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遲杄同孔令真一握,箱子扣在手邊座椅上。
“如蘭兄好這口,幹嘛躲在洋人的地盤。”
季如蘭的勺子攪得叮當響,撇撇嘴角。
“洋人舍得,西北那幫土漢子不舍得嘛。”
不餓,加上不合胃口,遲杄沒有動筷子的欲望。
嘗過一具身體,任何攝入都讓他興致缺缺。
“孔老板,咱們開門見山。
按照談好的價格,成不成在您一句話。”
孔令真撚了幾遍胡子,面露猶豫之色。
“如果遲公子要把這批東西往津浦線上送,恕我不能下這個決定。”
孔七的靠山是東北軍,他不賣遲杄也不能硬搶。
“我是個生意人。
眼下的戰争穩賠不賺,沒有意思。”
酒液滑進空腹的燒灼感,壓過厭倦參半的焦慮。
季如蘭吃完了,折起餐巾一角抹嘴。
“那遲二哥買軍火做什麽?”孔七眉頭一跳,顯得眼睛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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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打算招兵買馬?”遲杄又敬了他一杯。
“我說過,眼下的戰争沒有意思。
與其說是招兵買馬,不如說,看家護院。”
孔七一臉釋然,也不知真釋然假釋然。
兩只酒杯碰出脆響,才算成交。
話說到這份上,孔七也是生意人,冠再多前綴改變不了。
所以他跟方肆懿做了個交易。
得了消息的方老板趁夜摸到紅磚房子。
吳俊扮作司機,帶了隊人陪遲杄出門,小洋樓周圍只剩一隊把守。
當值的兩人酒足飯飽,背朝大燈打瞌睡。
“師父,咱們這是來幹什麽呀。”
駱芝生壓低嗓音,扶住梯子。
方肆懿半張臉陷在陰影中,露出一對眼睛顧看。
“來見你小師娘。”
見庭院空曠,他快步爬到頂。
駱芝生心裏掰扯半天,從各大戲園子數到八大胡同,沒個人選。
應該是一個姑娘吧,可這院子真大。
“我幾個師娘啊?”方肆懿回頭,身後磨尖的樹梢上,一輪圓月閃動。
太晃眼,看不清他,似乎是笑了。
“暫時就這一個。”
再想追問,天空光禿禿的,樹梢已沒有了月亮。
駱芝生正思考翻姑娘的卧房是否不好,被翻的“姑娘”此時毫無覺察,在衣櫃前換新做的襯衫。
煙青色的日本布,光爬過時長滿水波紋。
掀到半截腰,窗口傳來一聲口哨。
遲楠放下脫衣服的手,視線撞上爬窗戶的方肆懿。
“你、你怎麽進來的。”
有了被拘禁的前史,他面對方肆懿還是緊張。
“見你一面真難啊,小雀兒。”
方肆懿背抵窗框,換了相對舒服的姿勢。
無色無味的晚風穿透他衣襟,抵達遲楠裸露的腰際。
空中漂浮清淺的芙蓉香。
忍不住去整理襯衫,沒有移動,兩雙眼睛擠壓着風。
這種跟性無關的時刻比性危險。
“那天跟你在一起的,是遲家二公子。”
肯定句,看來方肆懿打聽過一番。
他低頭卷起袖子,又放下。
“你愛他?”遲楠覺得這問題荒唐了。
“他是我哥。”
“你不愛。”
方肆懿跳下來,走到他面前。
像一棵樹蓋住外面世界的月亮,霸道的樹冠發育成他的背,落葉和吻差不多修長。
牙齒嗑到一起,遲楠意識到,方肆懿接近溫柔地吻着自己。
“那就到此為止,別讓他靠近你。”
今天的他整個地荒唐。
遲楠錯開唇,後退兩步。
“我們每天生活在一起,不能再遠了。”
溫柔的錯覺消失,方肆懿回到冷硬而悵然的狀态。
“你不能陪我生活在一起嗎?”“我為什麽要陪你生活。”
遲楠後怕地又退後一步。
“別告訴我你又要綁架我。”
預想過不順利,沒關系。
方肆懿後退進光裏,打了個唿哨。
翅膀扇動空氣的聲音慢慢靠近,一只玄鳳鹦鹉盤旋而上,落在窗框。
他屈起手指,蹭了鹦鹉圓圓的紅臉蛋。
那小東西歡快地叫道:“楠楠,楠楠。”
遲楠瞧着可愛有趣,湊上前摸。
觸感接近絨,又像光面的綢緞。
“總有一天,我要讓全北平都會唱你的名字。”
方肆懿掀起他劉海,在額頭啵地一口。
“只要你陪着我。”
遲楠有點昏頭了。
這也是不應該,但不願輕率地打斷。
“為什麽要是我?我是你弟弟。”
弟弟這個稱呼勾起其他回憶。
方肆懿的手從襯衫下面進去,摸到比綢緞光滑的背,點了點。
“你想不是就可以不是,我無所謂。”
在這方面,遲楠遲鈍的很,他分不清真的假的,同樣不能完好剔出某一種情緒。
等他混亂地想出大概,方肆懿爬上了窗。
“想留下這只鹦鹉,記得剪去它的尾羽。”
他生疏地并起二指,留下一個飛吻,不見了蹤影。
若不是鹦鹉留在原地,好奇地四處蹦跶,簡直要疑心做了清醒夢。
樓下有上一任房主遺落的鳥籠,不用買。
遲楠把這只小東西放進籠子,趴在桌上看。
約束面前,他習慣了砸破,正如面對惡意必定展露獠牙。
嬌生慣養,心高氣傲,脾氣不好,在學校沒什麽知心好友。
除了家人面前,他對待善意總是手足無措。
把方肆懿當成家人?不可以。
家人怎麽天天對自己做那檔子事。
而遲杄......真正的家人要做那事,他也拒絕不了。
一向認為自己英明神武的遲三少碰了壁,焦頭爛額,情感這塊畫布塗滿了爛賬。
渴望誰拯救,日子長了,會遇見真正該遇見的人。
可這漫長如夏、迷亂、荒淫的日子如何打發,怎樣都不清明。
回想剛才方肆懿的話,遲楠連帶想起那一晚。
他從外面回來,變戲法似的從袖子裏變出根雪茄,笑着向他邀功。
說不清楚。
帶着滿腹憂愁上樓睡了,下半夜有個腦袋拱進睡衣,給遲楠拱醒。
紅酒氣味遮蔽芙蓉花香,聽聲音遲杄醉得厲害。
“哥累了,躺一會兒,就一會兒。”
憂愁被嘆氣稀釋,遲楠一粒一粒解開扣子,剝出他一張酡紅的臉。
芙蓉星動,方老板夜會佳人。
添酒回燈,遲二少解佩寬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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