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穿書

建安的天才值初冬,便已冷極,細雨夾着小米雪飛飛揚揚落下,寒意仿佛銀針一般,無孔不入。

富裕人家已然燃起炭盆,緊閉的窗戶以及厚厚的棉簾将冬寒抵在屋外,炭火将屋子煨得很是暖和。

以往這些時候閑來無事的婦人小姐們已是圍着炭盆或是繡花又或是玩葉子戲,但今日,她們竟都無畏冰寒,來到了從南城門直抵長明宮明鳳門的明鳳大街上,并且皆精心打扮過一番。

已為人婦又如何?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小姐又如何?誰人又想錯過一睹衆皇子姿容風采的好日子。

尤其是尚未許配人家的大家閨秀。

姜國自開國來便有每年初冬衆皇子需至華陽寺為國為民祈福的傳統,今日,正是這一日子。

縱是不能借這個日子飛上枝頭當鳳凰,但能一睹衆皇子姿容,也是美事一樁。

畢竟,那都是人中龍鳳。

溫含玉也在這長華街上,也在人群之中,心中也與衆人所盼一般。

只是,陡然之間她只覺自己頭疼欲裂,無數陌生的臉孔與畫面如浪潮般瞬間朝她腦子裏沖湧而來,仿佛要将她的頭腦擠破才罷休。

身旁,一直有人在同她低聲說話,近在耳畔,女子的聲音,軟語柔聲。

“姐姐平日裏難遇太子殿下,待會兒可千萬要抓住機會了。”

“姐姐業已十八,若是還未能嫁人,旁些人定要戳着太祖的脊梁骨笑話了。”

“太祖那麽疼愛姐姐,姐姐執意要嫁太子殿下的話,太祖不會不答應的,只是這要姐姐自己大膽一些。”

“今日就是姐姐大膽的好機會,妹妹會祝福姐姐的。”

軟柔的聲音,關切的話語,卻也帶着即便極力隐藏也藏不住的興奮激動,以及,陰謀即将得逞的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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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的長華街上,衆皇子的隊伍正不疾不徐走來。

往日裏溫婉矜持的大小姐們再按捺不住自己如春花綻放又如鳥兒振翅般的心,人群開始攢動甚至搡攘起來。

唯溫含玉一人誰也不看,只蒼白着臉緊擰着眉不知看向何方,怔定像是木頭似的,全然視那愈來愈近的隊伍于不見。

“姐姐姐姐,太子殿下馬上就要過來了。”溫明珠看着那隊伍為首坐于馬背上的高俊男子,激動得伸出手來抓住了溫含玉的胳膊。

溫含玉毫無反應。

“姐姐?”溫明珠不解地看着溫含玉。

只見溫含玉木頭人一般動也不動,眼裏沒有她,更沒有那即将經過她面前的太子殿下。

“姐姐!”溫明珠此時也緊蹙起眉,用力晃了晃溫含玉的胳膊。

溫含玉仍舊無動于衷。

隊伍之首已然行至她們面前。

溫明珠本是興奮的目光在這剎那之間冷了下來,她的手松開溫含玉的胳膊,移到了她背後,趁着身後人群的搡攘,移到溫含玉背上的手毫不猶豫地朝前一個使力!

“啊——”有人尖叫着從長街兩旁的人群中跌出。

太子身下本穩當行走的健馬被這突然的人影以及尖叫聲驚到,只聽它嘶叫一聲,揚起了前蹄——

眼見馬匹揚起的前蹄就要落到那跌到地上的人身上,千鈞一發之際馬背上的人緊急勒馬。

“籲——”然還不及轉瞬,只聽那堪堪被勒住的馬突然長嘶一聲,同時人立而起,不僅将馬背上的主人甩了下來,那高揚起的蹄子更是連續朝地上的人蹬踩去!

好端端的健馬,突然之間竟似發狂了一般。

“啊啊啊啊啊——”在連續踩踏的馬蹄之下,地上的慘叫聲由烈轉無。

女子的慘叫聲。

太子躍上馬背将突然發狂的健馬勒制住的時候,地上的女子已然昏死過去,從口中吐出的血水髒了她的面更濺了一地。

太子目光沉沉。

吵鬧推攘的人群後有人嘴角噙着得意的笑。

但不過剎那,他們面上的神色卻都變了。

太子眉心瞬間緊擰成“川”。

那本是得意笑着的人則是僵了臉,她右手指間還有細長的銀光在閃動。

他們的眼睛,都在盯着從人群中走出的溫含玉。

溫含玉目不斜視,只死死盯着方才那匹馬的右前腿,只因為,那兒也有一抹細長的銀光在晃動。

竟是一根細長且不易為人察覺的銀針!

難怪這好端端的馬會突然胡亂踢踏。

莫說是畜生,就算是人,突然受針一紮也會大跳而起,這本就還在受驚之中的馬突然受此一針如何能不吃痛亂蹄?

溫含玉目光冷漠,面無表情,只心中淡淡道:時機很準,只是算計錯了人

至于那出針之人——

溫含玉看向人頭攢動的人群,眸中有些不耐之色。

人太多了,不好找,就放過對方一回好了,但願對方不會再有下一次,畢竟全天下沒人願意落到她手上。

他們寧願去死,也不願意在她手下活着。

而且她現在沒空,她腦子裏還有很多事情要理順。

溫含玉眸光冷冷地瞟了地上那被馬蹄亂踩得半死不活的女子一眼,爾後,轉身便走。

連她今日來此的目的“太子殿下”她都沒有看上一眼,仿佛他在她眼裏根本不存在似的。

看着溫含玉的背影,太子喬晖将眉心擰更緊。

這個醜陋又愚蠢的女人,是在整哪出!?

“皇兄,地上這位姑娘是……?”另一馬背上的人上前來,看着正被随從扶起來的受傷的女子,正要以關切的口吻詢問什麽,可看他的目光,顯然根本就不認識受傷之人。

太子喬晖卻仍是看着溫含玉已經走進人群裏的背影,很是氣結。

“這……這不是國公府的二小姐嗎?”人群裏似有人認出了那受傷的女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她身上。

那在馬蹄下慘叫的女子,正是想要将溫含玉從人群中推出來的溫明珠。

就在她将溫含玉從人群中推出的一瞬間,她非但沒有看見溫含玉如她預想中的那樣跌在馬蹄下,那一瞬間,她只是感覺到自己被人從人群中甩出來,動作快得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溫明珠萬萬沒有想到,她打好的算盤,最後算計到的竟然是她自己!

飛檐拱橋,酒肆茶館,騾車挑夫,襦裙銀簪,玉冠長衫,溫含玉目及之處,無一不是古香古色。

她在夾着細雪的雨水裏一步一停地走了良久,才終是接受她穿越了的事實。

方才那些沖湧入她腦海裏的或清晰或模糊的畫面全都不是她的記憶,加上目之所見,以及她身上的方領短襖與對褶裙這些眼見為實的事實,即便覺得再如何不可思議,也不得不承認,她來到了一個有別于現代的古時世界。

而她——

溫含玉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白嫩如柔荑,細長如青蔥,美好得就像書裏寫的、畫裏畫的那般,而不是她原本那雙染盡了血水最終被削骨剝肉只剩下森森白骨的手。

如今的她,是溫國公府的嫡小姐,而不是那個別人眼裏十惡不赦的“剔骨刀”。

可她明明死了,在組織敗了之後被曾經的手下敗将生生折磨至死。

“大小姐大小姐!”忽然,有年輕姑娘急切的聲音從溫含玉身後傳來,她雖不識得,但又直覺這是在叫她,便停下了腳步。

一個年紀十六七、身着淺青襖衣的姑娘由她身後跑到了面前來。

叫的果然是她。

姑娘梳着丫髻,眉清目秀,懷裏抱着一個頗為精致的小食盒,許是因為天太冷的緣故,她的雙頰被凍得有些紅撲撲的。

“大小姐你要吃的桂花糖藕。”姑娘先朝溫含玉恭恭敬敬地躬了個身,然後将她懷裏的小食盒遞上來。

溫含玉接過食盒,同時打量着這個姑娘。

她是跑過來的,但她的呼吸不見分毫急促,面色也沒有什麽變化,想來是個練家子的。

只是明明是個模樣挺好的姑娘,那雙明亮清秀的眼睛給人的感覺卻有些……憨傻。

“青葵?”那些出現在溫含玉頭腦裏的記憶并不完全,很多事情很多畫面都接連不上,若将她腦子裏收到的所知比作一幅一百片的拼圖,那她手中所拿着的碎片絕不超過十片。

不是忘了的感覺,這樣零零碎碎的感覺,讓溫含玉覺得就好像是這個身體的原主本來就沒有什麽記憶似的。

眼前這個淺青襖衣的姑娘,她也只能從那七零八碎的原主記憶裏找到面孔,認出來。

“怎麽了大小姐?”青葵有些緊張,“是青葵回來得晚了嗎?”

“不是。”溫含玉搖搖頭,淡淡道,“回去吧。”

“好的大小姐。”青葵老老實實亦步亦趨地跟在溫含玉身後,将本是背在背上的油紙傘撐開來,舉在溫含玉頭頂,為她擋去天穹落下的雨和雪。

誰知溫含玉走了幾步後卻停下腳,轉頭對她道,“你走前邊。”

她得到的記憶裏,并沒有這個地方的地圖,她并不知道怎麽回去國公府。

“好的大小姐。”青葵并未多想溫含玉為何要她走在前邊,她點了點頭,跟着将手裏的油紙傘打開了遞到溫含玉手裏,這才走到了前邊。

細雪和着雨水落到青葵的肩上,頃刻便化成了水漬。

她肩上身上已有很多這樣的水漬。

她去買桂花糖藕的時候并沒有撐傘,哪怕油紙傘就背在她背上。

這把油紙傘,好像就僅僅是為她的大小姐準備的而已。

溫含玉看着走在前邊的青葵纖瘦的背影,不由蹙起了眉。

為何要把油紙傘給她?

為何?

“大小姐?”感覺到身後的溫含玉沒有跟上來,青葵轉身跑回了她面前,睜着那雙明亮幹淨卻又有些憨呆的眼睛看她,關心地問,“大小姐是還要等二小姐嗎?”

溫含玉道:“不是。”

“哦,那就好。”青葵一臉認真,耿直道:“大小姐不跟二小姐玩是對的,二小姐不是好人。”

“為什麽?”溫含玉定定看着青葵,忽然問道。

青葵不明所以,“大小姐問的是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要把油紙傘給我?”溫含玉握着傘柄,像握着一個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異物似的。

“因為是大小姐啊。”憨實且耿直的青葵絲毫不覺溫含玉的問題有何不妥,非常認真地作了回答,“老太爺也叮囑過青葵,一定一定要照顧好大小姐的。”

“老太爺又是誰?”溫含玉又問。

“老太爺就是大小姐的太祖,大小姐一直管老太爺叫太爺爺的。”青葵看着溫含玉,像是想不通事情似的擡手撓着頭發,有些慌神道:“大小姐忘了老太爺嗎?老太爺會很傷心的。”

“我……”溫含玉被青葵這麽慌神一問,瞬間也有些緊張起來,一時間竟是不知該怎麽解釋才好。

她不善于與人交流。

“沒事的大小姐。”似乎感覺得到溫含玉的為難,青葵朝她呲牙一笑,竟是安慰她道,“不管大小姐變成什麽樣兒,大小姐都是青葵的大小姐,老太爺平日裏最疼愛的就是大小姐,更不會在乎大小姐變成什麽樣兒的。”

溫含玉沉默了許久,才聽得她出聲道:“青葵,跟我說說老太爺的事吧。”

她想着的是青葵方才的話,“最疼愛的就是大小姐”。

疼愛?什麽是疼愛?

邊走青葵邊與溫含玉說着老太爺甚至國公府的事情,興許是心中一直在想着事情的緣故,溫含玉覺得她們才走了沒多久便到了國公府大門前。

當她站在國公府的朱漆大門前,看着那刻着“國公府”三個工整大字時,她又不禁蹙起了眉來。

“青葵。”

“青葵在。”

“太子的名字……”溫含玉皺着眉忽然問青葵道,“可是叫喬晖?”

憨呆的青葵并不覺得溫含玉這麽直言太子的名字有何不妥,亦不覺她突然有此一問有何不對,她只是聽話地極為認真地想了想,然後點點頭道:“太子好像就是叫這個名字的。”

溫含玉聽罷,兩彎眉幾乎擰到了一起。

太子喬晖,國公府嫡小姐迷戀太子喬晖,卻被太子的坐騎踩成重傷不治成了殘廢。

方才若不是她反應快,就會被溫明珠推出人群被踩于驚馬的亂蹄之下。

她若沒有記錯的話,這些……

竟無一不與她曾看過的一本古言小說的相吻合!

世上相吻合的事情若是一件兩件,尚能覺得是巧合,可若是三件四件乃至更多的話,又豈能是“巧合”二字能解釋得了的?

既不是巧合,那就是——

她不僅僅是穿越了,還是穿進了一本書裏?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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