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上)關你什麽事?

紀真宜這兩張票還是從丁紛紛那得到的。

丁紛紛原本要和前男友一塊看,結果遇上那檔子惡心事,哪還有心思,作為教訓前男友的預付報酬,就給紀真宜了。

話劇開場當天,早上謝橋出門時,紀真宜半暗示半提醒地說,話劇要提前入場,我們直接在劇院門口見吧。

謝橋今天穿身運動裝,修颀朝氣,彎腰換鞋的時候額前幾縷發垂下來,沉聲應了。

這天也正好是和丁紛紛去會前男友的日子。

紀真宜今天打扮得很合丁紛紛心意,特意從包裏掏出眉筆給他描了眉。

兩個人挨得近,女孩子的呼吸帶着化妝品精致的甜,“你皮膚真好,就是眉毛太淡了,別動,頭擡起點。”聲語細細,“以前還總覺得你氣色差,好多了嘛。你呀,思慮太重了吧,不要想這麽多。”

她畫完滿意地笑起來,“真帥!”

紀真宜回她一個笑,那就好。

話劇七點半開始,教訓完丁紛紛那個口口聲聲說“我對你一心一意,那個女人誘惑我,我只是犯了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的傻逼前男友出來都過六點了。出門的時候丁紛紛挽着他的臂彎,下巴擡得很高,卻偷偷哭了。

紀真宜說這種爛貨也配讓我們仙女掉眼淚,以後我給你介紹好的,他提鞋都不配。

丁紛紛破涕為笑,拽着說要請他吃飯。

紀真宜說,紛紛我今天要去約會,下次吧。他看了看手機,“先走了,我有點急。”

丁紛紛看着他漸行漸遠,想起剛進電視臺實習的時候,她還特別內向單純,喜歡過紀真宜。他當時也還沒簽合同轉正,兩人不太熟稔,她體寒每月必痛經,臉色枯白,在辦公室喝紅糖水。

同辦公室的一個男記者,三十多歲,現在已經轉欄目了,當着許多人大喇喇地問她,流裏流氣,“你們女人喝這紅糖水可以治痛經,那我們男人喝這能幹嘛呀?”他還自覺幽默地想添句,能壯陽嗎?

上來送硬盤的紀真宜笑嘻嘻橫插一杠,“能痛經,您試試?”

她真的好喜歡他,做事靈泛,性格溫柔,模樣也生得好,文秀又不女氣,笑時多情爛漫,憂時萬般思愁,照顧人面面俱到,從來不叫任何人難堪,多好多值得喜歡的男孩子。

她找他搭話,主動申請和他做搭檔,每一個他無意中的小舉動她都記下來,攢了好久的勇氣去跟他攤牌告白。

紀真宜說,對不起紛紛,我喜歡男人。

丁紛紛覺得窘迫,她甚至覺得是自己太差了,紀真宜塞謊話來騙她。第二天去電視臺生怕遇見他,更怕自己成了同事間的談資,東躲西藏。但紀真宜誰也沒有說,到現在都沒人知道她喜歡過他。他來找她說話,像那件事沒有發生過,嬉皮笑臉地,逗得她揮着拳頭作勢要打他。

她後來談的戀愛總也不長久,每遇一個渣男,她都朝紀真宜發脾氣,“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沒和我在一起,多驕縱,多蠻橫,多無理取鬧。她知道紀真宜其實是個看似沒心沒肺的爛好人,可他照盤全收,她又要發火,“我喜歡你,你不喜歡我,你哪裏錯了!”

她看着人影幢幢的街道,前行的紀真宜腳步輕快,滿心雀躍得幾乎要跑。

她快步追出去,“紀真宜!”

穿着小西裝的紀真宜回過身來,筆挺精神,懵懂地偏頭看她。

話到嘴邊,變成很多此一舉地囑咐,“要好好約會啊!”

紀真宜笑起來,比了兩個很大的OK,又朝她揮揮手。暮色閉合,霓虹明燦,紀真宜像一滴水彙進奔湧不息的大海,隐進人潮消失不見。

時間比較緊,但好在這裏隔劇院近,紀真宜給謝橋發了條微信,說我在門口等你。

路過一個歐包店,看見裏面剛做好的格雷撻,思忖着要不要給謝橋買點。忽然感覺有人在他耳畔說話,陰森森的,“喂。”

吓得他沒出息地一聳,轉過身,眼前是轉着車鑰匙笑嘻嘻的周琤玉。他身後跟着個女孩,不算非常漂亮,一身書卷氣溫柔幹淨,和平日裏他身邊跟着玩咖不太一樣。

“打扮這麽好看去哪?約會啊?”

“嗯。”

周琤玉笑容更盛,勾住他肩膀,“是不得謝謝我?多虧了我吧?”

“是是是,謝謝你,你來這幹嘛?”

周琤玉也不答他,反而說,“你那個杭舒我想起來了,我跟他睡過,玩得挺大,铐在床上鬧了一夜。”

紀真宜被他的種馬之力震懾了,周琤玉還湊過來,他今天格外不對勁,“這麽大情報,不親我一口?”

紀真宜看見女孩臉色不對,趕緊把他掀開,“別玩了!女孩子都生氣了!”

“喲,寶貝兒生氣了?”周琤玉把所有和自己厮混的人都叫寶貝,因為名字記不住。

紀真宜趁他轉身問人的工夫跑了,“我走了,回見。”

正好六點半到了劇院門口,他滿城跑新聞對這邊卻也不熟悉,劇院看着挺大,但不新敞。他有些緊張,這麽老舊謝橋該不會嫌棄吧,一看手機謝橋還沒回他,他就守在門口等,一直等到快七點半了,謝橋還沒來。

紀真宜多少有些急了,在劇院大門踱來踱去,發了好多條微信都石沉大海。他開始打電話,打了不知道多少個,天已經完全黑了,手機發熱,電量告急。他急忙跑到旁邊,剛掃了個共享充電寶,手機就沒電關機了,插上充了會兒才又開了機,通信公司五花八門的垃圾短信擠滿了通知欄。

紀真宜焦頭爛額,生出一種可怕的擔憂來。他甚至唐突地聯系了劉名亮,銀行裏他就只認識這一個人,可那邊說謝橋不在銀行而且也聯系不上。

不可能的,以謝橋的性格,答應了不可能會不來,除非出事了。

不會的,不會出事的。

紀真宜抱着種微妙的僥幸一直等到九點多,心急如焚,登時打了個快車回去,腳下打跌跑進保安室,問x戶的業主回來沒有?他神色惶急地形容謝橋的模樣和開的車,保安明顯記得謝橋,說沒見回來。又再三确認了好幾次,保安都給他問煩了,讓他回去看看不就行了。

外面下着小雨,紀真宜被淋濕了,走出電梯的時候,腿都是軟的,他抖抖索索開了門,屋裏是黑的,謝橋也不見人。

他掏出手機當即就報警了,找了他之前采訪過的一個副隊長,那邊說人口失蹤時限是24小時,要是有證據表示人身安全受到侵害的話可以随時立案,讓他先來一趟警察局。

采訪過的血腥鏡頭走馬燈一樣打眼前過,紀真宜一下就把電話掐了。他又給周琤玉打電話想讓他幫忙,結果周琤玉那邊也沒接。

他走在客廳裏踱來踱去,口幹舌燥,不會的不會的,要是出事了,肯定會聯系親友的,一定不會的。

窗戶被雨打得滴滴答答。

為什麽又下雨?

紀真宜腦子裏嗚嗚嗡嗡,像正被水鬼拽着腳,漸漸的,仿佛要沒頂的絕望。

他不自禁地走進某種先入為主的情緒的死胡同,喪失理智和正常的思考能力。可他卻也沒辦法不胡思亂想,他害怕那些痛苦再重來一次,他想自己可能真的克人。

他才剛剛決定重新開始,他還想和謝橋有很多以後,他甚至還沒親到謝橋。

他寧願謝橋是放他鴿子,就算是和別人厮混去了也好,千萬,千萬不要出意外,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力氣再承擔另一條生命的逝去。

只這麽想一想,他都覺得周身的血涼透了。

他光着腳縮成一團坐在沙發上,西裝皺皺巴巴,雙手抱頭,冒尖的指甲在頭皮摳出一道道血痕,雙目猩紅,像個歇斯底裏的神經質,一瞬不眨地盯着門。任何一點小聲響都被無限放大,神經敏感得仿佛一碰就斷。

他呼吸渾重,因為每一次換氣都困難,很費力氣,胃部湧起一種讓人嘔吐的燒灼感。紀真宜磨牙般啃咬着自己的小臂,靠這個來發洩在身體左沖右突的癫狂。

門從外面被推開,謝橋穿着運動服,蕭肅清舉,神情漠然。

紀真宜從沙發上跳下來的時候差點崴了腳,整個人浸在劫後重生的慶幸裏,不知哭好還是笑好,“小橋你回來了,沒事吧,你去哪裏了?”他恨不得把謝橋渾身上下摸一遍确認他完好無損,聲音嘶啞,“沒事吧?你去哪了?”

謝橋垂睫看他,漂亮的眼睛裏是一片黑沉的闊海,他說,“關你什麽事?”

紀真宜茫然地愣在原地,謝橋無動于衷地錯身過去,兀自進了房間。

番外

謝橋沉着臉,心裏已經氣炸了。

他今天和幾個有關部門的官員去爬山,那天牌桌上一個人牽的線,臨時叫上他的。一群人三四十幾歲中年發福,養尊處優慣了,破天荒玩一遭,走一步歇三步,拖拖拉拉好不容易到山頂,謝橋才知道他們計劃要在山上住一晚。

他急着下來,抄的小徑太陡,一腳不慎還踩空了,手機內屏直接壓壞,小腿磕在裸露的石尖上,疼得鑽心,簡直倒黴透頂。他好一會才撐着站起來,手在麻痹的右小腿上抹了一把,黏膩膩的血,他都不知道自己最後怎麽下山的,竟然還強撐着開車回了市區。

他都沒想去醫院,直直往劇院開。只在路邊停了兩分鐘買瓶水的工夫,就看見紀真宜了,和人勾肩搭背。

又是那個周琤玉。

謝橋不知道紀真宜和這個周琤玉怎麽就那麽要好,在哪都能見到他們竊竊私語,偏偏這個周琤玉又放浪形骸,私生活淫糜不堪,随便是個人都能拐上床。

就算知道這兩個人不會有什麽,他也不喜歡紀真宜和周琤玉處得太近。

謝橋看見他們糾纏不休,眼看着要親在一起了,瞳色漸深,正要下車把紀真宜叫過來,可他下車後,紀真宜又不見了。

又開了半個小時,說好在劇院門口碰頭,紀真宜卻還沒來。劇院外觀上很大,翻修得也輝煌漂亮,海報貼得到處是,電子屏閃爍不休,謝橋在外面等到七點半。

他進了場身邊的座位也是空的,實在焦躁,不得已冒昧向鄰座的女觀衆借了手機,給紀真宜發短信——“我是謝橋,你在哪裏?”

發短信的時候,謝橋還為自己把他的號碼記得那麽清楚而生氣,又想是因為自己本身記性就好,不是刻意記的,才好受一些。

可那邊沒有回應。

或許這真的是場很棒的話劇,觀衆席反響熱烈,謝幕的時候掌聲經久不息。面無表情的謝橋在其中格格不入,他一直坐到散場,也沒等到紀真宜的人影。

他心裏漸漸泛起一陣摻雜着煩躁的可悲,又被放鴿子了,這麽多年,真是一點長進沒有。

紀真宜騙過他多少次,他怎麽還相信紀真宜。

他遲遲不動,鄰座的女人支吾着問他要不要一起去坐坐,謝橋拒絕了。他乍一起身,右小腿痙攣發疼,稍緩了一會兒,走了出去。

他開車到了酒吧街,正見一個人被攙着出來。

周琤玉醉得步伐虛浮,暈醺醺把鑰匙扔給人去開車,自己扶着垃圾桶在吐,是個半人高大口圓形的垃圾桶,容積很大,估計是酒吧用在後勤的,拖出來要倒。

謝橋面目沉肅地立在他身後,雙手揣在運動服褲兜,冷然旁觀,忽然一腳把他蹬進了垃圾桶,情急之下用的還是右腿,當時就崩血了。

這是他為自己這幼稚又愚蠢的一腳付出的代價,酒吧外面有監控,程濟棠事後肯定還得來找他問罪。

他現在哪管得了這麽多?

手機壞了,他想給羅跖打個電話都沒辦法,也沒去醫院,買了幾杯青稞紅豆奶,硬加了三倍糖。他坐在車裏吹夜風,一口奶一口煙,甘苦摻半,等到最後一顆紅豆都吃完了,他也沒覺得舒服多少。

紀真宜還敢問他去哪了,他倒要問紀真宜去哪了?

他伸手探了探右腿,傷口和褲子的布料被幹涸的血粘連在一塊了,無端覺得煩悶,一把扯開了,腿上的血又把周圍的布料浸濕了,蜿蜒流下去。

好奇怪,痛感好像是逐次遞減的,這一次他已經不覺得如何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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