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不準這樣了
紀真宜第二趟打的快車,心情極佳,還第一回 使用了打賞功能。
他把戲往全了演,一直到進了門才裝作手機剛來電開機的樣子,把兩百塊給謝橋轉過去。
謝橋的微信名也叫謝橋,絲毫不花裏胡哨,頭像也簡單,是一片海。
相比之下紀真宜的微信名內涵就要豐富許多,他叫“深藏blue”,自以為集幽默憂郁優秀于一身,取得可謂別致精巧。
田心嗤之以鼻,說一看就是個深櫃死gay。
該死的同性交友軟件(blued)把他的幽默憂郁優秀摧毀殆盡。
一時頭腦發熱要到了微信,卻又覺得後勁不足,捧着個燙手山芋似的。他對如今的謝橋着實有些無從下手,較先前出入太大,他難以重疊在一起。
但這也不影響他找謝橋聊天,既然微信已經加了,當然要發消息,何況謝橋現在單身,溝通才能知道合不合适嘛。關系不近了也不好再叫小橋,叫謝橋又太僵,他就叫謝總。
他強迫症似的隔一會兒就給謝橋發消息,在網上刷個段子,覺得十分可樂,都沒反應過來就給謝橋發過去了,不過這種沒營養的消息謝橋從來不回,也不知道看沒看。
也有破天荒的時候,有回他問謝橋在幹什麽。
謝橋說,洗澡。
一般情況這話潛臺詞都是“別煩我”,可偏偏謝橋又緊接着給他發過來一張對鏡半身自拍。鏡面水霧濛濛,被擦出一塊清明,映出謝橋冰冷清隽的臉,精瘦流暢的肌肉線條在蒙了水的鏡面中若隐若現。
謝橋你變了,你真的變了。
紀真宜發誓,絕對是手自作主張保存的。
不過,這麽時冷時熱的,他還真有點上頭。
上午去市政廳拍完片子,在電視臺旁邊一家江西瓦罐湯吃飯,接着他媽打來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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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媽問他,吃午飯沒?吃的什麽?
他嘴一瓢,說冬瓜排骨湯。
把祝琇瑩在電話那頭急得不停數落他,豬瘟那麽嚴重,不要命了?新聞裏才說死了一家人你怎麽還敢吃排骨!
紀真宜連忙岔開話題,“媽媽媽!你和莫叔叔最近感情怎麽樣?還好吧?”
“還能怎麽樣?湊合過呗。”過會兒又帶點嬌嗔,“前幾天他還給我買了條項鏈,真是,又不是什麽日子,他說路上見着好看就買了。”
“對了,昨天莫燊回來一趟,還在搞他那個公司呢,這一陣也不知道怎麽樣了。你跟他一比,也算懂事了,說不上多出息,但工作穩定,人也踏實,每個月還能寄錢回來,媽很知足了。”
莫燊倒不是個沒主意混日子的主,他這人看着混世,其實腦子聰明,創這業花了不少精力,紀真宜不想在背後貶他,“你上回說胸口疼,怎麽樣?去醫院看了嗎?”
“沒事,小毛病,就是悶得慌。”
“你哪天一定得讓莫叔叔陪你去醫院瞧瞧。”
“知道了知道了。”過了會兒又說,“你最近怎麽樣了?男、男朋友什麽的一直都……”她支吾着又怕刺激他,“沒事,不着急,我們條件好,慢慢找,媽不着急。”
他笑了。
今天是個節氣,臺裏下午派他去了趟氣象廳,做完片子就回了。回去的地鐵上看見七夕的廣告才恍惚醒過神來,後天就七夕了。
他打開微信,看到他和謝橋的對話框,基本是他發十幾條,那邊間或回一個“嗯”,“哦”,“睡了”,他越看越覺得可氣,實屬舔狗行為。
一定得懸崖勒馬。
“謝總,七夕有安排嗎?”
手又自作主張了!
他想趁謝橋沒看見趕緊撤回來,他早懷疑謝橋給他設置消息免打擾了,結果他剛撤回來,那邊就回,“有。”
謝橋問,“你撤什麽?”
之前發條消息,一晚上都沒個回複,今天竟然秒回。
“哈哈,沒什麽,手滑,我也有約了。”
謝橋沒回。
“臺裏派我下鄉去拍羊。”
他發了個羊被抛進河裏“敲裏咩”的表情包。
“這幾天有大暴雨,謝總要添衣帶傘哦。”
紀真宜第二天中午一下火車,就直罵氣象局這群孫子一點都他媽不靠譜,說好大部分地區降溫,不日有暴雨,哪呢哪呢,暴雨他媽在哪呢,信了你媽的邪。到了肉羊市場更加要命,到處都是人擠人羊擠羊,人味汗味羊騷味混一起,這大太陽底下,紀真宜扛着大攝影機差點熏暈過去。
也委屈了和他一塊來做采訪的小姑娘,幹幹淨淨來惹得一身(羊)騷回去。
這是個扶貧專題片,主要對準周邊某市縣借用互聯網平臺交流宣傳的肉羊市場,以科技帶動經濟,走出一條致富路。重點采訪對象是地縣肉羊市場總經理,是個五十幾歲的老大叔,笑得一臉和藹,對着手機“慢手”app在直播,“小羊羔子肉是22到25塊一斤,诶,這麽個價格。公羊9到11,母羊是11到13,明天的肉羊市集請大家參考……”
慢手自帶的濾鏡把老大叔褶子都熨成雙眼皮了,人嫩得跟顆張滿胡茬的粉桃似的,紀真宜一瞅就樂。一旁老鄉嚴肅教育了他,“小同志,你不要看不起我們的生意和平臺,我們的文化素質是不高,但這可是真正為百姓民生帶來益處的……”
紀真宜誠懇認錯,總算挽回了老鄉們的原諒。
第二天中午小姑娘就回了,采訪任務還剩一點紀真宜幫她頂了,畢竟七夕節,牛郎織女都一年一會了,人家也得回去見見男朋友。于是孤家寡人紀真宜下午又扛着機子補了幾個鏡頭,被熱情的老鄉強行留住吃了頓羊肉宴,吃得滿身羊膻味,趕着六點那趟火車回去。
說話嘴裏味兒都怪難聞的,在火車站買了盒口香糖嚼了三顆才把那味兒給壓下去。火車坐了三小時,回到市裏都九點多了,天公倒是會作美,七夕晚上一場暴雨把整個城市都淋得沒精打采。
他還在琢磨這麽大雨怎麽回去,剛上APP打個快車,就接到了欄目總監的電話,讓他趕緊去西關口,和另一個同事做降水緊急報道。
紀真宜去火車站旁邊的店買了件雨衣,趁雨勢小點了背着三腳架和攝影機跑了段路去地鐵站,心裏罵完羅總的爹又罵羅總的娘,坐了小三十分鐘地鐵總算到了。他從地鐵站出來,路上見不到一輛車,也不見人影,黑漆漆的,只好又穿着雨衣走了兩條街,鞋都泡了水,好不容易找着個地勢相對高點還有遮頂的梯階口,摸着黑一腳不慎磕到臺階上,下意識護着攝影機,直直跌下去,擦開好大一層皮,鮮血直流。
他咝咝抽氣,等了好久也不見人來,在群裏問了聲,誰和他一塊來西關口做緊急報道。還沒兩分鐘,就接到羅總電話了,“西關口!我跟你說的西關口嗎?我說的南關口!一天天耳朵長着用來打蚊子……”
要是錄了音,紀真宜真想把聊天錄音摔這狗逼總監臉上,你他媽要是說的西關口你給老子遭個天雷。
羅總罵完也覺得說重了,也或許罵爽了,“行了行了,我叫孫中去,你趕緊回家去吧,剛出差回來也怪累的,灘河肉羊那稿子怎麽樣了?”
紀真宜說素材拍好了,稿子他和丁紛紛一塊寫,明天回臺裏就剪。丁紛紛就是那個和他一塊拍羊的女孩,算搭檔,他倆經常合作拍稿。
街上水越來越深了,這邊是規劃區,周圍一圈都是建了五六年的爛尾樓,排水系統特別差,內澇嚴重。街上水都淹小腿上去了,又黃又渾髒得很,紀真宜膝蓋有傷壓根不敢去淌。
他想着自己實在和雨犯沖,下雨天他一定遭殃。
是不是該找個人來接一下?
周琤玉不行,這玩意兒現在指不定和誰在床上被翻紅浪呢?同事關系還可以,可大七夕晚上的哪好意思麻煩人家冒着內澇接呢?唯一能安心添麻煩的瘦猴還正好鄰市出差去了。
他叼着根煙,看着夜色茫茫中嘩啦啦的大雨,出神地想,命中該有一劫啊。
想了想,又拍了張下雨的夜空,發朋友圈時配了首《六月的雨》。
一場雨把我困在這裏。
沒指望誰能看出這條朋友圈的弦外之音,手機突然響了,他看着屏幕愣了一愣接起來。
清冷的男聲直抵耳道,謝橋問他,“在哪?”
他臉被冷雨凍得有些僵,心卻怪異地被麻得發熱,好一會兒才笑着應聲,“沒在哪,拍新聞呢。我市積水量再創新高,有望造成城市內澇!謝總七夕過得好嗎?”
“在哪?”
紀真宜矯情半秒,“西關口,和郊區搭界的那。”
“找個暖和的地方等我。”謝橋剛要挂,又想起什麽,“保持電話暢通。”
那邊電話已經挂了,紀真宜才空落落地“哦”了一聲,他瑟瑟地蹲在那,身上竟然回暖起來,甚至覺得有點熱。他使勁甩了甩頭,又眨了眨眼,大口出氣,才勉強鎮靜下來。
雨還在下,積水更深了,以他的身高來量,幾乎要到膝蓋了,他看着四面黃滾滾的水,覺得自己好像困在一座孤島。
驟雨不歇,冷風森森,紀真宜恍然大悟,這麽深的水,謝橋怎麽過來?正要打電話過去讓他別來了,結果謝橋說他到了。
積水太深,謝橋把車停在外邊,撐着傘淌過來的。他今天穿一身運動裝,既年輕又朝氣,上身看着幹幹淨淨,下身全泡了水,他看着紀真宜,瞳孔寒光,倨傲而冷漠。
紀真宜趕緊笑臉迎人,“謝總!”
謝橋手機的光先照到他腿上,又照到他臉上,臉上全是嫌棄,“你怎麽跟個可憐蟲一樣?”
熱臉貼了冷屁股,他摸摸脖子,“還不是倒黴嘛。”
“為什麽不叫人來接?”
謝橋氣勢太足,紀真宜有種被訓話的感覺,老老實實,“不想麻煩人。”
“不想麻煩誰?”
“別人找你幫忙的時候怎麽不怕麻煩你?你幹嘛把人想得那麽不情願,你問過沒就覺得麻煩人了?”紀真宜沒聽他說這麽多話,“你成天跑上跑下幫別人不是為了別人也幫你?還是你只喜歡幫人的時候那種無私的自我感動。”
“紀真宜。”謝橋笑了一聲,一針見血的諷刺,“你好高尚。”
紀真宜簡直被他說得擡不起頭。
謝橋不由分說把傘塞他懷裏,“拿着。”
他手忙腳亂把傘柄握住,謝橋俯下身,手臂繞過他膝彎,端着屁股倏地把他抱起來了。
紀真宜驟然騰空,整個人都跟着縮了一下,他已經很多很多年沒被人這樣抱過了,這種抱小孩一樣的抱法讓他臉頰轟然發燒,狠狠咽了一下口水。
雨把傘面砸地咚咚作響,他在這種連綿的咚咚聲裏聽見謝橋說,
“不準這樣了。”
冷雨被風帶着,四面八方劈頭蓋臉地襲過來,紀真宜頃刻間整個人就像一顆風幹的話梅。這句話不知道按到了他哪個開關,他覺得鼻酸眼漲,呼吸窒澀,黑眼珠躲避似的亂轉了一會兒,才認命地垂下眼去看謝橋。
謝橋好像真的是一座橋梁,托着他穿過厚重的雨幕,淌過渾濁的黃水,他句分不清耳道裏的咚咚聲是雨砸傘面還是心撞胸膛。
直到謝橋說,“收傘。”
他才倉皇回神,收了傘坐進車裏。
謝橋小腿全淌濕了,紀真宜也一身是水,都形容狼狽,車裏沒人說話,全是氤氲湧動的水汽,顆顆可見。
“你住哪?”
“啊,我,我跟田心一塊住,但是他出差去了,我身上又沒帶鑰匙,不知道外面現在酒店還開……”
謝橋不耐煩地打斷他,“去我那吧。”
“好啊!謝謝!”
車上沒人說話,紀真宜格外不自在,他沒由來地異常緊張,反應過激甚至催生出一種嘔吐感,焦躁難安,開始沒話找話,“你這麽年輕就當上總了,真厲害。”
謝橋說,“靠關系當的。”
紀真宜忍俊不禁。
謝橋沒什麽情緒地掠了他一眼,在車內暖黃燈光的下有種端方禁欲的誘惑,又冷又豔。
只那一眼,紀真宜就渾身燥熱難忍,心想這可能跟老鄉下午請的那頓全羊宴有點關系。
羊肉嘛,壯陽。
他夾緊了腿,如坐針氈,“這條路上有紅綠燈嗎?”
謝橋分出點餘光看他,說話時小紅嘴唇一張一合好看得勾魂,“有,怎麽了?”
真奇怪,人人都有一張嘴,怎麽謝橋的就那麽好看呢?
謝橋把車停在紅燈,察覺到似的,側身看他,“你看我嘴幹嘛?”
紀真宜想自己一定瘋了,要不然他的心髒不會蹦迪一樣上蹿下跳,也不會被發現了還死盯着謝橋的唇不放,更不會鬼使神差地如實相告,“想跟你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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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