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出師未捷

奧林波斯山上的光明神殿永遠是一派金光燦燦的模樣。

華麗的圓柱鑲嵌着璀璨的寶石，銀質的大門雕刻着精致的花紋和衆神的圖像，而黃金鑄成的牆壁上面則挂滿了象牙的飾品。

飛檐下，九名缪斯女神在輕歌曼舞，柔聲談笑。大殿中，衆多神侍在忙忙碌碌，為他們的光明神準備最美味的神食和仙液。

阿巴裏斯穿着冰藍色的長袍，腰間懸挂着遠射神賜給他的金箭，穿過曲曲折折的回廊和綠意蔥茏的庭院，徑直走向阿波羅的寝殿。

他按照慣例，沒有敲門，就走了進去。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阿波羅并沒有像往常一樣，還躺在柔軟舒适的床上好眠，而是已經起來了，披着一件白袍，正坐在窗邊寫些什麽。

從側面來看，他的睫毛低垂，嘴角微翹，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之中，白得幾乎透明的肌膚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完美得沒有一點瑕疵，就像是缪斯女神彈奏的那首豎琴曲一樣，讓人聽得心弦直顫。

阿巴裏斯深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

“早安，光明神。”他說。

阿波羅擡起頭來，微笑：“早啊，阿巴裏斯。”

高大的侍從走到他的身邊，單膝跪下，雙手揍起他的右手，微閉的嘴唇在他的手背上，如同蜻蜓點水一般吻了一下。

阿波羅老老實實地配合。

阿巴裏斯來自歐羅巴大陸的極北之地，他堅持要用家鄉的禮節，表達對于神明的敬意。

阿波羅一開始還不習慣，時間久了，也就由他去了。

事實上，阿巴裏斯與其說是光明神殿的侍從，還不如說是這裏的總管，畢竟神殿之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他在負責，而阿波羅這個名義上的主人，每天主要的任務就是吃吃喝喝，彈琴唱歌，對于一應雜務，諸如要不要在院子裏面修建一個噴泉啦，犯錯的神侍該不該受罰啦之類的，完全抱着一種你們想怎樣就怎樣的态度。

阿巴裏斯甚至一度懷疑過，就算有人要把光明神殿一塊一塊地拆掉，他也會笑眯眯地在旁邊看着，一副你請随便的模樣。

Advertisement

當然，最近一段時間，光明神又多了一項愛好，有事沒事就喜歡往外面跑，雖然不知道他出去幹什麽，但是想也不會是什麽争城邦，修神廟之類的正事兒。

衆所周知，神明的力量來源有兩個：一個是先天的。一般來說，父母的神力越高，生出來的孩子就越厲害。而另一個則是後天的。凡人的虔誠信仰可以轉化為神力，所以信徒越多，獲得的神力越多。

而信徒的多寡呢，一是和神祇的神職相關，就算豐饒女神得墨忒爾什麽都不幹，也比竈神赫斯提亞的信徒多得多，畢竟人人都要吃飯，但并不是人人都會去幹家務活。另一個嘛，則是和神明自身的努力相關了。當年，雅典娜千辛萬苦，成為了雅典這座城邦的守護神，這就意味着全城的人，從一出生開始，就得信仰她了。

總之，神職是宙斯分配的，不是想變就能變的。然而神廟，祭祀，保護城邦這些東西，完全是可以依靠自身争取的嘛。這就是為什麽，稍有一點追求的神祇，都會鬥得你死我活的原因。

可是阿波羅呢，阿巴裏斯想到這裏，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明明執掌着光明、音樂、預言、醫藥等一系列讓人垂涎的神職，偏偏不上點心，不曉得趁機擴大自己的地盤，就不說讓他像雅典娜一樣挨個搶城邦或者拉攏凡間的國王了，哪怕是像狄俄尼索斯那樣，創立一個狂歡儀式來吸引信徒也好啊。

不過這一次，阿巴裏斯卻是有點冤枉阿波羅了。雖然他以前确實有點……那個……不務正業，但是從現在開始，增強神力這種事情，實實在在列入了他的日程表，只是暫時還沒有實施罷了。

阿巴裏斯在一旁規規矩矩地站着，看着阿波羅在一塊石板上面，又寫下了若幹文字，然後把那塊石板往桌上一放，站了起來。

“神食已經準備好了，” 阿巴裏斯趁機說，“除此之外，還有蜂蜜，羊乳和葡萄。”

“辛苦啦，”阿波羅笑眯眯地說，心情很好的樣子，然後就獨自走出了寝殿。

阿巴裏斯此時無比慶幸自己還有整理床鋪這樣一個任務，于是理所當然地留了下來，等到光明神的腳步聲完全消失不見了，他走到那張桌子前，拿起了桌上的石板。

上面一片灰白色，一個字都沒有。

阿巴裏斯微感驚訝，一向心大的光明神，居然也學會隐藏秘密了。

還好他早有準備。

他将手掌按在石板上，催動神力，很快就顯現出了一行又一行的字跡。

剛看完第一句，阿巴裏斯的眼角和嘴角就同時抽了抽。

這是一份無比詳盡的計劃書，約莫可以分成兩個部分。

第一個部分是列舉對諸神下手的常見方法，包括智取和強攻兩種。強攻就不用說了，智取的法子涵蓋灌烈酒、下神藥，用繩子、變女人、變天鵝、變金雨……等等等等。

阿巴裏斯無語。

這些法子，不都是其他神祇用過的嗎？親愛的光明神，是該誇你善于觀察總結，活學活用嗎？

繼續往下看，第二個部分，則是阿波羅打算下手的對象。

這是一份長長的名單，山上大大小小，強強弱弱，稍微有一點點姿色的男神都被涵蓋進去了。而且後面還特別注明了奧林波斯幾個字。

莫非未來還有冥界篇，海洋篇？

阿巴裏斯揉了揉額角，無比敬佩地想：厄洛斯大人，還是你有先見之明。走之前就已經安排好了要搞哪些事情，只要衆神忙得腳不沾地，他們就沒空惦記阿波羅了。而光明神再怎麽惦記他們，找不到目标也沒用了。

阿巴裏斯一點也沒有那種身為一個光明神殿的侍從，居然替愛神辦事的羞恥感。

他撤回了自己的神力，将消除字跡的石板放回桌上，不動聲色地走出了寝殿。

阿波羅享用完一頓豐盛的早餐，興沖沖地直奔愛神殿而去，懷裏揣着一包可以讓人渾身酸軟的神藥，到時候，只要把它們偷偷地放進愛神的杯子裏，讓他喝下去，嘿嘿，他立馬就會軟倒在地上，任他擺布了。

要知道，他可是醫藥之神，各種用途的藥，要多少有多少，只是以前沒有想到可以這麽用罷了。

阿波羅一路走，一路推敲着行動的細節，然而鬼使神差般，步履卻漸漸慢了下來。

厄洛斯是那麽好騙的人嗎？感覺……不像啊。萬一騙不了他的話，豈不是又要被他壓一次。

一想到上一次在雲端的經歷，阿波羅的身體抖了幾抖，莫名就有些畏懼。

算了，換一個吧。

比如……赫爾墨斯？搞定他就簡單多啦。連藥都不用下，直接推倒就行。反正他又不是他的對手。

略一思索，光明神就決定了，杮子要撿軟的捏。

于是他轉了個彎，走在了通往赫爾墨斯的神殿的路上。

然而，還沒到達目的地，迎面走來了彩虹女神伊裏絲。

“阿波羅，”她熱情地打招呼，“你也是去找赫爾墨斯的嗎？如果是的話，我勸你還是回去吧，他不在家。你瞧，我也是來找他的，結果白跑一趟。”

“不在家？”阿波羅愕然。他都想好推倒赫爾墨斯的細節了，結果他居然不在。

不過，他可不是那種做事情半途而廢的人。

“沒關系，他應該很快就會回來，我等等吧。”

伊裏絲聳聳肩，道：“随便啦，不過你得等好久呢。我聽他的神侍說啊，他這次出門，是因為宙斯把他的一個情人和一個兒子變成星星了，赫爾墨斯得負責把他們送到天上去。你知道的，挂星星的地方可不近，一來一去得好長時間呢。”

“是嗎？”阿波羅更驚訝了，“他居然都沒有告訴我一聲。以前他要出遠門的時候，都會通知我的。”

“興許是這一次時間太緊，他走得太急了吧。”伊裏絲說。

阿波羅原地站了三秒鐘，毅然決然地朝着酒神殿的方向而去。

雖然上一次，他差點在狄俄尼索斯手上吃了大虧，但那是因為他喝酒了不是。據說酒神不喝酒的時候，力氣一般，神力也稱不上很高，就是手下的神侍多了些。不過對于遠射神來說，這些都不是問題，一箭就能搞定一個。

所以，問題的關鍵是，趁狄俄尼索斯清醒的時候，把他撲倒，不要給他任何喝酒的機會。

阿波羅制定好了作戰計劃，飛奔到了酒神殿，爬上高高的屋頂，直接跳了下去，落到庭院裏面。

迎接他的，是長着羊腳的牧神潘恩。他吹着笛子，身後跟着一大群面目猙獰的野獸和山林女妖。

顯然，他們正在狂歡。

“光明神大駕光臨，歡迎之至。”潘恩咧嘴一笑。

“我……我是來找狄俄尼索斯的。”阿波羅匆匆忙忙地說，低下頭，避開那些讓他感到不适的畫面，然而地面上也好不到哪裏去，到處都是衣袍和鮮血。他的心裏暗暗後悔，明明說過不要再來酒神殿的嘛，怎麽又來了。

“很不巧，酒神不在呢。”潘恩盯着他，說，“凡間有一個叫做彭透斯的國王，居然敢質疑酒神的身份，他決定親自下去，給他一點顏色瞧瞧，恐怕得過上好一陣子才會回來呢。”

“這樣啊，那我先走了。”阿波羅說完就要轉身。

潘恩馬上叫道：“別急啊，來都來了，參加一下我們的宴會嘛。”

他一路小跑，就要過來拉他，羊蹄撞擊在石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與此同時，其他野獸和山林女妖們也撲了過來。

阿波羅着實吓得不輕，往上一跳，立即飛到了空中，要多快有多快。只聽身後傳來哈哈大笑聲，夾雜着野獸的咆哮和女子的尖叫。

阿波羅定定神。

酒神殿太可怕了，我真的再也不過來了。就算是為了推倒狄俄尼索斯，都不會再進來了。

站在翠綠的葡萄藤下，阿波羅惆悵地想，怎麽轉瞬之間，三個目标就已經少了兩個，只剩下厄洛斯一個人了。

這下子，他再怎麽難以搞定，也得硬着頭皮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