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等啊等啊等啊

其實說來紀真宜和田心收入都不低,雖然自嘲一句新聞民工,可電視臺記者大小是個招牌,總有外快賺,臺裏外包的活分配到他們也有提成。田心還無心插柳柳成蔭,做成了個挺有名氣的自媒體,每天忙得連軸轉,但收入非常可觀,可惜家裏背債。

紀真宜能畫能拍,私活公活都接,掙得雖多,但買起鏡頭來也花錢如流水。

他從口袋裏掏出鑰匙,打開了公寓的門,瘦猴還在鄰市出差,微信上和他說了一聲,收拾好行李,打個車去謝橋那了。

半路叫師傅停一下,去買了個蛋糕。

進小區時正好遇上謝橋下班回來。

他看謝橋又穿着西服,覺得銀行工作也不容易,大夏天都得裹兩層,雖說工作場合大多在室內,可也總有外出的時候。又一想自己拍新聞成天在外面跑,不由有種農夫操心皇帝起夜撒尿穿鞋會麻煩的杞人憂天。

謝橋順手幫他提個箱子,開了門進去,“等會兒把你指紋存上。”

紀真宜把蛋糕拎起來,“謝總,切個蛋糕吃吧。”

謝橋有些不解地看他,好像在思量今天是什麽日子。

紀真宜笑起來,“恭喜我搬家。”

“我吃過飯了。”

“再吃一點點吧,買都買了,當飯後甜點好了,不會很膩的。”

謝橋被他纏着,勉為其難地坐下了,拿小圓勺斯文地吃進嘴裏。

紀真宜坐對面看着他,年少的記憶浮光掠影般泛上心頭,謝橋吃紅豆米糕,吃栗子,吃小曲奇,笑着對他說“好吃”的模樣,好像在近在昨日。

謝橋突然擡頭,紀真宜心都橫跳了一拍,垂着眼心虛掩飾。

“早上,我沒懷疑你要拿我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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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真宜有些錯愕,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哦,我知道啊,當時就是剛醒腦子亂,想茬了。你要真懷疑我拿你錢,也不會還把房間租給我。”紀真宜笑吟吟地看着他,深深的,簡直要把他融在眼底,“是我錯了,誤會你懷疑我,對不起啦謝總。”

紀真宜晚上一個人在卧室收拾行李,蹲在地上把東西一件件拿出來,多是衣物和攝影器材。一直到箱底收着的貝殼和紅繩,旁邊還有一罐子貝殼。

紅繩很老舊了,上面挂着的銀鈴铛都氧化發黑了。他以前整天戴着它,心都像吊着塊石頭一樣沉沉墜着,多看一眼,五髒六腑都要搐疼。

紅繩斷掉的時候,他清楚地知道,不是韓放筝放過他了,是他放過自己了。

魯迅說,悲劇将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這句話後來又傳演成悲劇就是将美好的東西毀滅了給人看。

他想,不管怎麽說,韓放筝死了都是個悲劇。不是因為他才悲劇,是韓放筝本身就是有價值而又美好的,撇開紀真宜不談,這樣一條恣意鮮活生命的逝去本就讓太多人無法釋懷。

紀真宜未必是這些人中最重要的,但他一定是最自我折磨的。他難過的時候,好像一條魚,身上每一塊鱗片都在切割他的皮膚,看不見的鮮血淋漓。

人的情緒是很駁雜的,而且矛盾。

其他人也這樣,希望他為韓放筝的逝去難過,卻又不希望他長久的耿耿于懷,他們希望他有度的悲傷,從哀痛欲絕到釋懷坦然必須是個所有人都能看到的遞進的過程。

該難過的時候他不能走出陰影,要不然是畜生,該重獲新生的時候還形單影只,又勸他忘了吧。

到底是時間在做刻度。

他不想再困囿不前,他不想永遠在背負着回憶那片雨後的陰霾下踽踽而行,他想被牽着跑進粲然歡欣的春光裏。

謝橋回來了,這個不一樣的謝橋,他也喜歡。

紀真宜想,喜歡就喜歡,多簡單,喜歡就追啊。

經年未見又怎樣?

只當兩個全新的人,溺進了一場全新的愛情。

他把紅繩和貝殼收進抽屜裏。

田心的電話是十點多來的,紀真宜坐在床沿,穿條短褲兩腿交叉着接通電話。

“消息太多了,我才看到,得把你置頂才行。你搬哪去了?怎麽不再等幾天,我幫你搬。”

“沒事,東西少。”他停了一下,“我搬謝橋這。”

那邊靜了兩秒,“謝橋是哪個我不知道的小區名,還是謝橋……”

紀真宜都笑了,“就是謝橋。”

田心有些暈,“你不說他有……你們倆這是在一起?”

“沒有,我租了他的房子。”紀真宜思忖片刻,“我喜歡他,我要追他。”

“啊?哦,挺好的,太好了!”田心在那邊踱來踱去,有點語無倫次,“我之前就覺得你跟他,哎呀,就是挺合适的。只是那會兒年紀小,韓哥又……現在想想自己怪讨厭的,你又這麽死腦筋,早知道你要單這麽久,你跟他要能在一塊多好。不過那時候,媽的,操,就是,反正太好了,你們……太好了。”

紀真宜低頭看着自己動來動去的腳趾,瘦猴的激動讓他有點莫名其妙的羞赧。

“對了,今天我媽告訴我,我爸能站了。”田心父母三十多才生的他,大半輩子都耗在工作上,沒經住破産負債帶來的打擊,偏癱了,“再告訴你個好消息,羅總跟我說等老申調走了,他和毛總都屬意我當組長。放心,以後我罩着你,讓你當個副的!”

“好!”

田心笑起來,爽朗可愛,“這麽多好消息,有種苦盡甘來的感覺。”

他癱倒在床上,跟着笑起來,“是啊。”

紀真宜回過頭去看這些年,好像看見一條笨魚在掙動着逆流而上,它游啊游啊游啊,游過險灘,游過激流,終于游進一片歸宿的湖泊。

紀真宜等啊等啊等啊,終于等到自己完全放下,終于等到謝橋回來,終于等到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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