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下)哥哥
紀真宜剛回來就發現換了座,他和圓臉妹妹一頭一尾分開坐了,和瘦猴倒蛇鼠一窩湊成堆了,班上人差不多齊了,許多新面孔都沒見過。
今天天色陰郁,很幹燥的冷,寒風乎乎,瘦猴告訴他手機上說今天會下雪。
下午有節體育課,瘦猴摟他脖子拽他去打球,紀真宜小胳膊小腿嫌累得慌,決定找圓臉妹妹一起上樓。到處找了一圈也不見人,還以為她已經上去了,終于在小籃球場下邊那排廢棄的水龍頭找着了,旁邊還有圍着倆男的。
這事說來有些繞,袁纖纖喜歡一個男孩,理科藝體班的,叫姜顯,學音樂,長得不錯,人品不咋樣,心氣還高。這個姜顯的同班好友正是袁纖纖見義勇為得罪的孫文棟,她把孫文棟敲詐初中生告訴了學校,孫文棟因此記了過,而姜顯喜歡的人正是向來眼高于頂的樂淘。
袁纖纖不知前情,在他回學校那天,為他寫了賀卡又折了一罐千紙鶴,心口怦然地送過去。姜顯平時對女孩們也還行,只是為了給孫文棟出氣,沆瀣一氣笑她沒有自知之明,x蛤蟆想吃天鵝肉。
孫文棟自此更是一見她就要笑幾句,叫什麽袁纖纖啊,這麽胖不如叫圓滾滾!姜顯怪腔怪調地得意,你怎麽好意思喜歡我?我們長相不合适你看不出來嗎?
高三可把兩人閑出屁了,稍微看她落單就要奚落幾句,倒不真動手,半恐吓半鄙夷。
袁纖纖年紀小,在班上沒什麽特別好的朋友,被吓得再也不敢告老師,每每都被欺負得抹眼淚。
紀真宜皺了眉,昂首闊步擠開兩人,把袁纖纖拖過來,“妹妹,怎麽了?別哭了。”眼見她哭得停不下來,“算了算了,你去那邊哭哦。去吧去吧,沒事。”
孫文棟皺眉看他,“操你媽,你誰呀?”
紀真宜兩眼發直,看着前方說,“卧槽,那有兩條狗!臉上還有字呢!”
兩個人連忙轉頭,被他唬得四處看,“哪呀?哪他媽有狗?”
紀真宜眼珠在他們臉上繞來轉去,恍然大悟,“我橫豎睡不着,仔細看了半夜,才從狗嘴裏看出字來,你們兩條狗滿臉都寫着兩個字是‘傻逼’!”
“操你媽,罵誰傻逼呢?”
“說傻逼是傻逼是罵人嗎?再說這話也不是我說的,魯迅說的。”
孫文棟揚聲惡罵,“魯迅?放你媽的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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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紀真宜悄悄退出一個安全距離,“魯迅還說,你媽死了。”
孫文棟氣得一掌掼過去,沒打着。
紀真宜像個拳擊手似的蹦蹦跳跳,“魯迅還說,紀真宜沉着、勇猛,有辨別,不自私。”
兩人圍着水龍頭跑,好似老鷹抓小雞,姜顯看着都覺得蠢。
孫文棟對他破口大罵,紀真宜一聲不吭,“你他媽啞巴?說話!”
紀真宜說,“魯迅還說,惟沉默是最高的輕蔑。”
孫文棟肺都要炸了,恨不得撕了他這張破嘴。
姜顯把孫文檔攔下,問紀真宜,“你什麽意思,你要為她出頭?”
紀真宜說,“我為全世界的女性出頭,我是女權主義者!”
姜顯都懵了,“什麽女、女權主義者?”
“就是我!告訴你!早在1791年,法國大革命期間,婦女領袖奧……咳,奧咕嚕咕拉就發表了《女權宣言》!”
紀真宜身高不矮,大致和姜顯持平,只可惜他實在蒼白單薄,顯得人單勢微特別寡弱。
孫文棟瞅他許久,終于想起他了,“你特麽不就是瘦猴屁股後頭那馬仔嗎?也敢給人出頭,我可聽說他屁颠屁颠跟的大哥早翹鞭子了啊,不知道上輩子造了什麽陰孽,竟然早夭了!”
紀真宜的臉一下凝住,不顧什麽安全距離了,一步步朝他走過去,髒話是一個字一個字陰嗖嗖飙出來的,“我操你媽,我操你媽了個B,我操你媽了個ABCDEFG,用嘴拉屎的狗東西,你特麽也配提他一個字?!”
孫文棟人高馬大魁梧非常,往前一跨,單手掐着紀真宜的脖子就想把他拎起來,陰狠刻薄,“你再說啊,你能耐啊,你信不信老子掐死你這只雞崽子?”
紀真宜臉漲得死紅,青筋一根根撐得爆起來,雙腳都要離地。
袁纖纖吓得大哭,要去找老師,被姜顯攔住。
紀真宜喉管都要斷了,腦袋充血,霧蒙蒙一片。
——你他媽不會打架,讓人斷子絕孫你不會啊,你不是最懂怎麽害得人斷子絕孫嗎?
紀真宜勉力提起了左腳,孫文棟早防他這一招,身子往一旁側。紀真宜黃雀在後,直接換了右腳,用盡平生最大力氣踹向他的裆,來勢之猛,簡直要一腳踢爆他的蛋。
孫文棟一個“操”都沒罵出去,就滿臉青白夾着腿跪下去了,紀真宜剛着地,就乘勢劈頭蓋臉狠狠掴了他一巴掌,鼻血都扇飛出來,打完整個手掌都火辣辣的發麻。
他立馬蹦出五米開外,捏着喉嚨難受地咳了幾聲,大喊,“瘦猴!田心!來人啊,小馬!班長!老師!這裏狗急跳牆要殺人了!”
姜顯要捂他嘴都來不及。
第一個到的是賈程,他聽見聲音風風火火殺過來,到了現場看着敵方戰況慘烈,有些懵逼,指着捂裆滿地打滾的孫文棟問紀真宜,“他這奶奶德行,不會是你打的吧?”
姜顯也覺得孫文棟讓紀真宜揍成這樣怪丢臉的,勉強找回場子,“你這人也夠死腦筋的,我說她醜關你屁事,怎麽着,你這麽罵咧咧為她出頭,喜歡她啊?”
賈程的到來讓紀真宜挺直了腰杆,“是啊,我就是喜歡她!而且爸爸最看不慣自以為是的醜狗,你真當自己是什麽風華絕代的帥哥?”
紀真宜說你給爸爸等着,蹿上樓梯,四處張望,一班正圍着小籃球場跑步,謝橋在人群中亭亭孤直,自成風景。
紀真宜一眼掃到他,笑盈盈的,攬客一樣熱情,“那邊的帥哥來一下!”
一班的人正雲裏霧裏,就見謝橋已經自行脫隊走過去了。
少年!還在上課啊!
可惜,少年已經不是光風霁月清風自來的少年了,此時的少年已經被禍國妖妃迷成昏君了。
昏君,不,謝橋朝他走過去,每一步都歡喜。
紀真宜拽着他就跑,拖到姜顯面前,腰杆挺得更直了,俨然找了個大靠山。
剛才那一嗓子叫來許多人,姜顯已經被圍住了,露了怯。
“長了倆眼睛一張嘴就敢鼻孔朝天給爸爸玩相貌歧視,沒見過真正的大帥哥我怕你不知道什麽叫明月彩霞!”他氣勢磅礴地撂完狠話,轉頭尋求認同似的朝謝橋,“哦?”
謝橋垂眼看他盛氣淩人,看似冷靜實則好笑地“嗯”了一聲。
紀真宜睨着姜顯,更像個小人得勢的妖妃了,“米粒之珠也敢與皓月争輝。”擡頭問謝橋,“你看這男的長得醜不醜?”
昏君謝橋說,“醜。”
“你!”
樂淘和好姐妹遠遠趕過來,看見袁纖纖眼睛紅紅,說慰了會兒,擠開人群進來,見是姜顯和孫文棟,當即火大,“姜顯孫文棟,怎麽又是你們兩個狗……”
眼尾一下掃到謝橋,霎時呼吸都停了,閉着眼睛把臉側到一旁,恨不能鑽地底下去。她羞憤交加正要跑開,又扭回來,漲紅了臉沖着姜顯一通爆錘,狠狠踹了蜷在地上的孫文棟一腳,像個女俠一樣頭也不回地走了。
事情最後還是年級組解決,紀真宜校內鬥毆,所幸老菜頭竭力包庇,只落了個寫保證書的懲罰。
他從年級組出來,在樓層盡頭的水龍頭洗手。
袁纖纖請假提前回家,背着書包來找他,眼睛還是腫的,又道歉又道謝。
紀真宜喉嚨被掐得還有些疼,“沒事。不過就這男的,妹妹你喜歡他什麽呀?”
袁纖纖支支吾吾,“有次我擡垃圾桶,他幫我提了。”又連忙說,“我以後不喜歡他了,我換你喜歡好了,你是第一個為我打架的男生。”
“哈哈哈哈……妹妹你也太可愛了吧。”
袁纖纖意識到自己被嘲笑了,有些難為情,“怎麽了嘛?這樣就是很酷很讓人心動呀。”
紀真宜甩甩手上的冷水,“你喜歡姜顯,就是因為他幫你倒過一次垃圾,你喜歡我,就因為我給你打架,為你出頭?”
“那你為什麽為我出頭?”
“我喜歡你嘛。”
“那……”
“可是這種喜歡不是那種喜歡呀。”他說得很慢很溫柔,“是把你當好朋友,當小妹妹的那種喜歡,覺得你很可愛所以我願意幫你啊。”
袁纖纖不說話了,她手搭在兩肩的書包帶上,小學生似的摳來摳去,“其實他們也沒說錯,我就是胖嘛,叫圓滾滾也沒什麽,還挺可愛的。”
她擡起頭小心地笑着。
“你可愛是你這個人本身可愛,才不是一個惡心的綽號可愛,妹妹不要妄自菲薄呀。”
袁纖纖直白可愛,“你說這種話,不就是讓我喜歡你的嗎?”
紀真宜啼笑皆非,他雙手合十,好似作揖,裝一副可憐相貧嘴,“真沒有啊,妹妹,我這人天生油嘴滑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說得比唱得還好聽呢,千萬別浪費感情在我身上。你忘記了,你不是說豬才喜歡我嗎?”
袁纖纖臉上燒熱,“那我該怎麽謝你?”
紀真宜心想別以身相許就行,“送我副親手寫的錦旗吧。”他思量兩秒,“就寫‘魯迅學者紀真宜,普天之下最牛逼’,卧槽,壓上韻了!”
晚自習的時候下了場雪,三月份都入了春,下雪真是頭一遭。
于是更加驚喜,整個教學樓都騷動沸騰,只有守晚自習的地理老師掃興,要大家下雪的原因。
紀真宜特地給謝橋發了條短信:下雪了,小橋!
銀白的月光照在回家的路上,白絨絨的雪緞織了一路。謝橋撐着傘,傘下裝着個自己沒帶傘還對謝橋打傘技術挑三揀四的紀真宜,一路上叽叽喳喳全是他的聲音。
冷不丁地,謝橋忽然問,“明月彩霞什麽意思?”
紀真宜花了點功夫才明白他說的哪一茬,“就是嗯……你很靓仔很帥,光彩奪目的意思。”
謝橋停下了,偏頭看他,少年容色窈窕,月光和雪夜也只占他三分顏色,“為什麽要用明月彩霞?”
“就就……我們別這麽锱铢必較行不行?你還能不知道為什麽嗎?就是這麽念順呗!”
謝橋仍然一瞬不轉地看着他。
紀真宜終于敗下陣來,“好吧好吧,其實是我媽老看還珠格格,我路過給記下來了行嗎?”
謝橋輕輕笑了一聲,俯下身,在他頰邊啾了一口。
無故被親的紀真宜對上他清亮的眼睛,好乖巧好深情,心下一怵,一瞬間竟然驚慌無措,只打哈哈說,“你不要迷戀哥。”
謝橋又在他另一邊啾了一口,“喜歡。”
紀真宜後退一步,整個腦子都炸了,口不擇言,“我會始亂終棄的哦。”
“打斷你的腿。”
僻靜的雪夜仿佛都躁動了起來。
“這麽喜歡我啊?”紀真宜心虛于和他對視,故意賤兮兮地說,“你叫聲哥哥我就考慮一……”
“哥哥。”謝橋眼裏堆滿了亮晶晶的羞赧,像搖晃的碎銀,又抿嘴笑了一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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