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一回聽到外邊的人聲

是不是?”

閻摩羅沒有答話。

柳拂衣卻又笑了,“你知道我為什麽罰你吧?”

閻摩羅低首,“因為屬下辦事不力。”

柳拂衣擺了擺手,“你知道我為什麽罰你。”

閻摩羅又不答話了。

柳拂衣的笑聲在冰雪之中漸漸凝滞成了沙啞的回響,“我罰你,是因為你愛她。”

閻摩羅的臉色已經變得蒼白如雪。

“你明明知道,我罰你是因為你愛她。”嘩啦一聲,柳拂衣将輪椅調轉過來,目光直視着他,“現在你要我放她出去玩?這個好辦,你娶了她,我就放她出去。”

額間青筋暴露,牙根咬碎,手指痙攣地在掌心劃出一道道血印。

“屬下……屬下不能娶。”閻摩羅幾乎将頭埋到了胸膛裏,卻還是躲不開柳拂衣刀劍一般的審視的目光。

他愈是倉皇,柳拂衣便愈是溫柔。

狼一般的溫柔。

“迎娶她,照顧她,這不一直是你所理想的麽?”他柔聲道,“你娶了她,我便放你們二人都走,你們愛去哪裏,便去哪裏。”

閻摩羅的桃花眼映着風雪,仿佛凝出了空蒙的水霧。

真是……十分惹人懷想的願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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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沒有滄海宮,再也沒有刀劍與毒藥,再也沒有仇怨與苦痛……

而只有他與她。

可是他卻只能咬着牙,一掀衣擺跪了下去——

“屬下不能娶她,求公子治罪!”

柳拂衣短促地笑了一下,未幾,又笑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很殘忍。

他對此感到很滿意。

所以他滿意地轉過身去,又聞輪椅辘辘聲響,他已遠去。

閻摩羅癱倒在地,虛汗連連。

眼中,是空無一片的天空,掉落無數的雪花,伴随着他耳中呼嘯的風聲,像是細細的哀鳴。

一張沒有表情的美豔臉龐出現在他的視野。

蘇寂沒有表情地對他說:“你為何不娶我?我不會在意。”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我想把更新時間改為每周二、四、五、六、七啊~感覺這五天晚上大家會得空些~(主要是周五)各位客官覺得如何~

還有啊~公子真是越來越鬼畜啊~sigh,可是鬼畜會比聖人更容易讓人記住吧~小蘇同志,請不要忘記在前線堅守的和尚啊。。。!!!

☆、芳心空自持

揚州城的廟會自冬至起,時歇時興,延綿一整個年關。到得臘八這天,更是人聲鼎沸,人頭攢動,妖童媛女,蜂擁雲集,而又以夜間尤甚。

彩燈處處,清歌缭亂,結冰的運河倒映天際星光,積雪堆冰之間全是歡顏笑語,滾滾紅塵,勞勞世夢,仿佛俱在此間了。

柳拂衣終于把蘇寂帶了出來。

她推着他的輪椅,他側首與她淺笑攀談,若略去她面上平淡得異常的神色,他們便正如一對最尋常的戀人。

“你看那個花燈,”柳拂衣伸袖一指,微笑道,“你可喜歡?”

她淡淡掠了一眼,“不喜歡。”

柳拂衣卻道:“我覺得很不錯,你推我過去看看。”

一盞素梅花燈,在一衆姹紫嫣紅中顯得太過素淡了些。蘇寂向來穿紅戴豔,自不喜歡這樣的範式,當下更不多看。柳拂衣卻讓小販将那花燈取了下來,細細玩賞,忽聽側畔一個溫文爾雅的聲音響起:“這位公子,這花燈是我們方才訂好的,還請……”

柳拂衣擡起頭。

那人亦是一怔。旋即便恢複了儒雅容色,“竟不意在此處與柳公子相逢。”說着向前一步,将身邊的女子擋在了後面。

柳拂衣并不關心那女子是什麽模樣。這世上大部分人對他都是這個态度,表面上恭敬如儀,實際上如避蛇蠍。于是便也淺淺一笑,“原來這是宋公子的花燈,在下冒犯了。”便将那花燈遞了給他。

宋知非接過燈,讷讷地看着他的輪椅漸漸推遠。

什麽也沒有發生。

他是宋門的家主,他是滄海宮的公子,兩人狹路相逢,竟然什麽也沒有發生。

被外界傳聞成妖魔鬼怪手眼通天的柳公子,此夜看起來,也不過就是個戀戀紅塵的凡人罷了。雖然身在江湖,但也并不是必得要每時每刻都拔劍相向,不是麽?

就好像真的是被這節日的喜慶氣氛所感染,宋知非臉上微微染了點紅,是為自己方才那不可與外人道的心态。

袖子被人輕微地拉了一下,宋知非轉過頭,看到女子金絲面具後透亮的眼。

他的目光便頓了一頓。

“我明白。”他說。

輪椅不知不覺地停下了。

柳拂衣還未來得及詢問身後的少女,便看到了面前那一座古剎。

三個字在香煙缭繞中盤旋如神谕。

“朝露寺”。

無數善男信女在他們身邊摩肩接踵來來往往,夜空中冷月懸星,他沒有回頭看她的神情,只是低聲道:“不如進去看看吧。”

蘇寂的手指握緊了椅背,骨節泛出病态的青白。

她不知道他會不會在寺裏。

不過……她為什麽會這麽想?

他在不在寺裏,與她其實已沒了半分關系。

她初時還怨過他,在神仙谷的地牢裏,又或更早以前,在謝傾眉的目光下。但是現在,再想起他,她只覺心裏空落落的。

就好像心頭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塊肉,即令是贅肉爛肉,也是痛入心髓;可當這痛痛過了,新肉還遲遲不肯生長出來,于是便只能任它空在那裏,灌着呼啦啦的冷風。

她撣了撣衣襟,垂眉斂目,推着柳拂衣的輪椅走入朝露寺。

“施主是來求簽的嗎?”一位圓頭圓腦的小沙彌在門口迎着她道,“本寺的簽,那可是一等一的靈驗——”又看了看輪椅上的柳拂衣,話頭知機地轉了個彎,“尤其是那姻緣簽,算一個準一個!”

柳拂衣微微笑了,“聽來倒是有趣。”轉頭道,“小蘇,你去替我求個簽。”

蘇寂蹙了蹙眉,便由那小沙彌領着走上前,在佛前的人山人海中找了一個簽筒,跪在蒲團前靜心誠意搖了三搖。

中下。

“算酬笑千金,贈歌百琲,盡成輕負。念風煙蕭索,末路臨歧,指天涯去。”

柳拂衣微微笑着,拈着竹簽,對她柔聲道:“你再給自己求一個。”

蘇寂便又将那簽筒搖了三搖。

中上。

“羅帷舒卷,似有人開。明月直入,無心可猜。人生在世,如墨在硯。一念成淖,一念成詩。”

蘇寂皺眉,“這寫的什麽東西。”又擡頭對柳拂衣道,“我手氣太差……”

柳拂衣笑意盎然,傾身前去,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人潮湧動,他的笑容如一道溫柔的泉,“走,我們去解簽。”

那解簽的老和尚桌前排了長隊,全是癡男怨女的模樣,蘇寂百無聊賴地看着他們前面的男女依偎着喁喁竊語,只覺心裏那一塊空落更加難捱。

柳拂衣側身看她,墨發散落眸前,他将手覆住她擱在椅背上的手,也不言語,只是這樣看着她。

忽然一個黑衣人排開衆人向柳拂衣急急走來。

蘇寂失笑出聲。

沈夢覺這樣一副端凝冷酷的樣子,擱在這熱鬧湧動的人群裏,實在惹眼得好笑。

然而聽到他對公子說的話她便再也笑不出來了。

“公子,宮中出事了。”他低身對柳拂衣附耳道。

柳拂衣的眉頭稍稍聳動了一下,“送我回去。”

沈夢覺走到輪椅後面接過蘇寂的位置,她的手便離開了公子的手。

“要不要緊?”她忍不住輕聲道,“我也與你一同回去。”

“不要緊。”柳拂衣對她微笑,“你不是想知道這簽說的什麽?好好排隊吧。待你解完了簽,我興許便回來了。”

解簽的老和尚眼角邊帶了一道刀疤,直耷拉下來,斜眼看她的時候便有了幾分滑稽。

“這支簽子中下,說的是人世繁華,施主卻一人孤寂,到了極重要的抉擇關頭,卻只能放棄而已。”老和尚嘆了口氣,“這若是測姻緣,恐怕就不太妙,若是測運命,倒還可以一看……”

蘇寂又大大地皺眉,“你們廟裏怎麽會有這麽晦氣的簽?”

老和尚睜圓了眼睛搖搖頭,“晦氣與否,哪裏能從表面判得?這位施主風光無限,縱是孑然一身,也已成人上之人,亦不見得全然是晦氣……”

蘇寂不說話了。風光無限,人上之人,那不正是柳拂衣麽?

可是……可是他的心裏,卻是荒蕪一片。

她将另一支簽子遞了過去。

老和尚笑道:“這簽便比方才那個要好些,只是姻緣之事朦朦胧胧,還需施主再加把力氣。”

蘇寂翻了個白眼,一把奪過了竹簽,“我懂了,你不必再說了。”便轉身舉足。

沈夢覺素來神秘冷漠,也不知宮中到底出了何事、緊急與否,這在他的神情上自然是不會顯露出來的。如是想着,她攏緊了衣襟便往外走去,心中竟有了幾分急切。

走出朝露寺的紅漆大門,擡首望見一輪殘月,銀輝冷冷鋪灑在每一個走街串巷的人臉上。雲翳遮來,月影微羞,風露冰涼,不知為何,閻摩羅那一日的神情卻突然闖入了她的腦海。

那麽絕望的眼,那麽幽深的眸。

卻一言不發。

他為她承受了那麽可恥、那麽難堪的刑,卻一言不發。

她苦澀地笑了。

公子……公子呵。

她的痛苦,閻摩羅的痛苦,乃至于趙無謀的痛苦,不都是拜公子所賜?

可是她此時此刻,居然還是在擔心着公子的安危,她是不是魔怔了?

人潮洶洶,無意識地推搡着她的腳步。她心亂如麻,只想尋一個僻靜的地方一了百了,便沿着牆根走,也不管方向。

月色凄涼,街道上積雪泥濘一片,她将手放在唇邊呵了幾口氣,連帶着眼眸中也升騰起一片水霧。耳邊的歡聲笑語好似都與她隔了一層紗幕,她在這一端,孤寂而靜默地看着他們的快樂,她不能懂。

殺手是不過節的。

如此漫無目的、恍恍惚惚而行,竟行到了無人的河岸邊。

沙汀宿雁破煙飛,溪橋殘月和霜白。

她坐在河邊石上,望向茫茫煙水,煙水無言,恰似一個人的眼神。

她時常覺得他的眼神像一條河,流動緩慢,卻永無止息,将一切渣滓與光華都統攝了進去,卻是那樣地安寧淡靜。

她知道自己永遠也做不到像他那樣安寧淡靜。

所以……她側着頭,寥寥一笑。

所以他們才注定要錯過吧。

數丈遠外,是寺廟微暗的後院菜圃。

菜圃之畔,立了一個蕭索的人影。

他怔怔地望着江邊石上的少女,月光将她的背影鍍上了淺淡的銀邊,遠遠看去,衣發微飄,仿似月中仙子。

不過一個背影,卻寥廓如一整個光陰。

不知道過了多久。

少女忽然跳下石頭,朝他這個方向走來。

他眸光一顫,仿佛這才記起要做什麽,便欲轉身而去,然而少女已經站定在他面前。

他避無可避。

蘇寂擡起頭,月光便輕柔地灑在她靜潔美好的臉龐與頸項,曲線優雅,眼裏卻燃了火,在雪原上不管不顧地焚燒着,将他渺小的身影全化作了灰燼。

“和尚。”她輕輕開口,未料聲音卻是啞的,便有些不自然地住了口。

他沒有答話。

她似乎也想了很久,久別之後的第一句話到底該如何說,卻想不出來。

便只得又低低地喚了一聲:“和尚。”

雲止沒有說話,只用力将她往自己身上一拉,便狠狠地抱住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 注:①這裏的兩支簽子,第一支是整合了柳永的《引駕行》,第二支的前一句是李白的《獨漉篇》。

②沙汀宿雁破煙飛,溪橋殘月和霜白。摘自柳永《歸朝歡》。

——————我是快要寫到脖子以上的歡快的分割線——————

下章有驚喜╰(*°▽°*)╯!!!

☆、斜月半空庭

微微的驚愕過後,蘇寂胸中竟然浮起莫名其妙的怒意:“你做什麽!”

便伸手在他胸前使力一推,他始料未及,踉跄後退幾步,拖動了身上的鐵鏈,好一陣锒铛作響。她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掌,才想起自己方才不知輕重,竟用上內力,卻又拉不下臉問他安好,只能那樣僵站着。

月色慘淡,他的容色仿佛比上次見面時更加蒼白了些。默默咽下一口血,他輕聲開口:“采蕭,我想抱抱你。”

她怔住。

和尚何嘗對她說過這樣溫存的話?

然而他此刻眸中的溫存卻不似假的。他那樣鎮定地看着她,就好像兩人離別的這數月根本不曾存在,就好像她還是那個傻愣愣的小姑娘,只要他勾一勾手指就會屁颠屁颠地跑過去跟他撒歡。

是啊……如果換了以前的蘇采蕭,見到這樣溫存的和尚,恐怕一定會失控地歡喜起來。

可惜……她已經變了。

如今的她,對于這份溫存,心中竟然産生了冷靜的猜疑。

她向後退了一步。

“和尚,”她話音清冷,卻帶了顫音,袖中的手指握緊劍柄,卻被冷汗濡濕,“我那天回到客棧,你卻不在了。”

雲止沉默了。

“我很擔心你,我以為你被謝傾眉帶去了神仙谷,便特地去了襄陽……”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卻被趙無謀關了起來。”

雲止眸光微動,“他——他可有傷你?”

她看着他,目光是微冷的譏诮,好像覺得他很可笑。

他有什麽資格來關心她?

她不顧他的問話,接着說了下去,“是公子派人救了我,而後,我又被關在滄海宮,關到今日,才放風出來……”

“采蕭。”雲止輕聲截斷了她的話,“外面涼,我們進去說。”

蘇寂望了一眼那菜圃,笑了,“佛門聖地,你真要請我進去?”

雲止微微定聲,“采蕭。”

“罷罷罷。”蘇寂笑着搖搖手,“你既要進去說個清楚,我便陪你進去說個清楚。”

她當先走入那菜圃,棚架之下早已沒什麽菜可種了,土塊冰結,夜風拂過便愈覺涼意。菜圃旁一間小木屋,屋檐茅草間落滿了積雪,僅有一扇柴門微弱地攔着風。

雲止跟在她身後,雙腕上扣着的鐵鏈各連着一只沉重的鐵球,所以他走得很慢,但還是耐心地合上了門闩。蘇寂回過頭來看着他走路,心底終于泛上了細細密密如針紮般的疼痛,一直以來所有的疑惑與不解此刻全化作了歡喜和恐懼,可是她卻不願承認,只是那樣直愣愣地看着他長袖下透出的刑具。

她清晰地記得,剛才他擁抱自己的時候,那冰冷的鐵鐐铐是怎樣硌痛了自己的背。可是對于這樣的懲罰,她卻一句問候、一句安慰都沒有。

她轉回了頭去,“你就住這裏?”

雲止将屋旁農具歸置好,又去井邊洗了洗手,蘇寂并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等着。雲止終于走過來,推開了柴門。她猶豫了一下,便跟着走了進去。

“我是戴罪之身,罰照料菜圃三月。”雲止點燃蠟燭,蘇寂才看清這間房中極其寡淡的陳設:一桌一椅,一張矮床,門後挂着蓑衣,桌上攤着一卷經,經頁中還夾了一枝筆。

她便将那卷《楞嚴經》捧起,正讀到這一句:“若不斷淫,修禪定者,如蒸沙石,欲其成飯,經百千劫,只名熱沙。……”

蘇寂微微一哂,看着這行字底下醒目的朱紅圈點,清聲道:“聖僧既要躬持耒耜,又要注經解法——”

“采蕭。”雲止忽然從她手中拿下那經卷,翻面覆在了桌上,目光平靜地直視着她,“你曾經問我,知不知道怎樣是喜歡一個人。”

蘇寂眸光一凝,語調忍不住冷峭地上揚,“看來聖僧是悟了?”

“采蕭,”雲止含着幾分苦痛微合雙眸,“我大約明白了,喜歡一個人,便如要将砂石煮成米飯……經歷千百劫難,也不過熱沙而已。”

蘇寂的冷笑挂在臉上,已漸漸僵得挂不住,“你明白了,我卻不明白。我不明白你跟我說這些有何用意,畢竟我早已知道——我早已知道你不要我了。”

話至最後,莫名地染了凄怆,她轉過頭去不讓他探視她的神情,他只見她胸脯起伏,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和尚,”她的聲音冷定而決絕,“你不是放棄我了麽?而今我告訴你,我也放棄你了。”

雲止震驚地看着她。燭火撲朔襯着他俊秀面容另一側的暗影,而他的目光裏那條長河終于掀湧起一浪接一浪的波瀾。

“你在說什麽?”他愕然道,“我何時放棄你了,我何時不要你了?”

蘇寂咬了咬牙,“我曾經……那麽努力,”眸中竟帶了泫然的水光,“在神仙谷裏,我也想清楚了。過去糾纏不清,都是我的錯——”

“采蕭,你在說什麽?”他又重複了一遍,定定地看着她,“我犯了什麽錯,你要這樣……這樣對我?”

蘇寂的手指輕輕摩挲着經頁,“和尚,你什麽都不知道。”她輕聲說,“你不知道我為你受了多少苦,卻還那麽高高在上地命令我別走。你敢這樣做,不過是仗着我愛你。”

雲止眼簾微合,緩步走去窗前,将窗子支起一角,月光便瀉了進來,清豔宛如流水。

“當初在彭城,你不告而別,我想去找你,卻被神仙谷的人……扣住了。”他望着那一輪殘月,目光平靜地承載着月色的溫涼,“他們的手段……我不是沒有想過死。謝姑娘卻又救了我。”他轉過頭來看着她,那目光很溫和,不帶一絲怨怼或苦楚,而只如載覆萬物的天地一般靜默着,“采蕭,你相信麽?我是真的想過,如果這輩子只能受他們欺淩,我寧願死。可是……”他挺秀的眉毛鎖了起來,“可是我不能讓你失望。”

蘇寂倏然轉身,“那謝傾眉又帶你做了什麽?”

他說得那麽平靜,平靜得令她擔心。他如果真受了什麽苦,她一定不會放過那個女人!

——可是,他如果真受了什麽苦,總也是不會說出口的。

雲止默了默,“她抛下同門,帶我去見了她母親。”

蘇寂先是驚訝,而後便漸漸冷笑起來,“真是有趣,謝夫人可有看上你做女婿?”

“我與他們說清楚了。”雲止的話音沉凝如水,“我心有所屬,豈可另聘他人。”

蘇寂的神色驀然一軟,就如從一只兇悍的小狐貍突然變作了兔子,有些不自然地轉過了頭去。心裏卻還是一萬個不适意,沖口便道:“心有所屬,你是說如來佛祖吧?”

雲止擡頭看着她,“采蕭,我下月便要還俗了。佛祖……早已放棄我了,你不知道麽?”

她的聲音一顫,“什麽——”

“采蕭。”他朝她走來。

他似乎很喜歡喚她的舊名,一字字一聲聲,帶着沙啞的磁性,都不嫌膩煩,只是那樣喚着。他每喚一次,她的身子便要顫一顫,好像心髒被冷風刮了一刀,又一刀。

他走到她面前,低頭看她。

“采蕭,你剛才說,你也同佛祖一樣,放棄我了,是不是?”

話音是寧定的,聽入她耳中卻破碎得一如月陷琉璃,她不自禁地便要搖頭,旋即又唾棄自己太沒出息,便只那樣怔忡地站着。

“也是。”卻聽頭頂他的聲音涼而疏,仿佛殘月微霜,浮雲滅沒,轉瞬便沒了蹤跡,“我身邊的人,一個一個,沒有不放棄我的。”

她欲辯解,他卻已轉過身去,淡而溫和地道:“既是如此,你走吧。”

她咬着唇,一跺腳,便追到他身前,拉住他衣襟便吻了上去。

睜大眼睛看着他波瀾搖動的眸,舌頭都忘了動彈。

他靜了靜,輕輕地推開了她,臉上紅暈隐在月色裏并不清晰。

她有些急了,“和尚,我剛才說的話都是放屁,便是全天下都放棄你,我也絕不會走!便是你趕我,我也不再走了!”

雲止仿似端詳地看了她許久,只看得她耳根熾熱。

他微微無奈地摸了摸自己的光頭,放下袖子時卻朝她一笑,“你先讓我抱抱。”

蘇寂雙眼睜圓了,又漸漸地扁了,最後眯成了一條縫。

不知為何,她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

于是她笑了,攤開雙手,“我就在這裏,你過來呀!”

雲止微笑着,一把拉過她右手,便即攬她入懷。

對于和尚忽然變得如此溫柔可親,她一時也不太能接受,縮在他懷裏的身子僵滞着,手也不知該往哪裏放。但覺他将下颌擱在她發間,他的心跳響在她耳畔,她的臉便倏然滾燙,好像将她的雙眸都燙出了水汽。

什麽怨恨,什麽痛苦,一下子全都成了雲煙,随那風雪四散飛去了。

只感覺到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将許多情緒都掩藏在微合的眼睫之下。

“我已向方丈師伯說明了自己所犯戒律及還俗之願。”他的聲音輕輕淺淺地浮響在她頭頂,“犯了殺戒,便要受罰,罰我三月勞作,而後逐出佛門。”

蘇寂簡直不知該如何應答他的話。

他的話根本沒有觸及她最關心的重點,卻又好像已經解答了很多疑問。

她只有将頭悶悶地埋在他懷裏,連一點聲響也不敢發出。

她怕這是一場夢,她怕自己的聲息會将這幻夢驚破了。

他輕輕揉着她的發,她的發間有瓊花的微香。忽而他捧起了她的臉,靜靜注視她半晌,便伏下頭去,含住了她的唇瓣。

她睜大眼睛,竟呆得沒了反應。

他在她唇瓣上戀戀地碾磨一陣,方擡起頭來,淡笑道:“采蕭,你總是忘記閉眼。”

燭火飄暗,她的紅衣覆着他的僧衣,她瑩潤的手臂纏着他的頸,兩人的呼吸都變得粗濁起來。

“和尚,”她雙眸微染了迷離的醉色,斜斜向他睨去,“犯了淫戒的和尚,該怎麽罰?”

幽暗的燭火映得她的神态分外嬌嬈,他心念燥熱,聞言一滞,“身堕鬼獄,永不超生。”

蘇寂笑了。

手臂一分分纏緊了他,身軀也朝他貼了上去。

溫熱的少女氣息噴吐在他耳畔。

“正好,我也是永不超生,不如來做個伴?”

蘇寂纏着他,跌跌撞撞地朝床上摔去。鐵鏈哐啷地響着,仿佛是響在她心上,她煩躁不已,一劍劈裂開去,雲止沒有說話,只是皺了皺眉,而後突然吻上了她的耳垂。

她簡直無法忍受般,一下子将他撲倒在床上——

兩具滾燙的業身只隔了幾層薄薄的衣料,他的眸光陡然晦暗了下去。她突然感覺到什麽,雙目都睜圓了,幾乎語無倫次——

“你……你,那個……”

他渴望她。

她知道的,她感覺到了,那一瞬間,她竟絲毫沒了羞恥,只感覺到滅頂的歡喜,像佛說的頓悟,将這幽暗的地方全照亮了。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竟見他俊顏微紅,好似是被燭火燒成了一片飄渺的凝霧。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借力一個翻身,将她壓在了身下。

這一瞬,他們相距如此之近,她連害羞都忘記了,竟只能呆呆地凝注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裏,好像有一條緩慢流動的星河,從來不言語,但始終未離去。

他擡手,嘩啦一聲拉上了床帏。

于是那燭光便被隔在了簾帷之外,成了一叢熒熒暗火,仿佛是燒在她心底最隐秘的地方,不僅痛,而且癢。

她便認命地閉上了眼,任他将野火一路燒入她心肺,随着那大風大雪,帶她薄弱的身軀載浮載沉。他垂眸看她,表情愈加地晦澀,仿佛極力在忍耐着什麽,而落下了幾滴汗水。

“啊!”她的手指突然紮入了他的背,身子都疼痛得弓了起來,他驀然驚省,連聲道:“對不起,我……很疼麽?貧僧——我,馬上……”

她卻又按住了他,閉眸微笑着,輕輕搖了搖頭。

他有多少不願說的話,多少不願提的人,她都不會再問了。

她只知道她愛他。

她只管愛他,其餘的事,她都不想再管了。

作者有話要說: 呼!!!終于。。。。。。。。。

我。。。不會。。。寫。。。H。。。求反饋。。。求指點。。。撓牆中。。。。。。

☆、平生不下淚

夜色深冥。

滄海宮,塵寰閣上。

黑壓壓站滿了人。

顧懷幽立在最上首,一襲黑衣勁裝,劍尖指地,全身浴血,容色慘淡,看見急急而入的人,乏力地笑了笑,“公子,你回來了。”

柳拂衣的輪椅停在門口,門外殘月冷然,将他的身影投入門內,衣發微飄,眸色幽深。

燭火一點點映亮了塵寰閣中衆人的面龐,有驚有喜,有憂有懼,觳觫着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此刻都不自禁望向了他。

在一個充滿罪孽的魔窟裏,唯有那罪孽最多的公子,是他們的神只。

柳拂衣的目光自他們身上一個個掠過,聲音淡而渺遠,“究竟發生了何事?”

無人應答。

他揮了揮手,沈夢覺便将輪椅推入房中,他靜靜盯住隊形末尾的一個少年,眸光漸轉溫柔:“你,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何事?”

那少年似是初入宮不久的,眼裏還帶着未經世事的怯,見公子點名問自己,身子猛地便是一抖,一下子癱了。

柳拂衣靜了靜,便有旁的人上前将那少年帶了出去。

顧懷幽忽然走了下來。

她一動,全場皆屏息。

她在輪椅前單膝跪下,長發披拂下來,攔了她半邊清麗的臉,“宮中出了叛徒,請公子嚴查。”

原來,就在柳拂衣攜蘇寂出門的這短短前半夜五個時辰裏,有人闖入滄海宮厲鬼獄,放出了一群囚徒。

其他人都不怎麽重要,關鍵是這群囚徒中,有趙老太君。

趙老太君身為趙門之長,如今則是江南四大世家最老資歷的人物了,雖然在厲鬼獄地底爛了幾十年,但她此番再度出山,也實在是一件駭人的大事。

但這許多囚徒,分別關在厲鬼獄許多個不同的牢室,這許多個牢室,位于許多個不同的方向。來劫獄的至少有七八個人,他們有組織、有計劃,一例地黑巾蒙面、夜行衣裝,行動極快,眼光極準,下手極狠。

就好像他們已經對厲鬼獄了如指掌了一般,殺人放人,一氣呵成。

滄海宮厲鬼獄,何等機要緊密的所在,豈能被外人輕易探知?

只能是出了內鬼。

幾個幸而未死的守衛踉踉跄跄地跑去找公子,公子不在,他們便只能就近去找顧姑娘。顧懷幽提劍過來,與那些劫獄者打了個照面,戰了半天,他們卻仍舊是逃了。

既是有叛徒,那便事不宜遲,顧懷幽當機立斷地召集了全宮的人,并派沈夢覺去找回公子,端等公子示下。

顧懷幽的敘述簡短扼要,幹淨利落,并将被劫走的囚徒名冊奉給柳拂衣。柳拂衣接過名冊翻了翻,目光忽然凝在一個名字上。

——“寒溪。”

江南蘇翎曾經的書童,寒溪。

柳拂衣定定地看着這個名字,面容隐在燈火裏,秀氣得帶了幾分陰柔,卻是沒有表情。

許久。

許久,他方溫和開口。

“就這樣?”

顧懷幽微愕。

柳拂衣輕輕揉了揉額頭。

“都去睡吧。”

所有人都呆住了。

沈夢覺首先跪下,“公子,不可!”

柳拂衣淡淡瞥他一眼,“夢覺有何意見?”

“此時所有人都在,正是揪出內鬼的最好時機。”沈夢覺頓了頓,“屬下冒昧,懇請公子一鼓作氣,否則——否則滄海宮危矣!”

柳拂衣秀眉微拂,将手擱在了椅子上,顧懷幽便站起身來,将輪椅推到了最前方去。他這才正面看向衆人,聲音在夜色中清淺浮動,如一團捉摸不清的雲霧——

“閻摩羅,你出來。”

衆人都駭得呆住。

靜寂如死的空氣裏,只聽見沉重的腳步聲,而後面色慘白的閻摩羅自人群中緩緩走了出來。

自受刑之後,他便有點不良于行,腿腳都拖得滞重,好像在衆人心上刮着鈍刀子。

他木然向柳拂衣跪了下去,“公子。”

柳拂衣将無名指上的玉扳指輕輕敲着輪椅,嗒、嗒、嗒,一下下,仿佛一顆顆石子接連被扔 進了深水潭裏,漣漪無數,卻終究靜默。

他微微擡颔,“閻摩羅,你自己說,該當何罪。”

閻摩羅将頭碰觸到了地面,“屬下不知。”

“不知?”柳拂衣目光閃動,“那個寒溪是誰,沒有人比你更清楚,你放了他,而今卻說你不知罪?”

閻摩羅的雙肩在聳動,似乎已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屬下與此事無關,望……望公子明察!”

“我知道你恨我。”柳拂衣的聲音卻愈放得溫柔了,“然而你不該拿厲鬼獄的地圖開玩笑。”他想了一會兒,續道,“手握厲鬼獄地圖的人,有我,有你,有趙無謀,有沈夢覺。趙無謀已經死了,而你說你無罪,那便是說夢覺有罪了?”

閻摩羅白淨的面孔已漲成通紅,“屬下與此事無關,公子若定要治罪,屬下……屬下也無話可說。”

沈夢覺終于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目光裏隐有埋怨之色。

閻摩羅若是幹淨的,公子便要懷疑到他沈夢覺頭上,天知道究竟是誰洩的密,他們二人頂鍋是終不可免了。

人群中略有些騷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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