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Je tai toujour…

祝琇瑩出發的前一天紀真宜才得知她要跟着莫海華去出個閑差,飛機到紀真宜工作的城市再轉一個小時的高鐵過去。飛機十點多到,高鐵是下午五點,中間特意間開來見見他。

紀真宜早上拍完緊趕慢趕好歹趕上接機,祝琇瑩和莫海華一起出來,男俊女俏的中年夫妻十分般配。

祝琇瑩原本不想跟來的,怕紀真宜今年中秋又不回去。

紀真宜一見她就問,“媽你乳腺增生怎麽樣了?”

“什麽乳……不嫌丢人,小點聲!”

莫海華說,“大驚小怪,一個病名有什麽丢人的?”

“我要在這說你有男科病你還覺得不丢人嗎?”

“我沒男科病啊。”

祝琇瑩捂着胸口,“這病就是氣的,讓你們氣的。”

紀真宜帶着他們吃了頓飯,又在市內轉了轉,趁莫海華去洗手間的空檔,祝琇瑩拖着紀真宜問準備什麽時候買房,她把首付錢給他攢好了。

“我又不結婚。”

“這跟結婚有什麽關系?你結不結婚,你是男是女,喜歡男喜歡女,媽都得給你買房。”祝琇瑩面露憂色,苦口婆心,“你之前那工作是好,臺是大臺,說出去是了不起,可你工作成天瞎跑……媽提心吊膽的。你看現在多好,臺也不錯,安逸穩定,平常也清閑,我現在就愁你沒個房,有房就有自己的家了,自己家誰也不能把你趕出去。”

“誰沒事把我趕出去啊?”

祝琇瑩瞪他一眼,“要不還是回去,在媽眼皮底下,我還能照顧你。你嘴巴又叼,瘦得這樣,我看着都難受。”

紀真宜都笑了,說我瘦是一天兩天嘛,從小就想吃胖點,也沒見你把我喂多胖啊。

祝琇瑩說,我不想跟你說了,你這孩子說不聽!沒過兩秒又問,你那男朋友怎麽樣了?不是說有喜歡的人了嗎?

紀真宜說,挺好挺好,追着呢。

祝琇瑩說,認真追,人家條件那麽好,談上了帶回家看看。

臨進高鐵站前,莫海華說等出差結束,正好周末再來他這玩兩天。紀真宜說行,把特産禮物都先給他們買好,那兩天光帶他們玩。祝琇瑩說,你別瞎買盡浪費錢。末了又扯着他囑咐,多去中介看看房。

過了兩天,紀真宜去買特産,這些東西每年都買,吃不一定多喜歡吃,主要回去送親戚朋友。在商場吃了個飯,路過家首飾店,接到了瘦猴的電話。

田心又在外面出差,他包攬了欄目裏絕大多數的出差任務,倒不是為了那麽點差補,主要他自媒體拍視頻需要各地不同的探店素材做噱頭。

紀真宜還當他又要自己幫忙導個素材庫,結果一接就聽見那頭氣勢洶洶既憤且怒的,“組長是你不要讓給我的啊紀真宜?”

紀真宜眼皮一跳,“誰跟你胡說的?”

“我問羅總了。”田心聲音稍微激動一些就帶出股委屈的哭腔,聽着都讓人覺得委屈壞了,“紀真宜你施舍我是不是?誰叫你這樣了?是因為我在你面前說想當組長,然後羅總問起來你就說自己不樂意當。我現在想起來覺得自己心機得要命,你是不覺得我故意在你面前那麽說的,我他媽的可憐又可悲!老子怎麽那麽窩囊廢!?”

田心家裏遭逢巨變後,雖說沒有性情大變,但在自尊上變得格外偏激,格外受不了別人的同情,也不願意在經濟上表現出拮據,紀真宜之前借住在他的公寓,他都絕計不要紀真宜和他一起承擔房租。

他聽聲甚至都覺得田心哭了,急得不得了,越急越拙嘴拙舌,兩個人在那雞同鴨講,最後田心把電話挂了,還把他拉黑了。紀真宜甚至只能在工作群@他,但也不敢直說,又去找田心女朋友小果讓她幫着解釋,結果連累小果也被拉黑了。

田心就是一輩子小孩脾氣,看着成熟穩重很多,實際上一生氣就炸毛。

紀真宜躺在G行街外的廣場長椅上,買了瓶泡泡水,憂郁地對着天吹泡泡,身邊全是幾歲的小娃娃,奶呵呵地追着泡泡打,要求還挺多,“打沒了,哥哥你快點吹!”

紀真宜更憂郁了,坐在那無償吹了一下午泡泡,小孩們沒完沒了,一波走了又來一波,直到謝橋下班開車經過。

紀真宜今天像沒澆水似的蔫巴,恹恹不樂,一路上也沒說幾句話,謝橋也不理會。

回去沒多久,天一暗下來謝橋就換了身運動服,清爽帥氣地出門,他應酬告一段落了。

癱在沙發上鹹魚躺的紀真宜一個鯉魚打挺,“去哪謝總?”

謝橋說,“夜跑。”

紀真宜拽住他的褲子,眼巴巴的,“可以安慰一下嗎?”

謝橋興致不高,“說吧。”

“是這樣的,我,有一個朋友,他和他一個很多年的好兄弟在一個電視,咳,公司。而且還在一個部門,領導要在他們中間選一個組長……可那個好兄弟就覺得自己是被施舍了,自尊受挫。”

他說得颠三倒四語焉不詳,明明說了安慰我,又毫無意義地口頭喬裝成我有一個朋友。

“那你為什麽讓給他?”

“就是,不是我……我也不知道。”

原因太多了。

一方面他真不在乎這個組長,他無拘無束慣了,小領導當着沒意思,田心想當就讓他當,可這些說出去,瘦猴肯定更生氣。再一方面他也确實心疼他,田心最難的那一年,家裏破産父親偏癱再加上和馬盛淇鬧掰,所有的苦難排着隊接踵而來,境遇一落千丈。

那時候紀真宜在幹嘛呢?他迷路在倫敦西北泰晤士河畔的牛津城,脖子上挂個單反在一群人種不同膚色各異的外國人裏眼花缭亂,沒能陪着他走過最煎熬的那段時間,又一路見證了他的掙紮,當然心疼。

紀真宜自以為靈泛的腦瓜犯了難。

“我就是不适合,我當不好,他想當就讓他當吧,他挺适合的,我壓根沒想要當,怎麽說就……”

謝橋好像已然耐性告罄,開始玩手機,紀真宜郁悶地看着他把手機貼在耳邊,“你好,是田心嗎?我是謝橋。”

頓時驚得渾身一聳,倉皇擡頭正對上他“你閉嘴”的眼神。

“紀真宜不當組長,是他想轉一線,在民生待不長了,到時候交接反而麻煩,你是他好朋友,你的能力他很清楚。請你想明白以後盡快聯系他,他現在因為你要死要活。”

“再見。”

謝橋利落地挂了電話,他俯視紀真宜,“如果你們真鬧翻了,我就來安慰你。”

說完就出門了。

紀真宜怔忪看着他走了,恍悟過來只想追上去,到底還是沒去。

想起剛才謝橋的模樣,很不合時宜地覺得——媽的,好帥。

門鈴響了。

紀真宜懶散地從沙發上滑下去,慢吞吞踱去開門。

門外竟然是那個小歌手,一雙眼比鹿還大,看見紀真宜後眼神由露骨的興奮慢慢轉為無辜的錯愕,“請問謝先生住這裏嗎?他有東西落在我那裏了,我給他送……”

紀真宜視線從他的臉落到他懷裏抱着的紙袋。

“找錯了。”

砰地把門關了,堪稱無情。

門鈴又響了一陣,他沒理。

怎麽又是這個人?哪都有他。

東西什麽時候落下的?

之前他耽誤了沒能去接的那次,謝橋和這個小歌手在一起嗎?“他出水,我高興”就是他嗎?

紀真宜想,那都是之前的事了,怎麽能用前朝的劍斬本朝的官?何況他現在也不是謝橋的誰,以後在一起就好了,謝橋不是朝三暮四的人。又猛然想起自己和謝橋再遇就直接被帶回來,當時謝橋也有男朋友,只是厭了。

以後他和謝橋淡了,也會這樣嗎?

腦子裏胡思亂想,他跟自己說因噎廢食不可取,用未知的痛苦來幹擾當前的判斷太愚蠢。之前的事是之前的,以後的事是以後的,他要是和謝橋談戀愛,就絕不可能讓他們淡了。

他閉上眼睛給自己打氣,沒事,不怕,不難過,加油紀真宜!

謝橋夜跑回來,紀真宜正在客廳自飲自酌,手邊喝空了幾瓶,霎時沉了臉,一言不發要回卧室。

結果紀真宜叫住他,沒頭沒尾卻又瞻前顧後地問,“謝總,你最近有沒有什麽東西落在哪了?”

“哪?”

“就是……外面。”

謝橋說,“沒有。”

“之前也沒有嗎?”

謝橋為他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攢起了眉,“不記得了,但重要的東西我絕不會落,會落的都不重要。”

這個答案讓紀真宜恍了神,眼看謝橋要走,“謝總,喝一杯吧?”

“我不喜歡喝酒。”謝橋冷漠地觑着他,“也讨厭酒鬼。”

紀真宜慌忙把酒杯放下,手不拘小節地在衣服上揩了揩,像要抹掉上面的酒味,“那喝杯水吧,運動後要補充水的,還是你要喝奶?我去給你倒。”

說着就起身了,一手端杯水一手端杯奶回來。

謝橋只得坐下了。

紀真宜拄着臉看他喝奶,說,“我以為那晚上我跟你說的你都沒聽,原來你記得啊。”他笑起來,“說起來我要轉一線應該也幹不了太久,很多一線記者其實都很年輕,都是剛參加工作的新記者,年輕體力好有沖勁,85後占絕大多數,我老師都是少數了。他現在也不在電視臺,轉去紙媒了,電視臺其實說是新聞,更多是宣傳吧。我要是從臺裏還得想想以後是找路子進中臺,還是轉紙媒,确實很麻煩。”他懊惱地皺了皺鼻子,“新聞業怎麽說,工作時間不定,出差多,待遇不高,規律性也差,還有一定危險性。”

紀真宜把話說出口了又覺得不該說的,至少不該對未來男朋友說,畢竟聽起來是很不能給未來伴侶保證的工作,要是相親估計當場就得被斃,正苦思冥想找點優點彌補。

謝橋冷不丁問他,“你為什麽不畫畫了?”

紀真宜為他這個問題怔了怔,“畫啊,怎麽不畫,我偶爾接稿畫插畫。正經畫家得有藝術思想,再說畫得好的那麽多,我……”

“你畫得很好。”

紀真宜稍微有些錯愕,“啊?

謝橋垂下睫,“你畫得很好。”

紀真宜馬上又得意起來,尾巴要翹到天上去,“那是,我插畫要價很高的,去年臺裏人物志全是我畫的。”他聲音低下來,“好像沒怎麽畫過你,總覺得畫不好,你太好看了。”

“畫過。”

紀真宜笑說,“畫杯子底下不算的,因為怕正經的畫不好才畫杯子底下的,不過可愛是不是?”

謝橋握着水杯,唇抿成薄薄的一線。

紀真宜借點酒勁又開始想起一出是一出,“要不就今天吧,來我房間一下好不好,我給你畫一張,很快的,不耽誤時間。”

謝橋是被他強拖過去的,紀真宜按開一盞牆燈,昏黃而溫暖,蹲在地上把好久沒用的畫架翻出來架上了,又把炭筆也翻出來,他現在多用數位板和iPad畫畫,紙筆用得少了。

固定畫紙的夾子不見了,紀真宜煩躁得很,去外面翻箱倒櫃找出盒圖釘,回來時正見謝橋坐在椅子上,在那片暈黃的暖光裏削炭筆。

耳畔有寒風呼嘯而過,他被一下拽回到那個冬天,那個灰沉壓抑塞滿人的畫室集訓大班,十七歲的謝橋蜷着長腿坐在那個小馬紮上,低着頭專注地給他削炭筆。

兩個時空的謝橋在他視線裏重疊,清俊幹淨的少年,沉而有鋒的青年,兜兜轉轉,倏忽八年。

他一時眼熱得厲害,手克制地攢成拳,多想上前去,不再是玩笑,要認真地飽含期盼地擡頭問他,“小橋給哥哥做男朋友好不好啊?”

謝橋發覺他回來了,不太自然地起身,把削好的炭筆遞給他,“畫吧。”

紀真宜畫了這麽多年,削起炭筆來偶爾還要斷,可謝橋卻削得很好,就連削痕都規則圓潤。

他看着這支炭筆,思緒複雜地伸手接過,謝橋坐在床沿,紀真宜坐在畫架前,就這麽畫了。

謝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沒說話,紀真宜也沒說話,房間裏只有炭筆磨在畫紙上沙沙的聲音。

“畫好了。”

他把畫取下來,遞到謝橋手上。

謝橋稍怔着接過來一看,畫上是一架精致可愛的南瓜馬車,載着一位頭戴王冠的高貴公主,前面的馬上還有一個豎着劍的呆頭騎士。

“這是什麽?”

紀真宜仰起頭看他,臉上是得逞後的忍俊不禁,眼睛彎成一線,“是小橋公主啊。”

謝橋看着這張畫,卻也沒有生氣,他就這麽看着,忽然洩氣一般倒下去,躺在紀真宜的床上。

紀真宜還以為他怎麽了,上去探看,發現沒事後竟然也跟着躺在他旁邊了。

兩個人癱倒在床上,不約而同地看着天花板,像數星星的孩童看着遙遠的夜空,好久都沒講話。

“謝總,在國外這些年過得……有什麽好玩的事嗎?”

“學校很多舞會。”

紀真宜笑起來,“那一定很多人跟你搭讪吧?”

謝橋沒回答。

兩個人難得融洽地說了一堆無關緊要的話題,紀真宜小心地維續着這難能可貴的氛圍。

“有沒有學別的語言啊?不對,英國說英語的。”

“會點法語。”

紀真宜心想會點兒,那就挑幾個日常的問問,“法語的再見怎麽說啊?”

謝橋看着天花板,好一會兒嘴唇才動,“Je t'aime.”

“你好呢?”

“Je t'ai toujours aime ”

謝橋的聲線溫沉,讀起法語來沉郁迷人。

“這麽長?我怎麽記得是什麽‘幫豬(Bonjour)’啊?”

謝橋稍作停頓,“Je t'ai toujours aime是随意些的表達。”

紀真宜想随意不就是親近的意思嗎?

于是高高興興地學舌,學得卡卡頓頓,“Je t'ai toujours aime謝總.”

不知道是不是紀真宜喝了酒産生錯覺,他好像看到謝橋笑了一下,淡淡的轉瞬隐去了,莫名的慘淡又哀傷,“再說一遍。”

紀真宜被他那匆匆一抹笑迷了眼睛,回過神又把那句本就記得磕磕絆絆的法語忘了。

謝橋轉過來,面對着他,隔得咫尺,四目相對,他說,“Je t'ai toujours aime.”

不知道為什麽,紀真宜突然感覺自己心跳都停了,他好似溺進那雙朗若寒星的眼沼裏,幾乎掙脫不出,那種深沉的,厚重的,裹挾着孤獨與悲傷的陌生情緒将他湮滅了。

他呼不出氣來。

謝橋從床上坐起身。

紀真宜像剛從真空裏放出來,胸膛起伏大口喘氣,酒意瞬間湧上腦門,他暈得厲害,竟然開了竅,“Je t'ai toujours aime謝總。”

謝橋問他,“有中性筆嗎?”

紀真宜不知道他要幹什麽,懵懂地答,抽屜裏。

謝橋拿着那張畫下床,一拉開抽屜,裏頭的東西頓時讓他周身湧熱的血涼透了,又接連着把旁邊幾個也拉開,沒有他要找的。他被那圈紅灼傷了眼睛,覺得自己可笑至極。

紀真宜學舌上瘾,躺在床上自娛自樂地“Je t'ai toujours aime謝總,謝總Je t'ai toujours aime……”

謝橋把抽屜推進去,轉過身來,虛倚着書桌,他冷聲說,“你配嗎?”

紀真宜一時沒明白過來,“什麽?”

“你要跟我談戀愛?你憑什麽跟我談戀愛,長相普通,身材一般,性格稀爛,嘴上說得比唱得好聽,心裏不幹不淨,你配跟我談戀愛?”

紀真宜坐起來,“我有那麽差嗎?”

謝橋譏诮地一聲笑,“你覺得呢?”

紀真宜說,“我覺得沒有啊。”

作話:

*Je t'aime(我愛你)

*Je t'ai toujours aime(我一直深愛你)

這章巨長,速速評論(寫得太急,還得仔細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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