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終章

阿波羅這才徹底地明白過來。

“所以, 你現在到冥府來，目的是為了……”

“目的是為了接你啊，”男雅典娜說，“還有，你看看四周，這裏不是冥府啦，你已經出來了。”

阿波羅一環視, 這才發現，這裏應該是一個山洞之內，靠近洞口的地方。雖然光線不好, 但總歸是有陽光的，遠非幽深陰暗的地底可比。

“哈迪斯把你放在小船上，讓他的手下卡隆帶着你沿着冥河漂了出來。”男雅典娜解釋道，“我接到了他的信息, 這才趕了過來。”

“那他呢？還在冥界待着嗎？”阿波羅一直惦記着冥王答應過他的事情。

“沒有。那個家夥被我打敗之後，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真是一個狡猾的家夥。” 男雅典娜的語氣很是咬牙切齒，“走之前還毀掉了冥府。現在可好，所有的亡魂都被放出來了，估計人間得亂一陣子了。不過沒關系, 等到我重建冥府就好了。”

“所有的！”阿波羅吓了一大跳。

這麽說來，赫克托爾的靈魂也出來啰。而冥府都被毀掉了，哈迪斯也沒有辦法把柏拉圖抓進去了。

這麽一說的話，他答應自己的事情, 也勉勉強強算是做到了。

“好啦，別走神了。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呢。”男雅典娜笑嘻嘻地說。

“什麽？”

“那個，你知道的，我現在是神王了嘛。”

“嗯。”

“……我不但是奧林波斯的神王，同時還趕走了哈迪斯，打敗了波塞冬，接管了冥府，海域和地面。從此以後，整個神界，就只有我一個至高無上的神王了。”

“這樣啊，恭喜恭喜。” 阿波羅誠心誠意地說。

“我是不是很厲害？”

“是啊。”

“是不是比宙斯厲害多了？”

阿波羅納悶了，他為什麽一臉求表揚的神情？

“是不是啊？”男雅典娜又追問了一句，眼睛亮晶晶的。

“……是。”

“那麽你是不是很佩服我，被我的魅力所傾倒？”

阿波羅：“……”

硬要這麽說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他略微違心地點了點頭。

男雅典娜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道：“可是呢，我現在缺一個神後。”

阿波羅警惕：“所以？”

不會是想要娶他的姐姐吧？這事兒他可做不了主。

“所以你嫁給我吧。”男雅典娜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渴求地看着他。

阿波羅：“……你是認真的嗎？”

“你看看我，像是有半點開玩笑的樣子嗎？”

“可是為什麽是我啊？”阿波羅奇道，“奧林波斯山上有那麽多的女神啊。”

“因為我們兩個人簡直就是天生一對好嗎？首先，我們都是男孩子。其次，都有姐姐，最後，還都是宙斯生的。我們有這麽多的共同點，為什麽不在一起？”男雅典娜一本正經地說。

阿波羅：“……”

為什麽總覺得哪裏不對但是又說不上來具體有什麽地方不對？

“是哦，既然我們兩個都是男神，為什麽我做神後？為什麽不是你做神後，把神王讓給我來做？”他總算想到理由了。

男雅典娜眼睛一亮：“這麽說你同意啦？那好，就這麽說定了，神王之位交給你來做，我做你的神後。”

阿波羅：“……不，等等，我只是随便說說而已。”

“我不管，反正你已經同意了，不許反悔。親愛的，我們先回奧林波斯吧，為了慶祝我奪得神王之位，山上正在舉行一場神宴呢，我是特地來接你的。當然，現在嘛，這場宴會就是為你而設的啦。”男雅典娜含情脈脈地說，同時執起阿波羅的一只手，放到他自己的胸口上。

他才不在乎誰是神王，誰是神後呢，反正都只是一個名號而已，只要實權在他手上就好。

“可是我還有許多疑問呢，你不解釋一下嗎？”阿波羅道。

比如，他到底是怎麽取得神王之位的。這個，從理論上和現實上，操作起來都很困難啊。

“有些事情說來話長啦，我慢慢說給你聽，現在，我們先回去吧。我相信，奧林波斯山上的衆神，都在迫不及待地等待他們的神王呢。”男雅典娜眨了眨眼睛，微笑着說。

“好吧，”阿波羅一想也是。坦白說，對于雅典娜講的話，他最多只會相信一半，就他所知，他是一個狡猾的神明，在騙人方面，和赫爾墨斯不相上下。

一切的一切，他覺得還是從另一個神祇口中聽到的，比較真實。

阿波羅雖然醒了過來，但是身體還是沒有什麽力氣，只得讓男雅典娜抱着他，出了山洞。

他仰頭看着湛藍的天空，吐出了一口氣，心裏很是惆悵。

一路之上，他都沐浴在陽光之中。每吸收一些陽光，他身上的力氣就恢複一些，等到飛到奧林波斯山上的時候，他的力氣已經恢複得七七八八，可以自己下來走路了。

神宴的規模前所未有地大，幾乎整個神界的神祇，不管是山上的，海裏的，還是前冥界的，幾乎全部都來了。

阿波羅和男雅典娜一走進大殿，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赫爾墨斯大張着雙臂，疾步走了過來，臉上笑成了一朵花：“阿波羅，你躲到哪兒去了。我上天入地都找不到你。”

“你要是真入地了，就會發現，他就在冥界沉睡。”男雅典娜諷刺地說，将阿波羅一把拉到自己身後，道，“你老實點，他現在可是我們的神王。而我，将成為他的神後。”

這個消息太具有爆炸性，諸神驚得連酒杯都掉了，不知是該驚訝于神界再次易主，還是驚訝于這兩人的婚姻。

“你這個家夥，打的真是好主意！”赫爾墨斯叫了起來，“既沒有放棄王權，又獲得了一個伴侶。想得美！”

“不錯，雅典娜，天底下的好事總不可能全讓你一個人給占了。”狄俄尼索斯也說道。

不少神祇都站了起來。

阿瑞斯沉聲道：“阿波羅做神王可以，但是你和他的婚姻，我是不會同意的。”

“哼，就知道你們會這麽說。”男雅典娜不慌不忙，挽住了阿波羅的胳膊，道，“只要他願意就行了。是吧，親愛的？”

阿波羅正想說“其實我也不太願意啊，神王之位還給你，我又不想當”，波塞冬微笑着開口了：“就算他願意，你們也不能現在結婚啊。神界還有一大堆事情呢，總得讓他這個神王，把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完了再說嘛。”

他一直都對雅典娜心存不滿，巴不得找個法子把他從那個位子上面拉下去。只要不是他，誰做神王他都沒意見。

波塞冬的話一出口，其他神祇紛紛同意，

男雅典娜聳聳肩道：“好吧，我沒意見。那麽親愛的，我們開始舉行儀式吧。”

“先說好啊，我還沒有答應和你結婚呢。”阿波羅趕緊表明自己的立場。

“是啦，知道，知道，你快去吧，神王大人。”雅典娜不以為意地說。

他的打算很簡單。

宙斯和哈迪斯一消失，神界留下了一堆破事兒。而在争奪神王之位的過程中，他又得罪了不少神，那麽處理起這些事情來，就異常地棘手——在之前一段短暫的成為神王的日子裏，他已經充分體會到了這一點。

但是阿波羅就不一樣了。他的人緣好，幫手多，想必諸神不會為難于他。

那麽就讓他掌管一段時間的權力吧，至于婚姻之類的事情，辦法多的是。

于是，由于各種各樣的原因，阿波羅一不小心，就坐上了奧林波斯山的神座——那把赫淮斯托斯親手打造的黃金椅子。

九個缪斯女神開始彈奏豎琴，慶祝新任神王的誕生。

諸神開始宴飲和狂歡，氣氛比之前熱烈了許多。

阿波羅在神王之位上沒坐一會兒，就跑下去找赫爾墨斯。在和他一番交談之後，總算大致明白了發生的事情。

原來，就在他沉睡之後不久，幾股勢力就開始戰鬥起來。

哈迪斯放出了塔爾塔洛斯裏面關押的巨人囚犯，波塞冬率領着大洋神族以及他的巨人兒子。赫拉手下有一個怪獸軍團，而雅典娜一向施恩于那些人間的英雄們，他們死了之後，自然是為他效命。

當然，中間還夾雜着幾個其他的神祇，比如阿瑞斯之類的。今天幫這個一把，明天捅那個一刀，與其說是去戰鬥的，不如說是去搗亂的。

相比起來，宙斯反而是最可憐的，手頭的同盟軍少之又少。

總之，這幾個神打來打去的，一通混亂之後，宙斯和巨人們被打入了塔爾塔洛斯，赫拉與波塞冬臣服于雅典娜，哈迪斯的行為最奇怪，根本沒怎麽打，直接解散了冥府，自己不知所蹤。

“那麽，兄弟，你是站在哪一邊的？”阿波羅問道。

赫爾墨斯嘻嘻一笑：“我嘛，自然是兩不相幫啰。這些人打架跟我們又有什麽關系呢？反正不管誰贏誰輸，又不會妨礙到我。你說呢？”

阿波羅點點頭，換作是他，也會這樣選擇。

神宴上的美酒格外芳香，顯然，狄俄尼索斯把他釀得最好的葡萄酒都拿出來了。

衆神喝了一杯又一杯。

就在這時，不知是哪個神祇，突然倒在了地上。

阿波羅吓了一跳，這就醉啦？這也太快了吧，看來這酒太厲害了，幸好他只喝了半杯。

衆神也只當他是醉了，嘻嘻哈哈地嘲笑了一番。

不料在那之後，接二連三地有神祇倒下，大家這才驚慌起來。

“怎麽回事？有人下毒嗎？”雅典娜厲聲喝問，站了起來，但是他自己的頭部也是一陣暈眩，神力在以飛快的速度消失，他暗暗叫苦，卻是硬撐着沒有倒下。

這時，阿波羅也感覺到異樣了，正要詢問狄俄尼索斯，只見酒神咕咚一聲，一頭栽到了地上，倒是沒有暈過去，可是一副有氣沒力的樣子。

阿波羅把他拉了起來，問道：“你是不是拿錯啦？拿成會讓人暈倒的酒了？”

狄俄尼索斯搖了搖頭：“酒沒問題。”

“不錯，酒沒問題，”忽聽有人說道。

随着這個聲音的出現，門外走進來一人，背對着燦爛的陽光，一時之間竟然看不清他的面容。

待到他踏進了神殿的大門，才有人驚呼起來：“厄洛斯，怎麽會是你？”

進來的人，竟然是久違的愛神。

他已經消失很長時間了，招呼都沒有打一個，誰也不知道他去了什麽地方了。大家只知道，自從他走了以後，世界上的情侶和夫妻都少了許多。

沒想到啊，這個時候他居然回來了。

“你在酒裏下了毒？”雅典娜恨恨地說。

“不是毒，”厄洛斯搖了搖頭，徑直走到阿波羅身邊，一把将他扶了起來，抱在懷裏，朝着外面走去，連一句要解釋的打算都沒有。

赫爾墨斯在他身後絕望地呼喊：“那你好歹說說看是什麽東西啊？”

厄洛斯簡簡單單地說：“是斯提克斯河之水。”

“什麽？”衆神驚呼，怎麽會有那個東西。

厄洛斯不語，他以幫助冥王逃亡為代價，換來了斯提克斯河之水。那個家夥，一開始的目的就不是神王之位，他只是要挑起争端，把宙斯打入塔爾塔洛斯，讓他也嘗嘗待在地底的滋味而已。

“厄洛斯，你要走可以，把我們的神王留下啊。”有人叫道。

“就是啊，阿波羅才剛當上神王呢，就被你破壞掉了。”

厄洛斯低頭，問道：“想當神王嗎？”

阿波羅趕緊搖頭，道：“那個無所謂啦。不過你在酒裏面放了斯提克斯河的水，我們豈不是有好幾年都動不了了？這個很讓人心塞啊。”

厄洛斯微笑着親了親他的臉頰，道：“你不會的，哈迪斯給過我解藥。”

“那其他人呢？”

厄洛斯笑了笑，沒有回答，抱着他就出去了。

雅典娜恨得要死，沒想到他算來算去，就是漏掉了厄洛斯那個可惡的家夥。

大殿裏面，諸神都在唉聲嘆氣，感慨未來幾年怎麽過。當然，也有神祇咬牙切齒地說，一旦恢複了神力，就要給厄洛斯好看。

然而，這種熱火朝天的讨論并沒有持續多久。

就在厄洛斯出門之後不久，斯提克斯河之水突然大量地湧入，用鋪天蓋地來形容也毫不過份，諸神自從喝了酒之後，連動都動不了了，更不用說躲避這種洪水一樣的東西。

小聲地抱怨變成了大聲地驚叫。

與此同時，厄洛斯站在雲端，一手抱着阿波羅，一手托着狄俄尼索斯的那一個青銅酒缸，朝着下方傾斜。

它确實是一個寶貝，容量其大無比，就連整個斯提克斯河都裝進去也沒關系。

大水嘩嘩啦啦地澆在整個奧林波斯山上，很快就将神山全部淹沒其中，就連一草一木都沒有逃過去。

諸神泡在水中，甚至沒有來得及掙紮，便沉沉睡去。

他們會在裏面一直沉睡，直到全部河水都滲入地底，或者蒸發完畢為止。那樣的話，少說也是幾千年以後了。

厄洛斯做完這一項工作以後，就在神山周圍布滿了雲霧，将它封印起來。不管是誰，都找不到它的蹤跡，就算路過神山，也只會被雲霧指引着，擦肩而過，去往別的地方，而不會進去一探究竟。

阿波羅看着厄洛斯面無表情，舉手投足間，就毀掉了奧林波斯的數千年基業，除了目瞪口呆之外，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麽了。

厄洛斯完成這一切之後，低頭打量着懷裏的阿波羅，輕聲道：“怎麽，怕我了麽？”

阿波羅搖搖頭：“我只是好奇，你把我們的家都淹了，我們住哪兒呢？”

“一直往東走，有一個地方，諸神個個禁欲。再往東一點，仙界明确規定不準尋找情人，否則就會觸犯天條，被貶下凡間。”

阿波羅訝然：“居然還有這麽變态的規定！那做一個神祇，還有什麽樂趣可言？”

厄洛斯一笑，意味深長地說：“不，那些地方才是好地方。”

事實上，在感情問題上，亂作一團的，好像也就只有奧林波斯了吧。

當初，厄洛斯好不容易見到了卡俄斯，那個家夥倒也幹脆，直接告訴他，讓三心二意的愛人變得一心一意的藥有倒是有，但是還要再等上幾千年。

阿波羅是繼雅典娜之後的下一任神王，至于怎麽當上的，他也不知道。

反正，他的預言術只能看到結果，不能看到過程。他知道的東西就這麽多，厄洛斯就算是再把他揍一頓也沒用。

厄洛斯想了又想，既然揍他沒用，那就算了吧。

他拿卡俄斯沒辦法，拿阿波羅沒辦法，拿那些奧林波斯神祇總有辦法吧。

與其防完這個，又防那個，不如釜底抽薪，把這些家夥一起解決掉。

于是他幹脆趁着整個神界齊聚奧林波斯山的時候，将所有人連同神山一并封印，看他們還怎麽興風作浪。

厄洛斯看了奧林波斯最後一眼，抱着阿波羅，踏着白雲，展開了潔白的羽翼，披着燦爛無比的陽光，朝着東方飛去。

公元前8世紀的一天，德爾斐神廟裏，坐着兩個黑發的年輕人。

銅制燭臺裏的火光微微搖晃，将他們的影子投在大理石的牆上。

其中一人的眼睛是和頭發一樣的黑色。而另一人的眼睛則是黑中帶灰，如同籠罩着一層灰色的陰翳。

黑眼的年輕人忽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眉宇之間是揮之不去的憂愁之色。

他對他的同伴說：“荷馬，我以前告訴過你，有一位神使伊裏絲，總是定期将神界的信息傳播到人間。你還記得嗎？但是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她了，真是奇怪呀。”

他的同伴道：“我在各個城邦之間漫游多日，也沒有聽到過神祇的消息了。你說他們會不會……會不會出了什麽意外？”

“不可能吧，他們可是神祇啊。世界上最偉大的存在，怎麽可能無聲無息地消失掉。”

“那麽，難道他們有意抛棄凡人了嗎？”

“這……”黑眼年輕人臉色發白。

“別擔心，赫西俄德，我只是随便猜猜的。”荷馬忙道。

“唉……”

兩個年輕人愁眉苦臉地嘆息着，雙雙感到不知所措。

過了一會兒，荷馬又想起了一件事：“神界的信息不完整，我的史詩可怎麽辦呢？”

“你的還好，細節可以自己編。”赫西俄德道，“我的《神譜》才麻煩呢，信息量太大，編都編不出來。”

“那也只好有多少寫多少了。”

“……”

兩人糾結了整整一晚，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走出了神廟。

在滿天紅霞的映襯之下，德爾斐神廟的大理石柱顯得格外高大雄偉。遙遠的海平面上，一輪紅日一躍而出。

在天空的某一處，雲霧缭繞的地方，奧林波斯山靜靜地沉睡着，等待着醒來的一天。

神的時代已經落幕，人的時代即将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