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菘藍(二)
一曲終了,越胡收在了一段高潮處,餘音繞梁。
南荇收了越胡,淺笑着站了起來,眼角的餘光瞥見了霍寧辭,嘴角的弧度幾乎在一瞬間就僵住了。
霍寧辭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臉上。
像是印證了他的猜測,南荇的眼睛有點浮腫,眼底的紅血絲比昨天更加明顯,原本白皙的肌膚還有一層健康的粉色,今天的膚色卻有些晦暗蒼白。
心髒被捏住的感覺感覺更甚了。
“你總算來了,”霍老爺子斜睨了他一眼,不滿地道,“我還以為你把我這個老頭子忘了,把媳婦也丢了,準備和你的酒店過一輩子。”
霍寧辭定了定神,正色道:“爺爺,這是工作,是你以前教我的,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霍老爺子被噎了一下,立刻轉移了話題:“那好,你說說,剛才你媳婦唱得怎麽樣?”
霍寧辭簡單地點評:“很不錯。”
“沒了?就這?”霍老爺子等了半天沒等到下一句,氣樂了。
“爺爺,哪有硬逼着人誇的,”南荇扯了扯嘴角,“我本來也就唱得一般……”
“誰說的?小荇,你這唱功,請個專業的老師再點撥一下,可以去樂團耍一耍了,說不定還能成個名角。”霍老爺子興致勃勃地問,“你有沒有興趣試一試?”
霍寧辭的眉頭皺了起來:“爺爺……”
南荇也趕緊拒絕:“爺爺你別取笑我了,人家名角的唱、念、做、打都是童子功練出來的,我這三腳貓的水平,也就是平常唱着玩玩。”
“好了好了,我就這麽一說,要真讓你去了,這小子得和我翻臉了,”霍老爺子瞪了霍寧辭一眼,話鋒一轉,“說吧,你昨天怎麽欺負小荇了?”
南荇愣了一下,連聲否認:“沒有,爺爺,他沒欺負我。”
“還騙我?”霍老爺子拄了拄拐杖,氣惱地問,“看看你這眼睛,眼睛都腫了。”
南荇心裏叫苦不疊。
早上起床的時候她用冰塊冷敷了,消了一點腫,書房裏光線不亮,原本以為能瞞天過海,可還是讓老爺子發現了。
“我……是我昨晚看了一本小說看哭了,”她胡掰了一個理由,“和寧辭沒關系,爺爺,你別罵他……”
“好了,你別怕他,這小子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霍老爺子安慰了她一句,又看向自己最中意的長孫,沉下臉來,“既然你還聽我這個老頭子教你的,那就聽到底,結婚的時候我還教你和小荇好好相處呢,你聽進去了嗎?男人的事業要緊,但老婆也要緊,別成天像個悶葫蘆似的,也不知道哄人開心。”
霍寧辭的神色略略一變。
都說女人喜歡聽甜言蜜語,南荇也是這樣俗氣的女人嗎?
“爺爺……”南荇抿了抿唇,小聲道,“我不喜歡話多的。”
霍寧辭努力壓了壓嘴角,這才壓住了嘴角上揚的弧度。
霍老爺子沉着的臉繃不住了,笑了起來:“我懂了,這胳膊肘到底是往裏拐的,護着自己人,行,你們小兩口的事,我就不摻和了。小荇,你陪我這個老頭子大半天了,先去歇着吧,我和寧辭說會兒話。”
南荇出了書房,輕悄悄地替祖孫倆帶上了門。
在門口靠了一會兒,她的鼻子有點發酸。
昨晚她等了霍寧辭一個晚上,也在惶恐、害怕中過了一個晚上。
她想好了,只要霍寧辭回來,她就和他坦誠地談一談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過去的陰影,可能只有揭開放在陽光底下,才能徹底消失;昨晚她的失态,是因為吳雲輝的性騷擾讓她應激反應嚴重,等這件事情的記憶淡了,她會努力克服自己的本能,只要霍寧辭給她時間。
可是,霍寧辭徹夜未歸。
霍寧辭不需要她的解釋,只看到了她的拒絕。
剛才霍老爺子來了這麽一出,霍寧辭一定會以為她在老爺子面前告狀,以後只怕會更讨厭她了。
她的情緒越發低落了起來,剛才和老爺子一起玩越胡、唱越劇帶來的快樂一掃而空,她不想一個人呆在房間裏,轉頭下了樓。
樓下的游戲大戰還在繼續,堂弟們都全神貫注,沒人注意到她,她悄悄從沙發後面穿過了客廳,去了後花園。
後花園很大,草坪上有一條青石磚鋪成的小路,盡頭的籬笆前有一個葡萄架,青綠色的葡萄仿佛碧玉,一串串地垂了下來,形狀飽滿、晶瑩剔透,看起來頗為喜人。
南荇踮起腳尖摘下一顆,剝開皮嘗了嘗。
居然已經挺甜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主人已經把這些葡萄遺忘了,滿葡萄架挂着沒人采摘,偶爾有野鳥發現了這些好東西,飛過來啄上幾口。
這樣浪費太可惜了,吃不了可以帶回家做果醬、釀葡萄酒。
她來了興致,踩在椅子上摘了幾串,忽然聽到有人在背後叫她的名字:“小荇。”
她的身體一歪,情急之下抓了一把葡萄藤才維持住了平衡。
幾聲輕呼傳來:“小心!”
她回頭一看,心裏“咯噔”了一下,是婆婆盛淑雅和鄭婷芳。
“快下來,怎麽就爬到椅子上去了,多危險,”盛淑雅責怪道,“要吃葡萄讓傭人去摘就好了。”
南荇趕緊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媽,沒事,我看這裏葡萄還剩這麽多,想着摘點回去釀葡萄酒,到時候也給你送點來。”
鄭婷芳“噗嗤”笑了:“太太,你就別辛苦了,我們這裏還真不缺葡萄酒,還有,這長在外邊的東西,還是要講究一點,等會兒我幫你拿過去洗一洗再吃。”
這話裏話外都暗含着嘲諷,南荇就算想粉飾太平也有點忍不下去了,她盯着鄭婷芳看了片刻,嘴角揚起了一絲弧度:“鄭姨,那辛苦你了,我現在就想吃,你拿去洗吧。”
鄭婷芳嘴角的笑容一僵。
她原本想着在盛淑雅面前再暗示一下南荇的小家子氣,沒想到被反将了一軍。南荇這是在提醒她的身份,再舌燦蓮花也沒有用,傭人就是傭人,是要替主人家做事的。
以往在家裏,她可以讓手下的人洗葡萄,可現在在老宅,又在四下無人的後花園,她總不能特意找人來洗葡萄吧?
霍家最重規矩,幾個主人裏盛淑雅的脾氣算是最好的,可也不會容忍傭人當衆無視南荇,鄭婷芳不得不拿起葡萄,擠出了一絲笑容:“好,太太,你稍等,我去去就來。”
“婷芳,順便多洗點水果來,我和小荇在這裏聊一會兒。”盛淑雅吩咐。
“好,夫人。”
盛淑雅目送着鄭婷芳進了廚房,和藹地示意南荇一起坐下:“這些日子婷芳照顧你們還盡心嗎?如果她有什麽做得不好的,你盡管說她。”
南荇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真要讓她說鄭婷芳有什麽不盡心的地方,還挺難說出個子午寅醜的,很多言語上的暗諷都是她的第六感,要是拿出來細究會讓人覺得她小家子氣。
而且,鄭婷芳成天說回老宅陪夫人,明擺着她和盛淑雅的關系好,自己又何必自讨沒趣呢?
“鄭姨她很有管家的樣子,對寧辭很盡心,”南荇想了想,含蓄地道,“我沒什麽經驗,也沒什麽好說她的。”
盛淑雅愣了一下,眉心微微皺起:“婷芳打小照顧寧辭,對寧辭比較熟悉,你這裏畢竟才相處兩個月,可能還需要多磨合。”
果然。
南荇垂眸,順從地應了一聲:“好。”
盛淑雅想了想,又道:“不過婷芳到底是下人,很多事情再怎麽也比不上妻子盡心,你平常有學業沒什麽空閑,放假在家就可以多學學修身養性的技藝,寧辭平常工作忙,你也要多體諒,不要和他争執,免得他還要為家裏的事情分心,你說呢?”
這些話說得很客氣,也沒有作為長輩的頤指氣使,但南荇把這幾句話在心裏來回品了幾遍,猛然回過味來。
盛淑雅這是知道昨晚她和霍寧辭吵架了,特意過來敲打她了。
是誰告訴盛淑雅的,顯而易見。
鄭婷芳這是唯恐天下不亂,要把他們倆昨晚的事情宣揚得天下皆知嗎?
作者有話要說: 霍寧辭:總有小人要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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