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讨厭你
紀真宜還真為自己辯駁起來了,“我還可以吧。雖說沒你長得好看,但也不至于普通啊,我身材是一般,有點瘦了,但我也可以練的。性格的話,我也覺得不太好,老是吊兒郎當的,讓人覺得不踏實……但我也有優點啊,我很會拍照,可以把你拍得很好看。我脾氣還不錯,肯定不會和你吵架……”
謝橋閉了眼睛,臉上是說不出的蒼白與虛弱,“你走吧,房租我退給你,你出去。”
紀真宜走到他跟前,怔怔的還沒反應過來,“為什麽?”
謝橋睜開了眼,卻也沒看他,把手裏那種畫丢到他懷裏,語氣生冷,“你現在就走。”
紀真宜無暇去接,畫輕飄飄落在地上,“突然怎麽了?”
“我累了,沒意思。”
謝橋看着他,漂亮幽邃的眼裏灰冷一片,紀真宜幾乎能感受到他那種破碎的無望,心尖都跟着顫起來,“是不是我做錯什麽了?你告訴我好不好?我給你道歉。”
“你沒錯,是我活該。”謝橋嘴角扯了一下,很悲涼的自嘲,“你走吧,我看着你,覺得很煩。”
紀真宜心被他這句話剁成餡了,黑眼珠在眼框裏倉皇無措地轉動,他拽住謝橋運動服的上衣,嘴唇都哆嗦起來,“為什麽?你說清楚,怎麽突然就煩了?”
謝橋撇過身,“你不走我走。”他還沒到那個地步,把自己的卑微和盤托出,他不想再把铮铮的驕傲讓人寸寸折碎,變得可笑又可悲。
他就真轉身要走。
紀真宜把他拖住,垂着頭,嗓子裏有些窒澀的啞,妥協地說,“你別走,我走,我走。”
早秋的夜大致還是熱的,依稀有了點蕭瑟的寒意,紀真宜伶仃地走在深夜的街頭,肩頭沉沉地塌着,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只偶爾有輛車飛馳而過。
前幾天他才跟他媽說“誰會把我趕出來”,今天就被趕出來了,果然話不能說得太滿。他形單影只地站着,看着深夜的街道,一時間悵惘難消,覺得路燈的光都清冷冷的分外孤單。
身上什麽都沒帶,還好有手機,沒帶身份證住不了酒店,正思忖着該在哪落腳,田心的電話就來了。
那邊羞憤地質問幹嘛讓謝橋打電話,吓死他了,又問紀真宜真要轉一線啊,噼裏啪啦嘴上不停,看來确實消氣了,“我遞名片的時候都沒想到謝橋真會存我電話呢,你倆這是在一起了?”
紀真宜頓住了,長呼一口氣,“沒有,我被趕出來了。”
紀真宜用老地方藏的鑰匙打開了田心公寓的門,田心出差已經一周,屋子裏很空。
他把自己抛到床上,卻又睡不着,坐起身看電影,iPad沒能拿出來,只好用手機,看《奪命五頭鯊》。
其實他是不想跳過四看五的,奈何這個劇組好像已經智障到連數都不會數了,竟然沒拍《奪命四頭鯊》,只能将就着看五了。
魯迅所有的書紀真宜基本都買了,當時沒能全部搬走,留了許多在田心這。謝橋當年推薦他看魯迅誠然是再正确不過了,魯迅伴着他走過太多個好似等不來白晝的黑夜,他甚至覺得他要和魯迅過一輩子了,當然魯迅可能不太願意。
他又開始翻,一頁一頁,從祥林嫂到劉和珍再到阿Q,從“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到“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再到自欺欺人的阿Q精神。
他活學活用——沒關系的,以後他跟謝橋在一起了,一直生活下去,那跟尋常夫妻也沒什麽兩樣,謝橋就是他老婆,哪個男人沒有被老婆冷過,罵過,趕出去過呢?
沒什麽的,紀真宜,你不會這點小事就哭吧?
眼淚啪嗒啪嗒往下砸。
他邊啜泣邊想,魯迅寫得真好,《奪命五頭鯊》拍得真感人。
眼淚簌簌不止,他的臉又蒼白起來,悲恸委屈的水紅布滿他整張臉,他擡起胳膊來揩了揩臉,眼睛裏的水擦也擦不完。
他覺得自己真慫包,二十幾歲了還因為這點小事哭哭啼啼,魯迅見了都要說,“我們先前比你苦的多了,你算是什麽東西?”(改自《阿Q正傳》:我們先前——比你闊的多了,你算是什麽東西?)
可是好難過,他說不清是謝橋說他不配,還是說看見他就煩,或是叫他走,哪一個更難過。明明就說了那麽幾句話,怎麽個個字都往他心口紮呢,這些話換任何一個人說,他都覺得無所謂,甚至還能自嘲,可謝橋一說,他胸口就跟被人掄了一錘似的,每說一個字就陷下去一塊,簡直要體無完膚。
他跟自己說,謝橋當年也為你哭過,就當還給他了,沒關系,今晚哭完,明天就去問清楚,別哭得不明不白。
紀真宜不喜歡的人他絕不拖泥帶水,他喜歡的人見了棺材他也要扛走。
第二天他那條新聞三審完畢他就走了,在銀行大廈沒等到人,又回了謝橋的房子,按了很久的門鈴也沒人看,他蹲在門口等着謝橋回來。
門其實是指紋鎖,但紀真宜不敢開,他怕看到他的指紋已經被清除了,也怕謝橋看見他私自闖進去生氣。可他蹲在那瞌睡了兩回,一直等到下半夜謝橋也沒回來。
他聯系不到謝橋了,電話不接,微信不回,應該都被拉黑了,他等在門口蹲了兩天,謝橋沒會來,反而被查監控的保安找上來叫走了。實在沒辦法,厚着臉皮上去銀行問了,結果人家告訴他,謝橋出差了。
“去哪出差了?”
“俄羅斯。”
俄羅斯?
這個秋天确實是個多事之“秋”,紀真宜腳步沉重地走出銀行不久就接到了莫海華的電話。
祝琇瑩這些天消瘦乏力,還發低燒,莫海華以為是水土不服,去出差地的醫院看病發現腋窩淋巴結腫大,做了b超和乳腺钼靶,查出是乳腺癌。
紀真宜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整個人差點栽下去,眼前發黑,耳道轟鳴,世界都在他腦子裏完蛋了。他想,難得掃把星難道成天就盯着他一個人嗎,倒黴怎麽一層一層全套在他身上?
好在莫海華緊接着說只是早期,不過這個醫院醫療條件不太好,問他能不能聯系到上級醫院轉院,畢竟他工作的城市比家鄉那邊醫療資源要更好一些,也更近一些。
轉院如果醫生不能給病人聯系上級醫院的話,就得自己聯系。紀真宜滿城跑了兩天,好點的醫院都說沒床位,他心裏特別虛,總覺得早期到晚期也就那麽幾天的事,焦頭爛額,有種求路無門的無力感。
他去醫院采訪過醫生,現在還加着微信,可人家是個婦産科主任,這可怎麽開口。又問了交好的同事上司,大家都挺願意幫忙,一直幫着聯系醫院,只是騰床位似乎都挺麻煩的,最近的也要他等兩周。
紀真宜聯系不到周琤玉很多天了,周琤玉自從話劇那天見過後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不見人了,要不然找他的話,肯定會有點路子的。
他這邊正心灰意冷,想着明天要還是沒有的話,就休假回去陪他媽看見好了,拖下去他心裏愈發沒底,無力透了。
結果醫院主動聯系他說,有床位了。
他歷經大悲大喜,簡直劫後餘生。祝琇瑩特別悲觀,覺得自己已經半只腳踏進墳墓了,郁郁寡歡的,怎麽也想不通自己怎麽突然就從乳腺增生到乳腺癌了。
莫海華說之前是庸醫誤診,好在還算發現及時,以後我再也不氣你了。
紀真宜說媽你別告訴我的存折密碼了,早期不是什麽大病,百分之九十都能治好,你起碼活到八十八,我從沒想過自己會沒有媽媽。
紀真宜這幾天奔波在電視臺,醫院,偶爾回一趟瘦猴的公寓。瘦猴回來了,還成天幫紀真宜他媽熬湯,電視臺的同事來探病,帶着果籃和花,都說你媽長得真漂亮。
可能這幾天實在太過精神喪靡,他坐公交車還被一老太太搭讪了,老太太圍着他神神叨叨,拽着他衣服問他要不要加入***,還強行給他取了個法號叫戒色。
紀真宜趕緊下車了,生怕老太太在他面前***似的,下了車就報警,說有猖狂的邪教分子對他意圖不軌,也不知道警察叔叔有沒有空理會。
這段時間忙得無暇聯系謝橋,偶爾想到都要難受。
好在祝琇瑩的穿刺活檢很成功,切割手術的時間也定下來了,和病友交流時人家說祝琇瑩的醫生是個非常好的專家,手術安排得滿滿當當,怎麽來給他做這種小手術。
紀真宜也覺得這種餡餅掉不到自己頭上,他問了所有人都無果,很異想天開地,抱着十分渺茫的妄想給謝橋打了電話,竟然通了。
十分卡卡頓頓地開門見山,“……那個,謝總,我媽,生病,你,是不是……幫忙了?”
那邊沉吟半晌,“和你沒關系,我幫的是阿姨。”
“知道了,謝謝你,特別感謝你。”他還是覺得高興,“我都沒想到電話能打通呢,你把我從黑名單拉出來了?”
謝橋沉聲說,“前天就出來了,你不上心罷了。”
說完電話就挂了。
紀真宜看着被挂斷的手機,決定今晚還是要回謝橋那一趟。
他把微信,支付寶和卡裏的錢都看了看。沒錯,明明沒把房租退給我,我憑什麽不能回!?
當晚在醫院陪他媽吃完晚飯就理直氣壯地回去了,又去按門鈴,還是沒人開,忐忑地按了指紋鎖,門竟然開了。
原來沒删啊。
不過房子裏确實沒人,紀真宜回到自己房間,畫架還擺着,炭筆也還在那,只是地上扔着的那張畫不見了。
他在屋子裏來來回回轉了幾圈,給謝橋打了電話,“你在哪啊謝總?”
旁邊有個男聲小心地問道,“誰呀?”
謝橋思考了半秒才輕描淡寫地回說,“租客。”又問紀真宜,“有事嗎?”
紀真宜遲疑了片刻才笑着說,“沒事沒事,能有什麽事,就我媽手術的事,她想謝謝你,多謝你了謝總。”
謝橋那邊有冰塊碰擊酒水的聲音,估計是在晃酒杯,“嗯,沒事我挂了。”
真就又挂了。
紀真宜洩氣地把自己丢到床上,盤腿坐起來玩手機鬥地主,等把所有歡樂豆輸光了終于覺得任務完成了可以睡了。半夜仍然翻來覆去睡不着,心想還不如醫院陪床呢,至少睡得過去。
越窩在床上越煩躁,幹脆起了,剛出房門,就聽見玄關窸窣作響,客廳的燈一下亮了起來。
一個斯文俊秀的男人架着謝橋一條胳膊,把人扛了進來。男人和紀真宜猝不及防對上了眼,還當是鬼,驚得整個人都小幅度後跳了一下。
在紀真宜眼裏,這種驚訝明顯是跟着約炮對象回家結果撞見人家正牌男友的驚訝,他心裏十分不忿,很有些正室氣焰地質問,“你是誰啊?”
這人戴個眼鏡,反問,“你是誰啊?”
“我是他男朋友!”
男人看着他,突然低頭笑了,促狹又揶揄地,“我怎麽沒聽他說有男朋友啊?”
紀真宜張口就來,“我們吵架了,他賭氣呢。”
男人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裏還有點零星的笑意,“你們為什麽吵架啊?”
紀真宜心說,你管得還挺多,他把謝橋扛過來,對男人說,“我們的家務事要向你報備嗎?”
“那好吧,他就交給你了。”他做出一副對謝橋念念不舍的樣子,輕快地走了,走到半路又折回來,笑眯眯地,“對了,仙人球你注意一下,別讓他碰,麻煩你了。”
又走了。
紀真宜摸不着頭腦,這人有點不對呀,怎麽連仙人球都知道?還說麻煩你了?我是他“男朋友”還要你說嗎?
謊話說三遍紀真宜自己都當真了。
他扛着謝橋,妒火中燒,心想要不是謝橋實在長得好看,自己已經上手揪他了。
不是說不喜歡喝酒嗎?不是讨厭酒鬼嗎?
他酸溜溜地想,我才幾天沒守着,你怎麽就去找別人了?
他把謝橋擡到沙發上,想惡狠狠在謝橋臉上咬一口,結果謝橋好像清醒了一些,把手抽了回去,抗拒地說,“別碰我。”
紀真宜頓時又不敢動作了。
謝橋擡起頭來,這次顯然醉得不輕,淨白的臉上是兩團紅,眼睛勉力眨了幾下,像才對好焦似的,攢着眉含糊地低聲喃喃,“讨厭你,讨厭你紀真宜……”
紀真宜一邊覺得他臉蛋紅紅十分可愛,一邊又因為他的話怄氣,于是趁他醉酒捧着他臉蛋一通亂揉,“不可以!不準讨厭!”
謝橋哼地一聲把臉埋進沙發,小孩一樣使性子,“就是讨厭你,讨厭你……”
紀真宜伏在他耳邊,也有些委屈,“為什麽嘛?”
作話:謝橋:一位公主偷偷特別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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