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食管 3
廚房在一樓,兩人在廚房裏發現了更多的燭臺,于是一一點亮。燭光一下子驅散了野獸般的黑暗。
“安全了安全了。”連喬看着燭光中的廚房,蒼蠅式興奮搓手,“新場景解鎖!開始搜刮!”
徐忍冬笑笑,舉起燭臺,為他照明。
很快的,他們找到了奶粉,并且煮了開水。徐忍冬正要沖奶粉的時候,連喬制止了他:“不行不行,不能用開水的。水溫太高的話蛋白質會變性。”
徐忍冬一想,高中化學好像确實教過這個,于是停下手來:“那怎麽辦?”
連喬張望了一下,沒找到涼白開,道:“那咱們就只好在這等一會兒了,把開水吹涼一點再倒進去。”
于是兩個人站在水池邊上,輪流往水杯裏吹氣兒。修道院的夜晚十分寂靜,此時廚房被搖曳的燭火照亮,桌上還擺着溫開水和奶粉,眼前的場景非但毫無陰森之意,反而變得有些溫馨。
徐忍冬用手背反複确認着水溫,模樣看起來十分認真,好像不是在等着沖奶粉,而是正在做學術的研究員。連喬看着他,忍不住彎着眼睛笑起來。
徐忍冬問:“笑什麽?”
連喬說:“我覺得我們好像一對新手爸媽,被孩子鬧得睡不着,半夜爬起來給他沖奶粉喝。”
徐忍冬沉默片刻:“……你頂着一張五歲的臉說出這種話,看起來特別詭異。”
連喬一愣,低頭看看自己肉乎乎的短手短腿,頗為沉痛地道:“是挺詭異的……啊,我好想念我的大長腿。還有我的撬棍。”
徐忍冬:“……”他開始覺得連喬真的适合當恐怖游戲主播,無論什麽環境下都還有心情開玩笑。
不過,和他呆在一塊兒,倒是真的挺開心的。
水溫緩緩下降,但距離可以沖奶粉還遠遠不夠。漸漸地,連喬有些坐不住了,繼續四處翻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有價值的東西。他一邊找還一邊和徐忍冬閑聊:“哎忍冬哥,你不是說你小時候也是住福利院的嗎?能說說福利院是什麽樣的嗎?”
徐遠東撫摸着滾燙的水杯,若有所思:“大概是濃縮版的人間疾苦吧。很多孩子都有殘疾,要不然就是智力障礙,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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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頓了一下,連喬接茬:“所以沒人願意領養嗎?”
徐忍冬說:“不,正相反,那些有缺陷的孩子很容易就被領養了。”
連喬:“……啊?”
徐忍冬盯着水杯裏蒸騰而出的熱氣,嘴角挂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而我不夠慘,肢體健全,長得也還行。愛心人士都覺得我這種小孩子很容易被別人領養,所以他們全都選擇了那些慘兮兮的小朋友。結果一來二去,我就長大了。等到了叛逆期,就更沒人要了。反正都已經這麽大了,帶回去也養不熟了……其實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到底為什麽沒人要我,這些都是我自己想的。或許那些家長們還有別的考慮,反正我就是這麽理解的。大概我看起來不太需要接受幫助吧,挺讓人放心的。”
連喬:“……”怎麽跟他想象的不一樣?
他本來以為在福利院度過童年會很悲慘,他可以借機安慰一波。但聽徐忍冬的描述,好像除了沒人領養他以外,也沒別的慘痛經歷了。因此徐忍冬說出來的時候也很平靜,甚至還帶了點自嘲的語氣。
可是,恰恰就是他那種“我沒事,我還好”的态度,卻讓連喬感覺心尖被攥緊了。
連喬不明白這是為什麽。回過神來時,他已經走到徐忍冬面前,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
徐忍冬一愣,無奈道:“你冷靜點,別忘了我比你大。”
連喬的手指僵住,聽他這麽一說好像是有點尴尬。他臉紅紅地收回手,扭頭望向一旁,轉移話題道:“水涼了,可以沖奶粉了。”
徐忍冬:“嗯。”
奶粉沖好之後,兩人提起煤油燈,加快腳步朝二樓走去。徐忍冬手中的奶瓶散發出濃郁的奶香味,連喬一邊舉着煤油燈照明,一邊嗅着空中的奶香味,忍不住嘟囔道:“好餓啊……”
徐忍冬道:“好好提着燈。這燈不擋風,容易滅。”
話音剛落,一陣陰風從二人背後吹來,竟然直接把那煤油燈吹滅了。
連喬:“……大佬,你這嘴是不是開過光啊。”
徐忍冬沉默片刻,忽然聽見背後傳來一陣輕輕的“沙沙”聲。那聲音像是蛇在沙地裏爬行,又沉又悶,在寂靜的修道院中顯得格外清晰。
徐忍冬朝着腳步聲望去,那東西一點一點地出現在窗戶投下的月光裏。徐忍冬終于看清,那是一個人身蛇尾的白色身影。粗長的尾巴在身後搖曳,幹癟松弛的皮膚像袋子一樣挂在骨頭上,四肢纖細,長得驚人。肚子卻微微鼓出來,如同一只長着蛇尾的蜘蛛。
徐忍冬的視線順着那細長的軀體慢慢上移。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在看清那東西的臉之後,他還是感到手腳發麻,渾身的血液都開始發冷。
——那張慘白的臉上,竟然沒有嘴巴和鼻子!
不,不是沒有嘴巴鼻子,而是在本該有這兩個器官的地方,變成了兩個黑漆漆的大洞。在那滲人的黑洞之上,兩顆血淋淋的眼球突兀地卡在臉皮上。那怪物沒有眼皮,因此眼球像一對不配套的裝飾品,松松垮垮地在眼眶裏晃蕩,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
連喬顯然也看清了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慘白怪物,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他在黑暗中一頓亂抓,好不容易抓到了徐忍冬的手。
徐忍冬壓低聲音:“咱們往大門跑。出去以後分頭行動,一個人引開他,另一個回來通知大家。”
連喬:“嗝。”
徐忍冬:“……”
連喬帶着哭腔道:“對不起我止不住、嗝……”
徐忍冬嘆道:“做好準備,我數一二三。”
連喬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忍冬、嗝……小心點!”
徐忍冬:“你也是。一,二……三!”
話音剛落,徐忍冬用力把奶瓶砸向遠處。怪物立刻被奶瓶滾動的聲音吸引了注意,調頭沖向角落。兩個人不再束手束腳,拔腿朝着大門的方向奔去。
徐忍冬推開大門,跑進了院子裏。此時月色晦暗,但院子裏的景象還是很清楚的,那扇巨大的鐵門和爬滿藤蔓的土牆仍舊靜靜伫立。
他回頭朝那慘白的蛇形怪物瞟了一眼。怪物已經放棄奶瓶開始追他們。不知是他們跑得太慢還是怪物動作太快,轉眼之間怪物已經追到他們身後不遠處。徐忍冬邊跑邊說:“出去之後我往左邊,你往右邊!”
連喬卻驚呼:“忍冬哥,門鎖了!”
徐忍冬一愣。此時他們已經跑到大鐵門前,只見門上挂着一把生了鏽的大鐵鎖。他們進修道院的時候明明沒有鎖,難道是老修女趁他們休息的時候出來鎖上的?
兩人用力搖晃了一下鐵門,鐵門紋絲不動。身後那白色蛇怪卻已經步步逼近,封鎖了他們的退路。那雙詭異的眼珠子盯着他們,黑漆漆的嘴洞裂出一個恐怖的笑容。
徐忍冬心裏一慌,本能地回避了蛇怪的目光,四下張望着喊道:“找東西把鎖砸開!”
“來不及了!”連喬忽然挺身上前,将他護在身後。
徐忍冬一驚,下意識地抓住連喬後背的衣服:“連喬!”
當他喊出聲時,那渾身慘白的蛇形怪物已經一把掐住連喬的脖子!
那絕對不是人類的手,每個指甲都像刀鋒一樣尖銳,指縫裏還有許多黑褐色的血跡。徐忍冬眼睜睜地看着連喬被掐着脖子拎起來,小小的身體拼命掙紮。徐忍冬立刻抱住連喬的雙腿,想把他奪回來,連喬卻用力推了他一把。
“走……”他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聲音微弱而沙啞,“放棄我……你快走……”
徐忍冬渾身都在發抖:“放你媽的屁!”
恐懼和憤怒剝奪了他的理智,他沖上前去,用盡渾身的力氣踢打怪物。然而此時的他僅僅是一個三歲孩童,蛇怪在他的踢打之下紋絲不動,反而将連喬的脖子越掐越緊。那小小的身體距離地面越來越遠。
白色蛇怪張開血盆大口,咬住了連喬軟軟垂下的小腿。然後,狠狠扭過頭,開始用力撕扯!
它這是要把連喬的腿活生生地從軀幹上撕下來!
連喬本因缺氧而逐漸失去意識,卻又被這撕扯的劇痛強制喚醒。他再次虛弱地掙紮起來,然而這五歲孩童的掙紮,在白色怪物面前如同螞蟻撼樹,沒有一點用處。
“呃、呃……”那可憐的喉嚨已經連慘叫聲都發不出,只能發出微弱的抽氣聲。
徐忍冬急紅了眼,朝着怪物的蛇身張口就咬。牙齒像是咬上了一堆爛肉,軟綿綿的,卻怎麽都咬不下來,只有濃郁的腥臭味撲面而來。
那怪物抓住他的頭發,想把他拉開。頭皮被揪得生疼,好像整塊頭皮都要被掀起來似的。徐忍冬顧不上惡心,也顧不上疼痛,任憑怪物如何拉扯,他死都不松嘴。
“忍、忍冬……”被舉至半空的連喬,痛苦地朝徐忍冬伸出手,卻怎麽都夠不着他。連喬的臉頰因窒息而變成了醬紫色,小短腿在空中撲騰的幅度也越來越小。他已經快要沒有力氣掙紮。
與此同時,徐忍冬頭上一松,後頸卻猛的一涼。緊接着,有什麽東西纏上他的脖子,硬生生地把他往後拉。他還不肯松口,然而那涼涼的東西長得吓人,直接把他那細細的頸項整個箍住,用力捏緊,幾乎要把他的喉結捏碎!
他這才看清,纏緊他脖子的,竟是那怪物的蛇尾!
徐忍冬克制不住地嗆咳起來,被迫松開了嘴。身體立刻就被提離了地面。他感到頭暈眼花,天旋地轉,連喬小小的身影在他面前一閃而過。
幾乎是同時,他的後背狠狠地撞上了牆壁!
“唔!”他摔落在地上,只覺渾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後背痛得要命,他幾乎站不起來。
怪物仍舊一下一下地撕扯着連喬的左腿。徐忍冬強迫自己撐起身子,四處搜尋着可以當做武器使用的東西。可是——沒有!院子裏雜草叢生,地上只有瓦礫,連一塊大點的石頭都沒有!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蛇怪掐緊連喬的脖子,咬住他的小腿狠狠拉扯。連喬面色青紫,已經無力再掙紮。徐忍冬幾乎能聽見他骨頭裏發出的輕微的咔啦聲。
——只怕再過幾秒,就算他的腿不被撕下來,喉嚨也會被鬼爪捏碎!
徐忍冬心亂如麻,渾身都在發抖。比瀕死感更可怕的絕望感籠罩了他。不知何時,他已淚流滿面,視野也開始模糊。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遠處忽然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響。
“嗚哇——”
那聲音像是小貓在叫,徐忍冬一時沒反應過來那是什麽。沒想到白色蛇怪在聽到這聲音之後,竟然松手将連喬甩開,用一種駭人的速度扭頭奔向修道院!
徐忍冬愣了半秒。只見連喬摔進草叢裏,捂着脖子嗆咳起來。徐忍冬大喜過望,跌跌撞撞地跑到連喬身邊,噗通一聲跪下來,伸手就把連喬拉進懷裏。
連喬在他懷中不住咳嗽,徐忍冬手指發抖地輕撫他的後背,用盡量平穩的聲音說:“沒事了沒事了,它走了……沒事了……”
“忍、咳咳……忍冬哥……”連喬緩過氣來,手指近乎痙攣地抓住他的衣襟,“腿好痛……我脫臼了……(注1)”
徐忍冬連忙拉開他的衣物。果然,他胯部有一塊骨頭以不正常的角度往外凸了出來,光是看着都讓人覺得疼。徐忍冬頓時慌亂起來,他該怎麽辦?脫臼了該怎麽處理?
他從未如此後悔過自己當初沒有學醫!(注2)
連喬抓了抓他的手,喘息着說:“幫幫我,幫我關節複位……”
徐忍冬聽他這話的語氣,似乎知道複位手法,趕緊道:“你說!我來做!”
連喬點點頭,示意他把他的膝蓋擡起來,托住膝窩用力往上擡。徐忍冬照着做了,剛一用力,就聽連喬痛得倒抽一口冷氣。
徐忍冬立刻慌了:“是不是不對?我下手太重了?”
連喬疼得沒法完整說出一句話:“不是,你做對了……就是……力氣不夠……”他大口喘息着,“你得用力往上掰……骨頭才能……才能回到關節腔裏去……一定要用力……”
徐忍冬咬牙;“你忍着點。”
連喬深吸一口氣,滿頭冷汗地點了點頭,手指不自覺地抓緊他的衣角。
這回徐忍冬下了狠手,用盡全身力氣,死命往上一擡。連喬痛得慘叫一聲,如同小動物臨死之際發出的悲鳴。卻聽一聲輕響,關節終于回到了本來的位置。
徐忍冬忙道:“怎麽樣?還痛嗎?”
連喬臉色慘白,卻朝他笑了笑:“好多了。謝謝你。”
徐忍冬扶着他站起來:“能走嗎?有沒有骨折?”
連喬道:“沒事,能走。脫臼是小傷,只要複位了就不影響活動了。”
“皮外傷呢?”徐忍冬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剛才那怪物把他整個小腿都咬進嘴裏了,他應該先檢查一下連喬腿上的傷口再掰他的腿的。
沒想到連喬仍是搖頭:“他沒有牙齒。沒咬傷我。”
徐忍冬還是不放心,彎下腰去,想撩起他的褲腿。連喬卻左右躲閃,不讓他看。
徐忍冬皺了皺眉,一把抓住他的腳腕,正要叫他別鬧,卻忽然覺得嘴裏有點異物感。他低頭一吐,竟然吐出兩顆牙齒。
連喬被他突然吐牙的舉動驚呆了,一臉懵逼地看着他。徐忍冬只覺牙床癢癢的,伸手一摸,又有幾顆牙齒脫落下來。
連喬:“……大佬,你這是什麽操作?”
徐忍冬盯着那堆小小的牙齒看了半天:“乳牙掉了。可能剛柴咬得太用力了。”
連喬沉默片刻:“大佬,你現在說話漏風你知道嗎。”
徐忍冬:“……”
連喬嘴角微微抽搐着,他其實很想笑,但又不敢。他只能扭過頭去,把笑意釋放在徐忍冬看不見的地方。
然而顫抖的肩膀還是暴露了他正在狂笑的事實。
徐忍冬郁悶地瞪了他一眼,氣鼓鼓地把乳牙全扔進雜草叢裏。連喬見他生氣了,趕緊止住笑意,強行轉移話題道:“對了,那怪物去哪兒了?它怎麽會突然放過我們?”
徐忍冬這才想起正經事,卻聽樓上傳來一聲驚呼。兩人齊刷刷地擡頭望去,只見二樓那唯一一個亮着燈的窗口裏,閃過了一個細長駭人的鬼影。
——葉清流出事了!
徐忍冬和連喬對視一眼,毫不猶豫地朝修道院跑去。
作者有話要說:
連喬:你比♂我♂大?
忍冬:是啊。
連喬:我不信!!!你脫下來rwkk!!!
忍冬:??????
注1:相比成年人,兒童更容易脫臼,要複位也更容易。此處連喬是髋部遭受直接暴力引起的髋關節脫位,文中描述的複位手法是可行的。但實際生活中遇到關節脫位最好還是去醫院确認一下脫位程度和具體位置,對症治療。
注2:從未如此後悔沒有學醫:醫學界流傳着諸多段子,比如“勸人學醫天打雷劈”、“現在背書流的眼淚是當初選專業時腦子進的水”、“只要專業選得好,天天學習像高考”……忍冬這句話大概是只有醫學生才能get的梗了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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