一邊留意着門外,一邊走到那張桌前,她的步伐沒有聲音。
桌上木紋深深,似是被指甲刻出幾個印記模糊的字,又被黑色墨水浸染了一遍——
“我行無常,生必有盡。來生來世,再做夫妻。”
腦海中嗡然一震,隐約覺得這風骨挺秀的字跡似在何處見過,卻再也想不出來了。
趙無謀捂着心口握着絹冊奔出去時,并不曾留意到哪一個囚室裏是有人的。
蘇寂躲在床後,聽着他略顯虛浮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狠狠地皺了皺眉。
《既明譜》落到了他的手上,恐怕不是什麽好事。若他看懂了學會了譜上記載的武功,或許就能超越公子為己報仇,也未可知。
然而她到底是怎麽了,竟在一而再再而三地擔心公子?
公子那樣天下無雙的人物,哪裏還需要人擔心?
不論如何,她還是先擔心自己吧。
趙無謀此番出去,肯定在外面布下重兵把守。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聽之前那巡邏的兩人說話,這地牢裏竟是一個囚犯也沒有的,無怪乎他們檢查得也是馬馬虎虎。她嘆口氣,望向那個密道,明知它是通向外界光明卻不能去走,這種滋味真是百爪撓心地難受。
從床後小心地鑽出來,極力不讓自己觸碰到那朽壞的床柱。到底是個女孩子,她怎麽也不能忍受自己沾上惡心的白蟻,卻還是禁不住向床上望了一眼。
這一眼之下,便怔住了。
床頂已經傾塌下來,缃青紗幔四處飄蕩,若有似無地蒙着那一床破舊的錦被。那繡着鴛鴦戲水的被面已經破了好幾處,露出裏面爛透的棉絮。
然而那被面破碎的地方……裂口毛躁處卻是一道極為整齊的縫,并不是年深日久被腐蝕壞的,而像是用力撕開的。
殺手的敏銳直覺告訴她,這床被子有蹊跷。
于是她倒轉劍柄,稍稍挑起那被套。
被套內側……竟然有字。
墨寫的字。
天書一樣的字。
蘇寂現在已經知道這種字叫減字譜,是用來記載曲譜的。
蘇寂覺得自己的眼睛快要瞎了。
黑暗之中,睜目去讀那被面上的曲譜,卻愈讀愈是心驚,仿佛有涼意自心房滲透到了四肢百骸,漸漸令她手足冰冷。
她過目不忘,即令是對于自己絲毫不懂的東西,比如小時候的課本,比如《心經》,比如《既明譜》。而這被面內側的曲譜,正是《既明譜》。
是倒着寫的《既明譜》。
于是她下意識開始回想曲宜修給她彈奏的那些旋律……
如果倒着彈……
腦海幾乎要炸裂,青川劍不受控制地向前劈刺,光芒耀眼,直欲将那禍害人心的曲譜斬個透爛!
然而——
她呆住了。
這一劍劈下,竟然合了腦海中那嘲哳齊鳴的旋律——
竟然斫斷了維持這張床的最後兩根床柱!
連帶着床後的牆壁,也猛然傾塌下來!
嘩啦啦布料與木頭一同墜落,漫天灰塵飛揚,蘇寂大驚失色,一把扯過那被套卷成一團塞入懷中,再也顧不得自己會不會被發現,便往當初辟開的那條密道奔去!
地牢的兩個守衛優哉游哉地巡視完了牢房,正在門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便見到趙二爺神色緊繃地自牢中出來。
兩人慌亂行禮,趙二爺目不斜視地闊步離去。
半刻鐘後,地牢之中傳出劇烈的震動聲,好像是什麽傾塌了。
“啪”地一聲,茶杯蓋被不輕不重地合上。
兩名守衛噤若寒蟬地貼在一處,膽戰心驚地看着面色沉暗的君侯。
“你再說一遍,”孤竹君眼角微揚,手指點了一人,“是哪一間囚室?”
那人立刻面如土色,“回,回君侯,是甲號第五十三間……”
孤竹君眼簾微合,身子向後倚在了竹椅上,“那依你看,這囚室毀壞,是否人為?”
那人戰戰兢兢地看了同伴一眼,兩人互相點了點頭,他才說道:“那間房的被套,被人扯掉了……”
孤竹君皺眉,“被套?”
“是,是被套……”那人猶恐不足地補充道,“棉絮都留下了,只抽走了被套……”
孤竹君沉默了很久。
“在此之前,有誰進過地牢?”他的聲音不經意壓低了些,不再是素常的溫潤,反而有些森冷。
那人身子已是抖如篩糠,“有,有趙二爺……”
他的同伴見機補充:“半個月前二爺往地牢裏關了個女孩子……”
孤竹君倏然站起身來。
“叫趙無謀來見我。”聲音已冷如玄冰。
“是。”那兩人作勢便要轉身。
“慢着——”
孤竹君抖了抖袍袖,攬襟而出。
“我去找他。”
孤竹君一直相信,這世上任何人都有自己的欲望。只要能控制他的欲望,就能控制住他。
他一直相信自己有一雙看穿人之欲望的火眼。
能在他眼底走漏的,唯有一個柳拂衣罷了。
他看不出柳拂衣到底想要什麽,所以柳拂衣一直是他很尊敬的對手。
也是他唯一尊敬的對手。
至于趙無謀……趙無謀,就太簡單了。
孤竹君一眼就能看穿趙無謀那陰冷無常的外表。
始終生活在柳拂衣陰影下的委屈懊惱,糾結成了趙無謀的心魔。他什麽都不如柳拂衣,所以當柳拂衣風光無限地接掌滄海宮,他只能呆在不見天日的厲鬼獄以躲避柳拂衣的猜忌;當柳拂衣笑意盎然擁美人入懷,他只能默默将自己對顧懷幽的感情隐沒在黑暗之下;當柳拂衣終究信不過他而一劍刺入他背心,他只能倉皇狼狽地逃出來,逃到神仙谷的羽翼下來謀求複仇……
他的人生慘淡,已然四處都是柳拂衣留下的鮮血淋漓的痕跡,所以孤竹君知道,柳拂衣,就是他的死穴。
可是孤竹君沒有想到,趙無謀還會有其他的野心。
他沒有想到,趙無謀竟然還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藏了一手。
這怎能不讓他又驚又怒?
夜色深濃。
她已不知道這是第幾個日夜。
自那密道逃出後,她根本沒有多走,便直接躲進了近旁的山林。
山野蕭條,衰楊敗柳,一潭冷泉之側,一輪黯淡無光的月亮将一痕舞劍的人影映在光華流轉的石頭上。那一塊破布料被扔在灰黃草叢間,上面的字被月光一照,尤顯得陰森可怖。
伊人如月,劍如虹。水光輕輕搖漾,泛起漣漪無數。
每一招,都是殺招。殺氣充盈肺腑而彌漫天地,直攪得月光都變作昏黑暗影,随片片落葉凄惶飛舞。氣血逆行,經脈湧動,眼前卻仿佛出現了一個人的面容,一個她恨不得用劍劃爛的面容。
她确實這樣做了。
她劍光愈急,唰唰如驚鴻飛燕,而那人的面容卻依然沉靜如一片不可探測的大海,她竟還聽見他輕輕嘆了口氣。
“小蘇,”他低聲說,“你入魔了。”
全身一震,劍光陡顫,幻作蓮影千瓣!
她咬牙閉目,狠狠收劍,一躍轉身,冷冷面對來人。
她怎麽這麽傻……和尚不會叫她小蘇。
她怎麽這麽傻……竟然以為和尚會來救她。
他說會救她出苦海,會為她找到脫身之法,他做過那麽多的承諾,其實卻一樁也沒有兌現過。
站在她面前的人是閻摩羅。
閻摩羅的眸光裏浸透哀傷,長發微微飄起,又落下。
他似乎行走不便,有些生硬地止住了步子,向她伸出一只手去。
“小蘇,”他垂下眼睑,容色是不合時宜的痛苦,“随我回去吧。”
蘇寂怔怔地看着他,許久,許久。
身子突然毫無預警地向前栽倒。
倒入了閻摩羅的懷中。
閻摩羅手忙腳亂地抱着她,面色是從未有過的惶然。少女的身軀柔軟,體溫卻高得吓人,她素來容易發熱,但今次氣血翻湧,面容雪白,嘴唇漸漸泛出青紫,這竟是走火入魔之兆!
閻摩羅立刻尋了塊空地扶她坐下,掌運真力抵住她背心,與她心腔間那一股四處亂竄的真氣作游鬥。片刻之後,他雙眼一翻,驀地吐出一口鮮血!
這什麽……什麽邪門的武功!
眼角瞥見那攤在草叢上的被套,上面密密麻麻的墨字,他竟全不認識。當下拾起那布料,将蘇寂打橫抱起,便飛快地奔離此地。
一只金絲鑲嵌的小匣子忽而墜落在荒草之上,發出輕微一聲“哐啷”脆響。匣中的丸藥滾落出來,靜悄悄滑動着,末了,铮然掉入水潭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帝都天氣好啊~(霧霾重啊~)阿眠心情也很好啊~于是又來發紅包啦~(某眠的思維就是這麽跳脫orz)
請留言靠前的小天使暗香詩魂、凜凜、Yuki、無法拿起的菜刀、恽夕明、路人不假、元宵666、于飛、水木亭、revolving、椰蓉記得查收一下紅包哦~愛你們麽麽噠!|潛水的我也愛。。!!
☆、豈是平生意
十一月過後,便到了一年的收梢。江南的雪已落了大半月,寒氣都滲進了家家戶戶透紅的窗紙裏去。冰晶雪霰泠然四散,像是無數素白的蝴蝶影子,輕悄悄振着那脆弱的翅,卻不得不在凄寒的北風裏載浮載沉,不知道最終要落到哪裏去。
“啪”。
窗子驀然被關上。
“你瘋啦?”閻摩羅轉過身來皺眉看她,滿目都是關切,卻還雜了看不清的隐痛,“你這身子,怎麽能站在窗前吹冷風?”
獨坐窗前的少女便向他側首望來。發上的飛燕釵微微晃了一晃,她的眸光仿佛也微微顫了一顫。她坐在一張披了絨毯的高背椅上,嬌小的身子裹在一件孔雀翎長袍中,如畫眉眼映襯着翠色絨羽,愈加如冰玉般蒼白,沒有一絲血色,沒有一絲人氣。
便連那一雙向來清靈動人的眸子,此刻也如一潭死水般,沉默了下去。
她便是這樣沉默地看着閻摩羅。
閻摩羅靜了靜,又去給她拿下剛剛燒暖的手爐,放入她懷中,并将袍襟覆住她露在空氣中的手。她由着他照顧,目光轉向窗外,雪花飛撲,天地間一片白蒙蒙,便像……便像墳墓一樣。
像墳墓,像鬼影,像萬事萬物的終結,像衆生期待的謎底。
雙唇輕啓,她依舊面無表情。
“他什麽時候肯放我出去?”
閻摩羅動作一頓,旋而,站直了身,低頭望定她。
“大約等你病好了罷。”他說。
她笑了,這一笑倒是全無機心,光華燦爛得晃亂他的眼,“閻摩羅,你明知道我沒病。”
閻摩羅嘆了口氣,她的笑聲便戛然而止。
在空氣中劃出一道突兀的裂痕。
“閻摩羅,”她低聲道,“我知道他對你用了刑。”
閻摩羅面容僵住,手足剎那冰涼。
蘇寂的聲音愈加低了下去,“我大約能猜到他對你用了何刑……你的聲音越來越尖,你走路的姿勢……”
閻摩羅已經摔門而出。
她咬住下唇,眸光黯淡。
是誰說江湖兒女策馬紅塵快意恩仇?
其實她在茫茫江湖之上所能感受到的,卻只有無窮盡的妥協與忍耐而已。
如此而已。
長秋苑中,疏影橫斜,臨水黃昏,微雪沾塵。
那輪椅上的碧衣人影便伏在小亭闌幹之旁,靜靜望着冰封的池水,水底隐隐還有波光流動。
“公子。”閻摩羅頓了頓,聲音愈加放得謙卑,“小蘇的病已大好了。”
柳拂衣懶懶地回過頭來,細長眉眼微微眯起,那優雅精致的神态像極了蘇寂——不,應該說蘇寂像他。
他過去竟沒發現,小蘇和公子這麽像。
柳拂衣眸光潋滟,在閻摩羅身上轉過一圈,最後卻着意落在了一個尴尬的地方。
閻摩羅清咳兩聲。
柳拂衣微微一笑,移開目光,“如此,我便去看看她。”
琉璃盞晶瑩澄透,盛了幾片葡萄柚,微紅的果肉如少女淡緋色的臉頰,直是秀色可餐。柳拂衣修長的手指輕輕拈起一瓣,對蘇寂微笑道:“張嘴。”
蘇寂記得閻摩羅的囑咐,乖乖地張了嘴。
柚子落入她口中,她輕輕咀嚼,有些苦澀,但她不敢說。
柳拂衣笑意愈深,伸手輕輕碰了碰她冰涼的臉,柔聲道:“小蘇啊小蘇,我真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将你盼回來。”
蘇寂很想冷笑,卻不能。
她要出去,雖然她明明不知道為什麽要出去。
柳拂衣輕輕地道:“說來也是機緣,若不是閻摩羅發現得及時,你恐怕已經被《既明譜》害得走火入魔而死了。”
《既明譜》。
他終于把這三個字攤在臺面上來與她談判了。
既是談判,必有條件,既有條件,必有可能。
心中有了希望,蘇寂終于說話了。
“你怎麽知道?”
柳拂衣的笑容溫柔如春月,在這寒冷雪天中緩緩生發出令人眷戀的暖意。“你為何從來不問我,《既明譜》到底是何物?”
蘇寂沉默地看着他。
他的表情,就像一只黑豹面對獵物的表情。他不僅要贏,他還要贏得優雅,贏得萬無一失。
他一向都能贏。
他将手探入她懷中,輕輕覆着她的手貼在她懷抱的手爐上,“小蘇,《既明譜》其實是你父母的遺物,早晚都要歸你的。”
蘇寂的震驚,并不是因為他這句話。
而是因為他這句話所激起的她的聯想。
她想到了神仙谷的地牢。
如果《既明譜》是她父母的遺物,那地牢中的被套,又該作何解釋?
“我行無常,生必有盡。來生來世,再做夫妻。”
一行字如石火流光般閃爍掠過她腦海,她猛然驚省——
那是母親的字跡!
柳拂衣的聲音愈加溫柔,溫柔得如一種深沉的蠱惑。
“小蘇,你知道,我與血燕子夫婦乃是忘年之交。他們在漠北不慎遇險,臨終之際,便将《既明譜》與他們的獨生女兒都托付予我——”
“公子。”蘇寂突然道,“我爹娘究竟是怎麽死的?”
柳拂衣微微一怔。“你……你不知道?”
蘇寂看着他,“你不曾說過,我怎麽知道?”
柳拂衣蹙眉,“你是他們的女兒,他們的故事滿大街都是,你竟然不知道?”
蘇寂道:“我無情無義寡廉鮮恥,爹娘怎麽死的我從來就不關心,今天也不過随口一問,你愛說便說,不說拉倒。”
柳拂衣靜了。
他看着她,長長的睫毛輕輕顫了兩下。
“小蘇。”他的聲音很溫柔,溫柔得如同回憶與幻夢。
“小蘇,你又在與我置氣了。”他輕聲說。
蘇寂轉過頭去,只留給他一個孤高的側影。
柳拂衣便望着那側影,仿佛自己也陷入了極寒冷的回憶,聲音變得低啞了幾分:“我在漠北遇見血燕子時,蘇大俠已經傷重垂死,蘇夫人對我囑托過後,便帶着蘇大俠連夜離開。我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只能回蘇門去救你,差點晚了——其實,就是晚了。”
蘇寂不言不動,仿佛沒有了知覺。
“我只來得及救出你一個。”柳拂衣低聲道,“說句實在話,如果不是血燕子有囑托,蘇門如何,我根本不放在心上……第二天,我便聽聞血燕子二人俱死在了漠北,而蘇門上下皆遭血洗。”
“你可知道是誰做的?”蘇寂的聲音很冷靜。
柳拂衣停了片刻,低低地道:“我不知道,但我一直在查。”
蘇寂終于冷笑出聲,表情帶着露骨的譏刺。
柳拂衣微微愕然地看着她。
這樣的愕然,在他俊秀的臉上實在不多見。
“難道不是滄海宮?”
帶着那一抹殘豔的冷笑,她緩慢地、清淩淩地開口。
這一次,柳拂衣沉默了很久。
很久之後,他方慢慢地道:“為何?”
就像在與她研究讨論一樣。
她微微揚眉,“其實所有的線索,都指向神仙谷。但是你,卻出現在每一個關鍵的時刻、每一個關鍵的地方。這還不足夠說明什麽嗎?”
柳拂衣笑了,“小蘇,你真聰明。”
就像一位和藹的老師在誇獎自己的學生,又像一位癡情的男子在誇獎自己的情人。
蘇寂的嘴角也浮起與他相似的勝利一般的微笑,“是公子教得好。所謂避實就虛,聲東擊西,借刀殺人,不外如是。”
柳拂衣不怒反笑,笑得愈加淡适文雅,“我有一事不明,還需請教小蘇。”
“嗯?”
“為何不是神仙谷?”柳拂衣笑道,仿佛棋逢對手,雙眸熠熠生輝。
蘇寂站起身來,望向窗外白雪。
柳拂衣眸光便一沉。
他不喜歡這樣。不喜歡她站起來,高高在上,而他只能仰頭看她。
他也不喜歡她現在說的話,每一字、每一句都不喜歡。
“孤竹君固然是最可疑。”她的表情很淡,“我在神仙谷地牢中發現了我娘留下的另半部《既明譜》,并我娘刻的字,說明神仙谷曾經關押我娘,确實有所圖謀。然而,若果真如此——”她轉過身來,低頭看他,“為何那被面上的半部《既明譜》,孤竹君竟始終沒有發現?這本來就是他所圖謀的東西,他費了那麽大的心計,為何要讓如此至寶爛在地底?”
柳拂衣莞爾一笑,“他或許沒有發現,或許是發現了,卻要故布疑陣。”
蘇寂搖了搖頭,“那張床和被褥都是經久無人動過的樣子,那間囚室恐怕自我娘死後便已塵封了。”
柳拂衣定定地看着她。
她感受到這份沉默的力度,目光亦投了過來,與他相對。
仿佛一下子疲倦了,他身子向後靠在椅背上,眼角斜斜擡起,眼波清且漣漪,其中顏色幻滅成一片空無。
“小蘇。”他微染寥落地一笑,“有沒有人與你說過……你真的很無情。”
手指一分分攥緊了衣袖,又一分分松了開去。
她閉了閉眼,方展顏道:“公子在說笑麽?”
柳拂衣拉過她的手,在他的手心裏握緊了。他擡頭看着她,指尖微冷,目光卻帶着燙。
“小蘇,你的分析很有道理。”他很認真地道,“可是,你不該猜疑我。”
蘇寂笑了,“公子給個理由。”
“這是關乎你父母遺命的大事,而我是你父母生死相交的朋友。”柳拂衣的聲音輕得仿佛沾了露水,于是便滞重了,好似帶了幾分哀婉的意味,“你怎可……說得如此無情,仿佛事不關己?”
蘇寂靜了很久。
懷中的暖爐漸漸涼了,她一點點地将手從他掌心中抽離出來,眼簾微合,掩去了所有情緒。
“你的手好冷。”她輕聲說。
他笑了。
“小蘇,”他的笑容清雅如花,又寂寥如飛雪,“你真是出息了。”
聽着那辘辘的輪椅聲自房間中滑出,閻摩羅三步并作兩步地跟了前去,雙手垂立,恭敬問道:“公子,不知……?”
輪椅停住,閻摩羅只能看見公子墨玉般的長發披散下來,碧衣襟袖随風雪微揚。
“你想讓她出去,是麽?”柳拂衣的聲音清冽,如冰天雪地裏的一道幾近幹涸的流水。
閻摩羅微愣。公子素常不是這樣說話的。
但他只能躬身道:“是,大半個月了,小蘇她需要出門散散心……”
“你為何如此關心她?”柳拂衣冷冷地道,“你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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