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食管 1

夜深了,衣櫃內部的空氣變得壓抑而沉悶。

徐忍冬與連喬二人躲藏在衣櫃中,空間狹小,兩人站得很近,彼此能聽到對方的呼吸聲。

葉清流和嬰兒躲在另外一個衣櫃裏,已經給嬰兒喂過奶粉,它大概一時半會兒還不會餓哭。至于奶香味,外面有那麽多偷吃奶粉的孩子,拉彌亞應該是不會注意到這個小小嬰兒了。葉清流抱着嬰兒行動不便,因此與二人說好,直到他們找到拉彌亞的藏身之處,甚至找到電梯和按鈕之後,她再出來。

衣櫃裏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在這沉默的黑暗中,不知等候了多久,連喬忽然輕輕道:

“開始了。”

徐忍冬在內心嘆息一聲。

連喬說的是,屠殺開始了。果然,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徐忍冬的耳朵捕捉到了一聲微弱的驚呼,那聲音像是孩童在睡夢中毫無防備地被掐住脖子,從喉嚨裏擠出的一絲悲鳴。

緊接着,是什麽東西從高處墜落的聲音。砰的一聲,重重砸在地板上。

仿佛以這一聲墜擊為信號,騷動開始了。尖叫聲,桌椅打翻聲,奔跑聲……整個二樓陷入了一片混亂。忍冬連喬二人躲在衣櫃中,看不見外面的情況,但僅從聲音裏就能想象出外面是何種慘狀。

“忍冬哥。”連喬忽然開口,低聲問,“我自作主張,不讓你把死亡條件說出來,你會不會怪我?”

徐忍冬問:“怪你什麽?”

“……”連喬沉默片刻,“我知道你很想把所有人都救下來。可是當時木已成舟,我們就算把真相告訴他們,也只不過白白讓他們陷入恐慌。說不定他們還會氣急敗壞,拉我們一起墊背。我不想陪他們一起死,所以……”

徐忍冬察覺到他在愧疚,再次重申道:“我沒有怪你。”

“真的嗎?”

徐忍冬笑笑:“我只是個普通人,不是神。我救不了所有人的。你也是。”

連喬沒再說話。黑暗中,徐忍冬看不清他的臉,不知他此時是什麽表情。衣櫃裏頓時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能聽見外面吵吵鬧鬧的哭喊聲,一片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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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這凄慘的聲音,徐忍冬的心情意外地平靜。人家要作死,他攔不住。至于那些不幸站錯隊的……那也只能說是不走運了。

畢竟,他的死亡次數比這裏所有人加起來都要多。要說慘,誰能比他慘?他沒有那個閑心去同情別人。

連喬忽道:“忍冬哥,你以前經歷過這種困境嗎?”

徐忍冬:“嗯?”

連喬:“就是……電梯和按鈕全都找不到,身邊的隊友又死得只剩下一個菜雞……”

徐忍冬聽他以菜雞自稱,忍不住笑了:“你為什麽對自己評價這麽低?”

連喬虔誠地說:“因為上次副本我完全是跟着你躺贏的啊,這次也是,食物啊死亡條件啊什麽的都是你發現的,我完全是一臉懵逼……”

徐忍冬還沒來得及說話,連喬很快開始自我排解,自言自語嘀咕道:“不過大佬你說的對,其實我可能也沒有我想象的那麽菜,也許我身上有什麽閃光點是我自己不知道而大佬你慧眼識珍珠發現了呢?畢竟如果我真的是個辣雞,你為什麽要主動跟我組隊……”

徐忍冬認真思考了下:“……因為我是你粉絲?”

連喬:“……”

徐忍冬這一句話把連喬接下來的長篇大論都堵回了肚子裏,噎得他無言以對。黑暗的衣櫃裏頓時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過了一會兒,遲鈍如徐忍冬都察覺到了空氣中的尴尬,正打算說些什麽緩解氣氛,連喬卻忽然低低地笑了。

“忍冬哥,你真有趣。”

徐忍冬很有自知之明:“我明明是個話題終結者,哪裏有趣了?”

連喬把笑聲壓得很低。空間狹小的衣櫃裏,這萦繞身側的低笑聽起來竟有些暧昧。

“你……”連喬的吐息近在耳畔,吹拂得徐忍冬耳朵發癢。這感覺怪怪的,讓他不大自在,于是換了個姿勢,一聲不吭地把身子挪得離連喬遠一些。

此時,外面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砰!

有什麽東西撞到了衣櫃上!

“噫!”連喬像被掐住脖子的尖叫雞,發出了一個有點搞笑的驚呼。與此同時他猛地抓住了徐忍冬的手,讓徐忍冬驀地一驚——他是怎麽在黑暗中準确無誤地抓住他的?

徐忍冬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不敢輕舉妄動,便反手握了握連喬的手。連喬的手心在短時間內迅速沁出冷汗,弄得徐忍冬手裏也濕冷冷的,隔着這層薄汗都能感受到連喬的恐懼。

連喬緊張得呼吸急促,徐忍冬安撫地按了按他的手臂,悄無聲息地把耳朵貼上櫃門。

隔着厚實的衣櫃木門,外面的聲音聽不真切。他隐隐約約聽到了一陣模糊的“呱啦、呱啦”,像是野獸在咀嚼脆骨的聲音。這聯想讓他感覺毛骨悚然,但他知道他的猜測十有八九是正确的,因為除此之外已經聽不到孩子們的哭喊聲了。

——拉彌亞是會吃小孩的。那些偷吃了奶粉的孩子,八成已經被她屠殺殆盡。而現在,正是她享用美餐的時刻!

徐忍冬克制住胃中泛起的嘔吐感,緩緩地深呼吸。連喬大概也猜到了外面的情形,因此盡力克制着恐懼,不讓寶貴的體力浪費在顫抖上。

那令人不安的咀嚼聲持續了很久,久到躲在衣櫃中的兩個人都渾身僵硬如同雕塑,拉彌亞才心滿意足,托着滾圓的肚皮漸漸走遠。

兩個人在心裏默默讀秒。在某個時刻,兩人同時默契地捏了捏對方的手心。

确認了彼此的決意,徐忍冬擡起手,小心翼翼地推開了衣櫃的木門。

“嘶……”面前的場景讓兩人同時倒吸一口冷氣,卻登時被血腥味嗆得想吐。

整個房間鋪滿了亂七八糟的屍塊,兒童房裏像是被人惡趣味地潑滿了紅油漆,到處都是血和內髒。有的人上半身和下半身分離,一半在床上一半在地上,中間還有粉紅色的腸子拖在外面;有的人胸膛被啃掉了一半,肋骨像蝴蝶一樣被掰向兩旁,心髒和肺髒已經不翼而飛;更多的是支離破碎的屍塊,已經分不清是什麽器官,只能從穿着的衣物上勉強推測屍塊的主人是誰。

徐忍冬雖然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但還是被這太過慘烈的場景震得失魂落魄。他剛跨出一步,腳下竟不知踩到什麽,一步打滑,猛地向前跌去。幸好身旁的連喬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徐忍冬一頭撞進連喬懷裏,感受到連喬的胸膛起伏劇烈,似乎是看到了什麽異常糟糕之物。

徐忍冬忍不住地想回頭,連喬卻一把遮住他的眼睛,低聲道:“別看了,走吧。”

徐忍冬意識到剛才自己踩到的絕對不是什麽好東西,但他還是忍不住好奇心,輕聲問:“什麽東西?”

“……”連喬微微皺起眉頭,嘆了口氣,“小胖子的頭。估計剛才撞櫃子上的就是這玩意兒。咱們別管了,走吧,不然追不上拉彌亞了。”

徐忍冬無法想象自己一腳踩上的竟然是同伴的頭顱,一陣惡寒從腳底猛然升起。他有些恍惚,幾乎是被連喬拖着往前走。然而他越不敢去想,就越是忍不住回想起剛才腳下的觸感。軟軟的、凹凸不平的……那是小胖子的臉嗎?軟的是臉頰和嘴唇,凸起的是鼻子嗎?

胃裏忽然泛起一股洶湧的嘔吐欲,徐忍冬一把捂住嘴,把幹嘔的聲音堵在喉嚨裏。

連喬回頭看了他一眼,眼中流露出不忍。他安慰道:“別想了,你不是故意的。”

徐忍冬點點頭,示意自己沒事,但惡心的感覺還是一陣陣地湧上來。他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追蹤拉彌亞上。拉彌亞還沒走遠,兩人輕手輕腳地躲在門框後面,遠遠地看到那個細長慘白的身影正在下樓,手裏還拎着一條手臂,一邊走,一邊“咔啦、咔啦”地啃着。

此時正值深夜,整個修道院裏只有兒童房這裏點着燈,其餘地方都是黑暗。兩人小心謹慎地跟在拉彌亞身後。他們不敢跟得太近,生怕被發現。直到拉彌亞走到一樓大廳的角落,兩人才敢悄悄下樓,躲到大沙發後面,繼續窺視。

拉彌亞對二人的尾随一無所知,大概是屠殺的快感令她放松了警惕。她摸着滾圓的肚子,搖搖擺擺地走向大廳盡頭,在高大的牆面前停下了腳步。

“難道這裏有機關?”連喬皺眉,壓低聲音,“不可能啊,那面牆我檢查過了,什麽都沒有。”

徐忍冬搖搖頭,示意他也不知道。

只見拉彌亞伸出細長慘白的手指,在那牆上畫了一道。牆面灰蒙蒙的,她這一指劃上去,竟在牆壁上留下了一道白色豎線。緊接着,她又畫了兩橫兩豎。最終,灰牆上浮現出一個白色的框。那框約莫一人大小,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

她這是在做什麽?

忍冬連喬二人屏息凝神,生怕錯過一絲一毫的細節。只見拉彌亞擡手一推,白框中間的牆面竟然悄無聲息地凹了進去,露出一條深不見底的甬道。

她竟然憑空畫出了一道門!

就在二人驚異之時,拉彌亞已經躬身鑽進了甬道中。門随即合上,與牆面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恢複如初。整座修道院都寂靜下來,除了空氣中彌漫的淡淡血腥味之外,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拉彌亞消失了,連同那道謎一樣的門一起。

徐忍冬來到灰牆前面,觸摸着門曾出現的位置。沒有,還是什麽都沒有。牆面灰突突的,和他此時的大腦一樣,一片空白。

拉彌亞的密室原來就藏在這裏,可是他們該怎麽進去?

如果無法在拉彌亞摘下眼球休息之時偷襲她,他們兩個三五歲的孩子又哪裏有勝算?難道這個世界真的這麽難,一點生路都不給他們嗎?

徐忍冬不禁皺起眉。手指無意識地劃過牆面,模仿着拉彌亞的樣子,在牆上畫出一道豎線。

連喬看着他嬰兒肥的手臂,突然笑了:“忍冬哥,如果是咱們來畫門,拉彌亞一定會卡在門裏出不來。”

徐忍冬腦中立刻浮現出拉彌亞脹鼓鼓的肚子卡在小門裏的場景,不禁失笑:“你說得沒錯。可是咱們怎麽畫門?”

連喬眼睛亮亮的,像一只精明的小豹子:“你還記得老修女給咱們上過課嗎?”

徐忍冬愣了愣,心中靈光一閃,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

連喬笑笑:“如果這都不行,那咱們只能手拉着手等死啦。”

徐忍冬也笑了:“好,咱們試試。”

作者有話要說:

畫門梗致敬電影《潘神的迷宮》,也是拉彌亞的靈感來源。

拉彌亞:這個胖頭不好吃,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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