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如明珠如明月

謝橋沒什麽表情地俯視他,不冷不淡地應了聲,不知是“啊”還是“嗯”。

紀真宜方才的玩世不恭游刃有餘全作了廢,他仿佛赤裸裸暴露在謝橋眼底,窘迫得口幹舌燥,頭皮發麻,連忙直起了身。他看着謝橋身後那一張張或敵意或看戲的年輕姣好的臉,卡殼的思緒慢慢回籠,“你不是有男朋友嗎?”

謝橋不甚在意地說,“分了。”

“是我……”

“是啊。”謝橋眉心褶着,露出些顯而易見的煩躁,“一地的套子,他回來就看見了。”

紀真宜臉色倏地變了,十分之難看,小三和婊子這兩個詞幾乎尾随着他的成長期,把他連同他媽死死釘在了恥辱柱上。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做第三者,不管有意無意,心理層面和道德層面上的負疚都難以平複,翻江倒海。

謝橋又說,“不過跟你也沒多大關系,帶誰回去都一樣。”語氣古井無波,話卻薄情,“反正我也厭了。”

想來應該是謝橋不想再繼續這段感情,但是對方不同意,謝橋又急于擺脫他,于是在街上随便找個人回去幹了一炮,故意留下痕跡,成功把男朋友逼走了。

在街上被随便找去的紀真宜再一次郁悶了,眼前這個謝橋陌生到讓他失力。

曾經那麽天真可愛的謝橋,被別人追捧還要問,她們都不認識我,為什麽喜歡我?

謝橋視線從他的臉虛虛移到他手上,“有事?”

“哦,那個,想請你喝杯酒。”他直接把酒杯塞到謝橋手裏,幹笑着說,“我過去了,你好好玩。”

轉過身笑就淡了。

他正恍惚着,被人從身後沖得往前一個趔趄,肩膀被勾住,與此同時聽見來人帶着睡意惺忪的嗓音,“喲,舞姬來了,失算了吧,濟棠不在!”

紀真宜的舞蹈功底全數來自大學期間被學院強制參加的啦啦操比賽,換言之毫無功底,但這根本不影響他爛醉後翩翩起舞。他第一次來這時喝得爛醉,手腳并用爬到臺上去,擠開上面跳鋼管的俄羅斯妞,有樣學樣也來了一段。怎麽說,動作雖然不标準,但風韻是有的,至少屁股扭得很好,又騷又俏。

周琤玉後來嘲笑他是天生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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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中不足的是滑了一跤,麻了半邊身,疼得他坐臺上哭,“我摔倒了,我好痛,誰來扶我?”

程濟棠是酒吧老板,那天來轉場,正見他這一出,無意間笑了。

周琤玉生得白淨,俊俏裏帶點頑劣的痞氣,熊孩子似的扯他頭發,盯着瞧,“你這頭發怎麽越長越長了?”

紀真宜說,“怎麽?還能越長越短啊?”

周琤玉不懷好意地把嘴貼在他耳畔,壓着聲,“你說你頭發這麽長,紮個雙馬尾,我在後面抓着操,是不還挺爽的?”

紀真宜用手肘一把将他掀開,坐回吧臺,“滾蛋,別他媽臭貧。”

酒吧的人漸漸多了,已經開始忙碌起來的Joey看見他神情黯然,分明是铩羽而歸,拍拍肩膀以示鼓勵。又見周琤玉醒了,問小老板要吃什麽又拿了瓶酒出來,和旁邊的客人搭話去了。

周琤玉兩手疊在腦後,懶洋洋地抻了抻腰,露出截既白又結實的小腹來,放浪形骸沒個正經,“煩死了,導師讓我明天回學校,不知道得耽擱多久,今晚得找人幹幾炮。”

說着轉着高凳就開始物色。

紀真宜小半輩子遇到過不可貌相的人中周琤玉絕對算是個中翹楚,他一直當這小孩二十啷當歲,家裏有錢給驕縱寵廢了,眉眼風流唇舌如蜜,是個混跡歡場手段下流的混蛋。

不成想周琤玉X大研究生,專業還是什麽超導電子學,極大颠覆了他在紀真宜心中“腦子裏只長了根屌”的固有形象。尤其戴個眼鏡從實驗室出來,和人打電話說的全是電壓基準、量子幹涉器件、交流約瑟夫遜效應,斯文博學的模樣和夜裏着實判若兩人。

人不可貌相的高材生這廂正坐在高凳上,無所事事卻又暴躁異常,喝着威士忌滿腹牢騷,好似囚犯敲碗等飯,“媽的,濟棠怎麽還不來?!”

周琤玉有性瘾。

會産生周期性焦慮,發作有兩種解法,一是找個人來操,二是被程濟棠順毛。而且他這人又喜歡嘗鮮,頻繁更換性伴侶,葷素不忌,男女通吃,程濟棠多看誰一眼他能記一輩子。紀真宜就因為那一笑被迫害了——下場是周琤玉自己也玩脫了,兩個人被困了一天一夜。

紀真宜直到如今都記得那個的鐵皮小倉庫,射進來的太陽光線飽和度很高,肮髒的塵埃在暈紅光影裏清晰地浮動,他握着折疊刀神經一刻不敢松弛,刀尖直直抵着周琤玉。

周琤玉坐在地上,兩腿大敞着露出赤紅上勃的陰莖,他一瞬不眨地盯着紀真宜,笑出些森森白牙,上下撸動性器,揚着細白的脖子放縱呻吟。紀真宜人生中沒有比這更荒唐的場景,他把刀架在一個人的脖子上,那個人脫了褲子笑着對他自慰。

他不記得那次周琤玉撸了多久,他明明白白地看到周琤玉的性器已經通紅萎縮了,頂端破皮像要流出精血來,臉頰都肉眼可見的枯瘦下去,可他還在繼續,持續亢奮癫狂的性活動。

紀真宜在這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呻吟和自慰的水聲中,移到他對面,靠着牆警惕地和他對峙,随着時間漸長,他的神情不知不覺由恐懼到愕然再到關切了。

“別撸好不好?你快不行了哥!”

“收手吧,你嘴都白了。”

“你哭什麽?怎麽又哭又笑的,你是不魇住了?”

紀真宜看他實在不行了,想着也該沒力氣反擊,摸着牆根過去敲他後頸把他擊暈了。這是他采訪武警大隊演習時學的招兒,第一回 實踐沒輕沒重,探了探呼吸後才擡到旁邊,正要準備實施自救,程濟棠面色沉峻地破門而入給周琤玉穿好褲子把人抱走了。

事後程濟棠壓着周琤玉的腦袋讓他來道歉,周琤玉還能毫無芥蒂地沖他嬉皮笑臉,這下我真有點喜歡你了,可能就是傳說中的吊橋效應吧?

紀真宜把他當腦子有病,他把紀真宜當生死之交。

周琤玉不止有性瘾,還有些其他毛病,具體是精神上的還是心理上的,紀真宜不清楚。

他有點記吃不記打,何況周琤玉不發病的時候人還挺有意思,雖然時常說點不着四六的葷話,卻也不再真的打他什麽主意。

周琤玉把吧臺一個羽毛小彩飾抛着玩,配着送來的吞拿魚和牛肉條倒酒喝。紀真宜跟着喝上了,你一杯我一杯,周琤玉說了什麽他一個字也沒聽,心緒不寧眼神無意往別處瞟。

周琤玉眉梢挑動,撐着臉饒有興致地和他一起看,忽然說,“是他呀。”

紀真宜倉皇對上他的眼睛,“什麽?”

“濟棠認識他。确實很帥,可惜太高了,我不喜歡壓比我還高的。”他笑盈盈地,“幹嘛偷偷摸摸?喜歡就上啊。”

“誰說我喜歡?”

紀真宜劈手拿過酒瓶,不再看了,又灌了幾杯,喝得臉上有些發熱,心煩意亂,起身往洗手間去。

進門時正好見謝橋洗完手從裏面出來,當即目不斜視想着若無其事地過去,結果謝橋忽然擡起手。紀真宜猛地繃直了,屏息看着他動作的手,輕輕落在自己衣服上拈走了上面附着一根羽毛,應該是周琤玉弄上去的。

謝橋眼神在他身上短暫停留,皺了鼻子,嫌棄得明明白白,“一身酒臭。”

錯身出去了。

紀真宜怔怔站着,喉結動了動,回過神來特意進了隔間,擡起手臂把自己細細聞了,也沒聞到什麽臭味。

洗手的時候還是不放心,對着鏡子把衣服也嗅了,隔間裏有人在接吻,黏重的喘息很響,紀真宜花了半分鐘思索回憶接吻的滋味。

他在出去的走廊撞見兩個人,是那個駐場歌手和謝橋,湊得很近,小歌手雙眼明亮地仰視着謝橋,一直笑着不知在說什麽。

謝橋微微俯下身。

紀真宜站在原地看着,別開眼,轉過身往另一邊去了,疾步如飛,一轉角差點撞上靠着牆抽煙的周琤玉,不知道在這待多久了。

“吓我一跳。”說完仍急匆匆要走。

周琤玉拽住手腕把他拖回來,狗似的在他身上嗅,周琤玉喝了酒,呼吸很熱。

紀真宜怕他對自己發病正要搡開,就聽他說,“你這幾天是不是讓人幹了?”

紀真宜驚得魂不附體,都好幾天了怎麽看出來的,性瘾還有這附加的特異功能?他當然不可能傻逼兮兮地反問你怎麽知道,“胡說什麽?”

“誰呀?心上人?你應該不會随便讓人幹吧?”周琤玉置若罔聞,吊兒郎當地看着他,“我看你成天一副守身如玉悲慘凄凄的情聖樣兒,還當你情人死了呢,活着呀?”

“起開。”紀真宜垂下臉,看不清表情,輕輕撇開他,“先走了,回頭見。”

周琤玉喝酒後反倒不似平常輕浮,顯出些聰穎沉穩來,“Joey常說,感情這東西過了這個村沒這個店。”煙霧從他面上缭缭散開,“我不懂這些。但我想着你到時候像他一樣失戀了邊哭鼻子邊後悔也挺好玩的,我還沒見你哭過呢,是不是?”

紀真宜頓住,手機亮了一下,田心發消息說可以回了,“我先走了。”

逃也似的,出去就招了輛出租蹿進去了,結果車上的電臺也恰好在放剛才酒吧那首歌。

——上天都有過錯

創造悲歡離合

要我們承擔結果

每一個人

是另一個人的景色

女聲舒舒緩緩的,像在蠶食人的神經。

紀真宜靜靜聽了一會兒,沒忍住又問了,師傅這什麽歌啊?

司機一直在跟着哼,回答也沒猶豫,說梁詠琪的《錯過》。

紀真宜心頭仿佛毒水母蟄了一下,起了疹子一樣坐立難安,他一會兒玩手機一會兒看窗外,閉着眼睛放松呼吸,腦子裏走馬燈一樣,猛地張開眼去拍司機的車座上,“麻煩您開回去,我有貴重物品落下了,怕被人拿走,快點謝謝!”

車在路口堵住了,紀真宜等不及先下了,在街上跑起來。

他也不知道回酒吧做什麽,可能謝橋已經走了,又或許正和別人一起,他心裏亂八七糟。

他快跑到酒吧門口的時候,謝橋正走出來,孤身一人,好像不妨被室外烘烤的熱浪燎了一下,難耐地松了松領帶。

華燈熠熠,街上明粲,恍惚間還是那個如明珠,如明月的謝橋。

“謝總。”

謝橋略微錯愕了半秒才偏頭來看他,神色不變,沒有應聲,卻也沒有移開視線,隔了三四米持續凝望着。

紀真宜無端心情極好,如釋重負,輕盈地朝他快步過去。

到謝橋跟前,已經想好了一套說辭,“能跟你借個打車錢嗎?我手機沒電了,又沒帶現金。”

這誠然是個相當拙劣的謊言,心照不宣的用于搭讪的借口。

謝橋審視他,漂亮的眼梢斜斜上挑,片刻後撇過臉去,好傲氣,“不能。”

紀真宜心猝不及防地鲠了一下,稍緩片刻,重振旗鼓,“我真的是沒辦法了,要不然大半夜的,我就只能走回去了,你行行好吧,我一定還你。”繼續睜眼說瞎話,“我真沒認識的人了,就你一個,拜托你了。”

謝橋好似被他纏得沒辦法,拿出皮夾,抽出一張,可能覺得一張不太好看,又抽了一張,拿了兩百給他。

紀真宜接過,趁勢說,“加個微信吧?我回去方便把錢轉給你。”

謝橋眼睛黑沉沉的,好似把他洞悉得徹底,紀真宜被他看得發毛,以為他要拒絕,就聽見他說,“說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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