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德撲
紀真宜做了個夢,他夢見有什麽載着他高高飛起來,風雲疏淡,心意自由,他暢快地大笑,不知降到何處。
一個聲音遙遙地傳來,你走吧,早就叫你走了。
他醒來的時候滿臉濕涼,一下起得太猛,腦子裏空空蕩蕩,左右環顧一圈,什麽也記不得了。
房間陳設陌生,好一會兒他才想起住謝橋這來了。
但其實住在一塊也沒進展,謝橋多數時間都在工作,經常回來還辦公,不是卧室就是書房,紀真宜在外面敲門說話他壓根不理會。
他偶爾跟謝橋說,哪哪有什麽活動, 我們去瞧瞧吧,謝橋永遠只回他一個硬邦邦的“不去”。平常微信問謝橋在哪,謝橋也不回,行蹤不定,紀真宜一籌莫展。
不過好在謝橋一般九點前會回來,身上很幹淨,味道也清新,沒換衣服,應該是沒和人發生什麽。
可今天過了九點,謝橋沒回來。
紀真宜拿iPad坐客廳畫畫,到處找事做,把冰箱清理完,又把水槽的碗放進洗碗機,把謝橋養的魚也喂了——謝橋有兩個大魚缸,一個裏面養着條黑旗真鯊,另一個養着兩條金魚。
紀真宜心裏偷偷給他們取了名字,鯊魚叫脆脆鯊,兩只金魚叫海爾兄弟,謝橋回來時間不定,紀真宜就在網上搜了喂食标準來喂。
他喂完魚就蹲在門口了,完全是無意識的,結果醒過神再一起身,腿都給麻僵了。跛子似的拖着兩條腿倒在沙發上,謝橋這沙發他問過,是什麽baxter的,想着去宜家看看有沒有,網上一搜價格先跪了,但确實很好躺。
他拿出手機一看,謝橋還是沒回他,他盯着魚缸,看着吃飽了魚在魚缸裏吐泡泡,自己躺在沙發上閑得吐泡泡。
周琤玉給他發微信,“來會所。”
紀真宜覺得沒勁,“不去。”
周琤玉發了張圖過來,是個背影,光線比較暗,肩寬腰窄腿長,正是謝橋。
“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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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真宜一個鯉魚打挺去換衣服,“來了來了,謝謝爸爸。”等電梯的時候又猶豫起來,“我去沒事吧?”
“沒事,都濟棠朋友,玩兒呢。”
他這才放下心來,一路讓出租車風馳電掣到了程濟棠的會所。
上樓到包間門口,外面走廊站着個人,湊近了看才發現是那個小歌手。紀真宜比他稍高一些,迅速并仔細地把這人端詳了一番,年紀很小,纖弱漂亮,乖乖巧巧的确實是挺招人喜歡的長相。
他們倆打了個短暫的照面,小歌手怕羞似的低下了頭,紀真宜徑直進包了間,周琤玉給開的門。
紀真宜和他低語,“他怎麽在外面?”
“誰啊?”周琤玉說着就要開門,被紀真宜拽回來,“就是酒吧那個小歌手。”
“歌手?哦,你說杭舒啊,不對,他叫什麽來着?舒杭還是杭舒?他來幹嘛?”
對啊,他來幹嘛?
是謝橋叫他過來的嗎?
紀真宜想,算了,管他怎麽來的,反正他在外面,我進來了。
“小玉。”
紀真宜一偏頭,和程濟棠對個正着,笑了笑。程濟棠是個氣質重于外貌的人,長相冷峻,氣質冷硬,是那種看就知道心思很深,手腕很硬,很不好惹的人。
包間裏幾個人正玩牌,六人桌玩的德州撲克,身為荷官的周琤玉撂下滿桌人跑了,被程濟棠傳喚回去。
室內燈光不是太亮,摻點暈黃,因為有人抽煙,煙霧缭繞。但真是正經玩牌,這其中有位家裏妻子管得嚴,本人又對家庭确實忠貞,叫大家一起避嫌,所以身邊都沒帶人。
除了紀真宜,他說是周琤玉的朋友,但一去就站謝橋後邊了,“謝總,來玩怎麽不叫上我一塊呀?我一人待家裏多冷清。”
謝橋譏诮,“你有什麽用?”
紀真宜犯懶地趴伏在他椅背上,肩胛骨支棱着,細白的頸項垂下來,貼在謝橋耳邊講話,溫溫柔柔,“怎麽這麽說呢?我的用處可大了。你看就像現在,我站你身後多給你争場子是不是?再說你出來玩喝了酒,我可以給你開車啊,也不用找什麽司機代駕了,多方便。 ”
他眉眼生得淡,五官顯得單薄,但細看就能覺出些生動妩媚的妍麗來。
謝橋對他的歪理不予置否。
紀真宜看他們玩牌,德州撲克他其實不怎麽了解,也就看個大概。他看着籌碼來來去去,好像在看賭神,還真有點熱血沸騰。
“謝總你怎麽玩起德撲來了,不會又是現學的吧?”
“好玩。”謝橋加注,“參加過比賽。”
他空閑下來就會找動腦子的游戲,圍棋,橋牌,德撲都迷過,本身金融圈子也好玩這些。
周琤玉聽他說比賽一下來勁了,“嘿喲,什麽比賽?國內國外呀?玩得怎麽樣?”
程濟棠睇他,“發你的牌。”
周琤玉委委屈屈地站直了,“性感荷官在線發牌。”
又發了張公共牌,是個紅桃“7”。
謝橋回答,“在英國,贏了點錢。”
有人說,“這類比賽能進錢圈,起碼得10%吧,不錯啊。”
“運氣好。”
他輸給一個戴高爾夫帽的老頭,對方很厲害,開出一手同花順挑了他的4A,最後進決賽局得了冠軍。
桌上了另一位已經棄牌的玩笑道,“濟棠你這可不行啊,怎麽還叫個專業來坑我們呢?!”
程濟棠眼也不擡,“輸不起滾蛋。”
德撲鬥智商也鬥心理,再拼點運氣,牌桌上是暗流洶湧的博弈。
這局已經有兩個人flod(棄牌),一個人check(不下注)。
謝橋八風不動,程濟棠穩如泰山。
紀真宜不知怎麽突然想起好些年前在三亞,那個鬧哄哄的夜宵攤和一群阿姨們打麻将,謝橋也是這麽氣定神閑,端端正正地坐着,透出股隐隐的聰明勁,迷人得要命。
最後一輪河牌圈翻牌,謝橋手裏只是一個3一個5,選了三張公共牌,全是紅桃,開出個Flush(同花),程濟棠一個J一個Q開出個順子,正比謝橋牌力小一級。
紀真宜看了十來局,有些口幹舌燥,把謝橋手邊那杯沒喝完的酒端起來喝了,放下杯子就對上謝橋的眼神。
“不是要當司機嗎?”
紀真宜咂咂嘴,“喝完了。”笑着彌補,“沒事謝總,代駕我來找,不累着你。”
他說完又緊接着飲了幾杯,謝橋沉着臉伸手拿酒瓶,紀真宜的手覆在他手背上。
他酒意醺醺,“別喝了吧謝總,喝酒多不好啊,又傷肝又傷胃的,我去給你弄杯熱牛奶來吧,護着胃等會兒也好睡覺。”
旁邊有人笑着調侃,“還是你們小年輕搞對象有意思,噓寒問暖的,飯都恨不得喂嘴裏。”
謝橋把手抽回來,“他不是。”
紀真宜也不低落,他照舊趴在謝橋椅背上,笑嘻嘻的,“是啊,謝總這麽好的條件,哪能便宜我?”他貼耳跟謝橋說,“我去拿了。”
還真就去拿了杯牛奶上來。
牌桌上各人杯裏都是洋酒,只謝橋手邊放着杯暖香騰騰的熱牛奶,場面一時有點可樂。
周琤玉還笑話紀真宜不嫌丢人。
紀真宜不言語,他一直那個伏在謝橋椅後,看他玩牌,不留神又看人去了。謝橋今天沒戴眼鏡,還是很直觀的好看,湛然清隽,嘴唇薄薄的抿成一線,目光銳利,冷靜又聰明,看得人心癢癢,直想吊着他脖子親。
紀真宜中途跑了趟洗手間。
性感荷官發牌越發散漫,還玩了會兒手機,被程濟棠乜一眼又讪讪收回去了。
剛過十一點,就有人要回去,被其他人強留下來,過了十二點散場。
謝橋稍落後兩步,有人在後面拖他一下,他轉過來時對上紀真宜笑意盈盈的臉,明晃晃的不懷好意。
“謝總,我們也玩一局吧?輸的答應贏的一件事好不好?”
謝橋垂睫,“德撲?”
紀真宜點頭,嚣張地表示,“我看會了。”
“我一個新手,你不會不敢跟我玩吧?”軟磨硬泡,“玩一玩吧,又不虧,你這麽厲害還能輸給我呀?”
謝橋不動聲色地看他,目光黑沉,“來吧。”
紀真宜還特意把下樓下到一半的周琤玉叫回來發牌。
周琤玉懶洋洋地回過身,皺着臉蛋,很嫌麻煩的樣子,“吆三喝四的,盡給我找活兒。”又沖樓下喊,“濟棠等我,就來。”
兩人桌的德撲,只玩一局,不check不flod,還不用下注,洗牌發牌翻牌不到一分鐘的事。
紀真宜開出3個Q,贏了謝橋的順子。
“輸了。”謝橋不怎麽在乎地說。
平靜地掠了周琤玉一眼,起身出去了。
周琤玉無所事事地拿着手裏剩的那疊牌抽着玩,紀真宜朝他比了個拇指,“演技了得。”
他趁着去洗手間的工夫,發消息和周琤玉通氣。
周琤玉往門口投去一瞥,“他發現了。”
“什麽?”
“我給你出千,他發現了。”
“操,真的假的?”又立即沒臉沒皮地表示,“哎呀,不管了,反正沒讓他抓正形,我會死不認賬的。走了啊,我的親兄弟,下回我做你馬前卒。”
他語重心長地拍拍周琤玉的肩膀,忙不疊追着謝橋去了。
周琤玉嗤笑,剛還是親爸爸,這會兒又降輩分成親兄弟了。這個紀真宜,耍起小聰明信手拈來,真正該聰明的時候又犯蠢。
這麽拙劣明顯的出千,人家發現了沒拆穿,順着演了,這意思還不明顯嗎?
他無趣地把手裏的撲克往桌上一扔,也出去了。
紀真宜下去時,在會所大廳又看見小歌手了。他剛才出門兩趟都沒見到這人,還以為走了,這兩句話的功夫,就和謝橋和拉扯上了。
他實在不懂,怎麽會有人眼睛這麽亮呢?仰視謝橋時透出一股狂熱的崇拜,雙頰泛粉,帶着乖順腼腆的笑,如沐聖光。
對面的謝橋蹙着眉,神色竟然有點困惑,“你在說什麽?”
紀真宜疾步過去插在兩人中間,很公式化的語氣,“你好,請問找謝總有什麽事嗎?”
他這模樣,叫人看着還以為不是助理就是秘書。又轉頭恭敬地對謝橋說,“謝總,您先回車上休息吧,這裏交給我。”
謝橋狐疑地看他兩眼,真就走了。
“等……”小歌手神情黯然,黑白分明的大眼裏瘋狂又落寞,兩手緊攥,不敢置信的樣子,“他忘記了嗎?他那時候不是這樣的……”
紀真宜打斷他,“他就是這樣的,冷漠無情,高高在上。你這種情況,我一個月處理一百次,別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了。”
他從兜裏掏出一百,想想又覺得不太好看,拿了兩百放進他手裏,語重心長,“這麽晚了,打個車回去吧。”
抽身就走,心下唏噓,可真不容易,剛開始追人,就得花錢擺平情敵了。
一進車裏就把這事抛到腦後了,司機是程濟棠安排好了的,車平滑地駛出去。
夜色黑濃,謝橋靠着車上閉目養神。
紀真宜看他應該還沒睡,“謝總,你跟程……老板怎麽認識的啊?”
謝橋沒睜眼,“親戚。”
這個答案讓紀真宜着實吃了一驚,但也沒上趕着多提,他踟蹰了兩秒,繞道正題上,“謝總,你看,我們剛才進行的那場公平公正公開的比賽,我……”
“要幹嘛?”
“你喜歡看話劇嗎?”紀真宜從善如流,“也沒什麽,就是我得了兩張票,口碑據說很不錯,又沒人跟我看……”
謝橋說,“好。”
“那我明天……”想想又覺得不安心,“回去就把票給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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