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食管 4
兩個人趕回二樓時,正遇上從樓梯上跑下來的孩子們。徐忍冬掃了一眼沒看見葉清流,伸手拉住離他最近的小胖子:“葉清流和嬰兒呢?”
小胖子憤怒地甩開他的手:“我就說他會害死我們!你們還非要找死!”
他說完,狠狠地推了徐忍冬一把。徐忍冬措不及防踉跄幾步,要不是連喬眼疾手快扶住他,他已經被推倒了。連喬瞬間怒了,上去一腳把小胖子踹翻在地:“好好說話!動什麽手!”
小胖子:“……”
徐忍冬:“……”沒毛病,他動的是腳。
小胖子這一下摔懵了,完全被連喬的氣勢壓倒,悻悻答道:“他們還在樓上。”
兩人齊齊的地往二樓望去,只見他們房間的房門敞開着,裏面人影晃動。葉清流尖叫連連,看來還活着。
徐忍冬對小胖子說:“院子裏的門鎖上了,打不開。你們快去找找有沒有什麽東西可以墊腳的,看能不能爬出去。”
小胖子唯唯,手腳并用地爬起來跑了。
徐忍冬扭頭望向連喬:“你腿還行嗎?”
連喬:“踹飛十個小胖子沒問題,踹那個怪物就有點難了。”
徐忍冬忍俊不禁:“那我們上去救人。”
連喬:“好。”
來到二樓。果然,那細長蒼白的蛇怪已經把葉清流逼到牆角。葉清流抱着嬰兒跑不快,好在她體型小,幾次都驚險地躲過了蛇怪的攻擊。
徐忍冬見房子中間有張大桌子,突然想起連喬在上一個世界裏,和大錘哥圍着石碑繞圈圈的場景,遂喊道:“繞着桌子跑,找機會逃出來!”
葉清流匆忙應了一聲。連喬眼裏閃過一絲驚訝與笑意,随即他把小書包從背上解下,低頭在裏面翻找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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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地,他掏出了一卷跳繩,把繩子一頭交給徐忍冬:“忍冬哥,咱們守在門口,絆他一下!”
徐忍冬當即會意,與連喬分別站在房門兩側,借着門框擋住身形。
屋內的葉清流正艱難地和蒼白蛇怪繞着圈,蛇怪往左她就往右,怪物往右她又掉頭往左跑,始終和蛇怪保持在桌子的兩頭,大眼瞪小眼。
這樣對峙幾圈之後,白色蛇怪勃然大怒,嗷地吼了一聲,伸手将桌子掀了。只聽哐當巨響,沉重的木板桌狠狠砸向一旁。葉清流卻趁機從另一個方向貓腰溜了出來。
她剛才沒注意徐忍冬和連喬去哪兒了,此時跨出門口,才看到兩個人鬼鬼祟祟地躲在房門兩旁,她被吓了一跳:“你們幹嘛?”
連喬急道:“跑幹什麽!快愣着啊!”
葉清流:“???”
徐忍冬無語地看了連喬一眼,糾正道:“愣着幹什麽!快跑!”
葉清流這才反應過來,抱着嬰兒跑下樓去。房間裏那白色蛇怪立刻追了出來,兩人看準時機,同時往後一拽,将跳繩用力繃緊。只見白色蛇怪從房間裏追出來,下半段蛇身恰好被繩索絆住,上半身就整個向前撲去,重重摔了個狗吃屎。就連地板都被震起了灰塵,
成功了!
徐忍冬果斷扔下繩子:“跑!”
連喬歡呼一聲,踩着蛇怪的後背跑過來。
白色蛇怪中了陷阱,本來就已極度憤怒,又被連喬這小兔崽子踩了幾腳,頓時怒火更甚。它嚎叫着爬起來,追着兩個孩子就跑。
此時徐忍冬和連喬已經跑到樓梯下半段。連喬忽然轉過身,往身後的地板上撒了把什麽東西。徐忍冬一愣,連喬已經抓住他的手,重新奔跑起來。臉上帶着興奮而期待的笑容。
蛇怪順着樓梯追下來,粗長的尾巴狂亂扭動,如同在水中游行,速度極快,轉瞬之間已經來到連喬剛才停頓的地方。突然間,它不知怎麽了,蛇腰一歪,整個身體再度失去平衡。
蛇怪整個身體向後仰面倒去,後腦勺嗵地磕在了臺階上,身體卻還在不住往下滑。屁股噔噔噔噔地磕過了每一級臺階,一直摔到了樓梯最底層。整個怪物都懵逼了。
徐忍冬也驚呆了。這畫面太搞笑,他忍不住笑出了聲。
而始作俑者的連喬卻一本正經道:“大佬你嚴肅點,逃命呢!”說着就拉起徐忍冬,繼續朝門外跑。
兩人跑出修道院,四處找東西頂住大門。本該是狼狽逃命的氣氛,卻因為連喬的惡作劇而讓人忍俊不禁。徐忍冬忍着笑意問道:“你往地上扔的什麽?”
連喬說:“沙子。”
徐忍冬:“哪兒來的?”
連喬:“咱們房間裏不是有小沙包嗎?我拆了。”
徐忍冬不禁嘆服,他可沒想到沙包還能派這用處。連喬是真的聰明,也是真的調皮,看把人家怪物都欺負成什麽樣了,一點尊嚴都沒有。
兩人頂好門,聽到身後傳來葉清流的呼喊:“快來快來,在這裏!”
他們跑向院子,只見院牆角落有個大箱子。一個女孩踩在箱子上,正試圖翻牆。牆頭有個七歲模樣的男孩子,伸長了手臂,想把她拉上來。徐忍冬記得這男孩叫任高飛,是他們這群孩子裏體型最高大的一個。
葉清流抱着嬰兒站在旁邊,徐忍冬問:“其他人呢?”
葉清流道:“都在牆外面呢!”
怪物還在砰砰砰地砸門,老舊的木門很不結實,眼看着就要被砸爛。此時任高飛已經把小女孩兒拉上牆頭。女孩沒在牆頭停留太久,她深吸一口氣,勇敢地朝牆外躍下。外面的人七嘴八舌地叫起來:“接住了接住了,裏面還有人嗎?”“怪物追出來沒有?你們快點呀!”
任高飛扭過頭來。葉清流已經爬上大箱子,把嬰兒高高舉起。沒想到任高飛看見嬰兒,眉頭卻皺了起來。他沒有去接嬰兒,而是望向徐忍冬和連喬:“快,你們先上來!”
三個人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願意再帶着嬰兒這個拖油瓶。
葉清流暴怒,正要發作,徐忍冬從她懷裏搶過嬰兒,說:“你先上去,孩子我遞給你。”并擡頭問任高飛,“這樣行了吧?別再浪費時間了!”
任高飛無奈,只好伸手去拉葉清流。然而葉清流身高不夠,無論怎麽踮起腳尖都夠不着任高飛的手。
連喬果斷上前,托着葉清流的屁股往上一送。葉清流突然“嘤”了一聲。徐忍冬正在想這個語氣詞是怎麽發出來的,任高飛已經抓住葉清流的手,将她拉上牆頭。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巨響,徐忍冬回頭,看到修道院的木門被砸出一個大洞。蒼白細長的手臂從洞裏伸出來,扒住木板用力一掰。只聽咔嚓輕響,木板就像餅幹一樣被掰碎了。
白色蛇怪從門洞裏探出身子,血淋淋的眼珠子轉動一圈,迅速捕捉到孩子們的身影,黑洞般的大嘴咧出一個恐怖的笑容。
任高飛看到怪物破門,頓時臉色大變:“我不管你們了!你們自己爬吧!”說着就轉身跳下了牆頭,落地之後大喊道,“它追上來了!快跑!”
牆外頓時一陣騷動。
徐忍冬無暇顧及背後,努力伸長手臂,高高舉起嬰兒。葉清流也彎下腰來,無奈體型太小,怎麽都夠不着。徐忍冬只覺身體一輕,連喬已經故技重施,托起了他的屁股。
徐忍冬瞬間理解了為什麽剛才葉清流被托起來的時候會發出那樣的叫聲。屁股上的觸感真的是太微妙了,酥麻感從尾椎骨一路爬上天靈蓋,連他都忍不住想把連喬一腳踹開。
有了連喬墊底,葉清流終于抓住了嬰兒。然而欣喜之色在她臉上停留不過一瞬,當她轉過身去,臉色頓時變得慘白——牆外已經空無一人!所有人都跑了!沒人在下面接應她!
這圍牆有兩人多高,別說是一個孩子抱着嬰兒,就算是成年人從這裏跳下去,恐怕也要摔成骨折!
連喬抓着徐忍冬的腳放到自己肩膀上:“忍冬哥,你也一起上去!”
徐忍冬體型太小,距離牆頭還有很遠的距離。他朝葉清流求助:“拉我一把!”
沒想到葉清流躊躇片刻,卻抱着嬰兒朝一旁跑去。徐忍冬愣住了,忽然感到背後的寒意像針一樣刺進骨髓。他回頭一看,慘白怪物已經來到他們身後一米的距離,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擰斷他的脖子。
然而怪物的視線追逐着跑動的葉清流,竟放過他們,扭頭追了過去。
葉清流抱着嬰兒狼狽逃竄,礙于牆頭狹窄,一不小心就會摔下去,她被迫放慢速度。這一耽擱,慘白怪物立刻就追上了她。細長鬼爪朝她一撈,輕而易舉地就勾住了嬰兒。
葉清流尖叫一聲,死死抓着嬰兒不放手,和怪物拉扯起來。此時連喬也看明白發生了什麽,咬牙道:“別管她了,忍冬哥,你快上去!”
徐忍冬拼命伸長手臂:“我夠不着!”
連喬:“踩我的手上去!小心一點!”說着就抓住徐忍冬的雙腳,猛一發勁,生生将他又擡高了十幾厘米。
這下徐忍冬終于抓到了牆頭邊緣。他感覺到腳下的連喬手臂發抖,恐怕也是撐不了多久。他一咬牙,死命扒住牆頭,手腳并用地想要爬上去。卻聽不遠處傳來一聲鈍重悶響。
撲。
他本能地朝聲音來源看了一眼,卻被眼前的場景駭得心裏一震,險些失手摔下來。
只見葉清流頭朝下摔在地上,脖子已經摔斷,口鼻裏正汩汩流出鮮血。她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滿眼都是憤怒與不甘。小小的身體還在微微抽搐,伴随着每一次抽動,都有更多鮮血從她的五官裏流出來。
落入怪物之手的嬰兒正在嚎啕大哭。白色蛇怪全然不顧嬰兒的哭鬧,将它拎到嘴邊,一張口,就把嬰兒整個腦袋咬進嘴裏!
徐忍冬整顆心提到嗓子眼,只覺得時間都停止了流動。但蛇怪的動作絲毫不減,它雙手抓住嬰兒的身體,用力一扯。嬰兒的脖子瞬間血肉模糊,頭顱已經被活生生地扯下來!
徐忍冬耳旁滿是怪物咀嚼嬰兒頭顱的咔啦聲。這場景實在太過驚悚,他渾身都開始冒冷汗。他努力強迫自己鎮定,但汗水浸泡的手指卻不住打滑,再也抓不住牆頭。
他聽到自己微微發抖的聲音:“連喬……我……”
“別怕,忍冬哥。”連喬的聲音卻意外地冷靜,“就算是死,我們一起。”
徐忍冬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覺心頭激蕩,有種無法言說的強烈情感噴薄而出。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蛇怪忽然停止了吞食嬰兒的動作。它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無頭嬰兒,像是想起了什麽,突然仰起頭來,爆發出一陣尖銳的悲鳴。
這聲音像鋼針一樣紮進了兩人的耳朵。徐忍冬本能地捂住耳朵,只覺腳下一空,連喬再也托不住他,他頓時失去平衡摔了下來。然而在下一秒,他就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連喬接住了他,并立刻将他護在懷裏。
蛇怪仍在凄厲悲鳴。盡管連喬用身體盡可能地包裹住他,刺耳的聲音仍然貫穿了徐忍冬的耳膜。針紮般的劇痛刺進頭顱,腦袋脹得像要裂開。徐忍冬只覺天旋地轉,恨不得暈死過去。他情不自禁地抓緊了連喬的衣襟,卻發現連喬的身體正在一下一下地抽搐,突然開始劇烈地嗆咳起來。
伴随着連喬的咳嗽,徐忍冬感到背上一熱。大量溫熱液體瞬間浸透了他的衣服。他驚慌失措地擡起頭,看到連喬滿嘴是血,每次咳嗽都會嗆出大量鮮血以及內髒碎片。
徐忍冬心裏一痛,剛想說話,左眼突然傳來劇痛,半邊視野瞬間消失。他本能地摸向左眼,滿手都是黏糊糊的血。他感到有什麽東西從眼眶裏滾出來,搖搖晃晃地挂在臉上。伸手一摸,是個圓滾滾的球狀物,後面還牽牽拉拉的,有什麽東西連接着他的眼眶。
那是——他的眼球!
從未有過的巨大恐懼瞬間碾壓過他的心髒,他渾身的肌肉都在戰栗,根本控制不住,就連牙齒都在咯咯打顫。蛇怪的悲鳴還在繼續,尖銳的叫聲像一把勺子,狠狠剜着他的腦漿。他的頭痛得要命,只覺左邊眼眶裏不斷地湧出液體,大概是血。他陷入了徹底的恐慌之中,完全不知所措,只能努力把眼球按回眼眶。可是鮮血仍然不斷地從眼眶裏湧出來。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好可怕……好痛……
已經受不了了,怎麽辦,好痛……還要持續多久……
……好痛……
徐忍冬無助地捂着左眼,整個手掌都被鮮血浸透。他怕得想哭,疼得想叫,可是他不敢。他的身體已經完全淪為恐懼的玩物,死神那冰冷的大手撫遍他每一寸戰栗的肌膚,他無法反抗,他只能顫抖。
他像一只被拔光羽毛剪斷翅膀的肉鴿,粉紅色的嫩肉毫無遮擋地暴露出來,脆弱嬌嫩,閃爍着濕漉漉的水光。
就在徐忍冬幾近崩潰之時,連喬更加用力地抱緊他,像母親托住嬰兒一般,輕輕托住他的後腦勺,把他按在自己懷裏。
連喬仍在咳血,每一次咳嗽,身體都會顫動一下。盡管如此,這個托舉的動作卻無比溫柔,帶着強烈的安撫意味,讓徐忍冬那顆恐懼到快要崩裂的心髒得到了一絲慰藉。
不知過了多久,那恐怖的叫聲終于停止了。兩人頓時腦中一片空白。連喬首先反應過來,回頭看了那蛇怪一眼。只見白色蛇怪癱坐在地上,雙手捧着無頭嬰兒,肩膀一顫一顫的,看起來像在抽泣。
連喬無奈道:“它哭什麽……我還想哭呢……”他的聲音已經啞得不像樣子。劇烈咳嗽嗆壞了他的嗓子,讓他沒法正常說話。
徐忍冬的左眼已經完全看不見了,他按着左眼不敢放手,生怕一松手,眼球就會掉出來。靠着僅剩的右眼,他看到連喬慘白的臉上滿是血污,鼻子和耳朵還在汩汩湧出鮮血,就連胸前的衣襟都血液染黑。
連喬碰了碰他的手背,輕輕地說:“忍冬哥,我沒力氣了。”
徐忍冬說不出話來。他的身體還在顫抖,肌肉不住地痙攣着,根本站不起來。恐懼和劇痛已經徹底剝奪了他的行動能力,他也已經沒有力氣反抗。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或許還有,臨死前的可怕折磨。
一念至此,徐忍冬戰栗得更加厲害。他已經死過好幾次,他最害怕的不是死,而是痛。被大錘砸爛腦袋,被刀子割開喉嚨,被利齒撕成碎片……這些致命傷不光奪走他的生命,也在他的靈魂上留下重創,讓他每每想起,就恐懼得大腦都開始顫抖。
連喬卻忽然彎着眼睛笑出來。他輕輕擦拭徐忍冬臉上的血跡,然後再次把徐忍冬抱進懷裏,柔聲道:“果然你也是會害怕的啊……”
連喬的懷抱是如此溫暖,如此令人安心。徐忍冬靠在他胸口,突然又委屈又難過,只想抱着他好好大哭一場。可是他又不敢,他甚至不敢松開左眼上的手。他怕眼球滾出來,怕連喬看到他空洞凹陷的眼眶和耷拉下來的眼皮。他現在的樣子太狼狽了,他不想讓連喬看到。
因此他把頭深深埋進連喬的胸膛,貪戀地享受着這個最後的擁抱。
連喬摸了摸他的頭,說:“我唱首歌給你聽好不好?”
徐忍冬點點頭。與此同時他聽見粗壯蛇尾在地上扭動的沙沙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連喬輕輕撫摸着他的頭發,不讓他被逼近的危險分心。然後笑眯眯地開始唱歌:“兩只老虎,兩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為什麽是這首?
徐忍冬很想問,卻又舍不得打斷這最後的歌聲。他安靜地靠在連喬懷裏,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一只沒有眼睛,一只沒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蛇怪一步步靠近,低低地發出哀嚎。天真的童聲裏,卻沒有一絲悲傷絕望。
連喬沙啞地唱着歌,手指纏繞着徐忍冬的發絲,愛不釋手。他真想這樣一直唱下去,一直抱着懷裏的人。可是身體越來越沉重,意識也逐漸模糊,他甚至開始跑調了。
在彌留之際,連喬産生了一個大膽的念頭,于是低下頭去,吻了吻徐忍冬的頭頂。
歌聲戛然而止。
徐忍冬感到身上一沉。連喬像一個溫暖柔軟的袋子,沉沉地靠在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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