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胃裏的蝴

地下迷宮的起點就在鍋爐房，再往深處走就是彎曲狹窄的走廊。這裏沒有開燈，熔漿池的火光也照不到這裏，因此整條走廊都處在黑暗中，像一個張開了嘴的墓穴。

工廠圖紙上雖然标注了電源控制室的位置，但徐忍冬并不打算去打開電閘。把地下的燈全打開之後，亮堂是亮堂了，所有怪物也都被他驚醒了。到時候所有怪物集體出動，來個大逃殺，這就太刺激了。于是他舉着手電筒，緩緩走進了黑暗。

手電筒僅能照亮很小的一片區域。地下的道路彎彎繞繞，天花板又矮，讓人感覺非常壓抑。在連喬的指揮下，徐忍冬沒有遇到過死胡同，一路順暢地直奔終點。這樣走了幾分鐘，徐忍冬忽然聽到一個沉悶的聲響。

他的注意力一直高度集中，因此這聲音雖然又低又悶，但還是被他捕捉到了。徐忍冬停下腳步，警惕地戒備着四周。幾秒鐘之後，前方又傳來悶悶的一聲。

砰。

這回徐忍冬聽清了，那聲音雖然沉悶，卻有一種金屬質感，聽起來像是鐵塊在地上撞擊。而且好像……距離比剛才近了一點？

沒過多久，金屬撞擊聲再次響起。這一次，徐忍冬确定了：發出聲音的東西正在朝他靠近！

渾身肌肉瞬間緊繃起來。手電筒照向遠處，走廊盡頭是一面牆，目之所及的區域裏空無一物。那咚咚作響的東西還在不斷靠近，且碰撞的頻率越來越快。

無法共享聽覺的連喬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僅憑徐忍冬傳回的視覺畫面，他就推斷出了大致情況，迅速反應道：往回跑，左左右，三個路口之後有房間能躲。

徐忍冬正要轉身，眼角餘光裏忽然闖進一個巨大的銀灰色的物體。只聽一聲巨響：砰！那東西從走廊拐角沖出來，徑直撞上了牆壁！

整條走廊都跟着震了一下，就連天花板都開始掉灰。徐忍冬穩住身形，扭頭一看，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只見走廊盡頭伫立着一個巨大金屬。金屬塊的造型是一對龍鳳胎，每個嬰兒幾乎和一個成年人差不多高。這對嬰兒是呈6/9式面朝彼此，胸部和腹部粘連在一起的。頭顱和手腳都以不自然的姿勢扭向後方，四腳着地，形成一種極其扭曲的姿态。

更為詭異的是，無論是橫着看，還是豎着看，男嬰女嬰的頭顱下方都連着兩個身軀。因此讓人産生了一種困惑：這到底是兩個嬰兒，還是四個嬰兒？

徐忍冬被這景象駭得毛骨悚然，身形也不由一滞。就在這時，連體嬰手腳扭動，動作僵硬地轉過九十度，把女嬰的頭對準了徐忍冬。

從這個角度看，那金屬塊又變成了一個正常的女嬰，臉上帶着誇張的笑容，手腳肥嘟嘟的，甚至可以說是憨态可掬。由于本身是硬邦邦的金屬，背後又粘連着另一個身體，因此它的動作極其僵硬，動作幅度非常小。

但這絕不意味着它沒有危險性。徐忍冬不再猶豫，扭頭就跑。身後瞬間再度響起那個沉重的撞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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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緊接着是——砰砰砰砰砰！

徐忍冬回頭一看，不由渾身發冷，全身的血液幾乎瞬間凝固。此時已是男嬰的頭朝上，直勾勾地盯着他。而女嬰的頭背對着他，用頭頂和雙腿支撐着地面，腰部高高擡起，彎成一座橋。

原來那連體嬰無法正常行走，而是一正一反滾動過來的！

由于體型巨大，連體嬰的頭部每一次撞擊地面都造成了不小的震動。天花板上不斷有灰塵掉落，兩旁牆壁上也有牆粉滑落，仿佛下一秒整條走廊都會塌陷。

徐忍冬咬牙奔跑，很快來到第一個拐角處。

連喬：“左！”

連體嬰滾動的速度非常快，但缺點是動作很不靈活。徐忍冬剛轉過彎，就聽見一聲巨響。那對連體嬰再次撞上了牆壁！

然而這一次的撞擊聲距離非常近，幾乎貼着他的後腦勺，他甚至能感覺到金屬巨嬰滾動時帶起的風。

他不敢多想，口中默念着左右右，用盡全力朝下一個路口跑去。

連體巨嬰撞牆之後緩慢轉身，緊接着又以驚人的速度滾動起來。徐忍冬已經來到第二個路口，連喬輸入道：“左！”

左右右、左右右——徐忍冬毫不猶豫地轉進右邊的路，眼前卻忽然出現了一堵牆。他大驚失色，這才注意到原來連喬寫的是“左！”

是左左右，不是左右右！

這是條死路！

徐忍冬正欲調頭，卻聽身後一聲——砰！

他僵硬地轉過身，近在咫尺的連體巨嬰以同樣僵硬的動作，緩緩地把身體轉向他。

四目對望。連體嬰臉上挂着誇張恐怖的笑容，金屬身體在手電筒照射下反射着森冷的光芒。

徐忍冬呼吸急促，心髒幾乎要撞碎胸膛。他本能地往後退去，忽然覺得胃裏發癢，像是有無數根手指剮蹭着他的胃粘膜，讓他惡心得想吐。

是蛾蛹嗎？蛾子開始在胃裏繁殖了嗎？

這個念頭令徐忍冬渾身發冷。他緊緊握住手中唯一的武器鋼棍，手心卻已經被汗浸濕，變得黏膩濕冷。

左眼視野中忽然跳出一行字：“預判！防反！”（注）

預判？防反？徐忍冬看不懂這兩個詞是什麽意思，但連喬寫下的這句話讓他忽然意識到，此時此刻，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雖然連喬不在身邊，但連喬确實在竭盡全力幫助他！

胸中莫名生出一股勇氣來。徐忍冬心神一定，眼睛緊盯着連體嬰，等待它的下一次沖撞。連體嬰站在路口，巨大的金屬身軀徹底封死了徐忍冬所有逃跑路線。它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女嬰臉上挂着誇張的笑容，嘴角幾乎裂到了耳後。

這一次，連體嬰沒有以高速朝他沖來，而是往前滾動半圈，變成了頭朝下、腳朝上的怪異姿勢。然後又往前滾了半圈，換成男嬰的頭，仍舊用詭異的笑容盯着徐忍冬。

砰。砰。砰。

金屬連體嬰用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往前滾動，給人一種巨大的壓迫感。它料準了徐忍冬無處可逃，因此并不急着碾死他，反而優哉游哉地開始玩弄他。徐忍冬被逼得步步後退，很快後背便貼上了牆壁。他确實已經沒有退路。

但是，在連體巨嬰緩慢滾動的這幾圈裏，他已經看清了它的身體構造！

連體巨嬰距離他只剩最後一步。就在金屬巨嬰即将碾上他的身體之時，徐忍冬握緊鋼棍，猛地上前，身子一扭，瞄準連體嬰兒兩個肚臍中間的縫隙，用力把鋼棍插了進去！

兩個嬰兒胸部、腹部是連在一起的，只有肚臍處沒有粘連，有個手臂粗細的空洞。徐忍冬這一棍插進去，正好把肚臍填了個滿滿當當。連體巨嬰渾身一震，動作停了下來，随即從中間發出了輕微的一聲：

“咔噠。”

連體巨嬰僵立在原地，随後又是好幾聲“咔噠”。

徐忍冬大口喘息，與它大眼瞪小眼，在它那毫無生機的金屬嬰兒臉上看到了憤怒與懊惱。然而無論它怎麽掙紮，除了身體內部發出的“咔噠”聲以外，它無法做出任何動作。

這是當然的。因為它的身體大部分都由堅硬的金屬構成，并且粘連在一起。兩個嬰兒——不，應該說是四個嬰兒，共享着兩手兩腳，它們能動起來，完全是靠着內部精巧的機械構造。而這機械結構最關鍵的位置，就是肚臍上的洞。

剛才它緩慢逼近的時候，徐忍冬注意到，它每做一個動作，那個洞裏就會伸出一截金屬塊。不同位置、不同角度的金屬塊代表着不同的動作，只有當連體嬰恢複初始狀态靜止不動時，金屬塊才會完全縮回身體內部，肚臍中間才會變成一個完整的正圓。

因此，用鋼棍把那個洞堵住，金屬塊就被卡死出不來，連體巨嬰也就動彈不得了。

直到徐忍冬的呼吸漸漸平息下來，連體巨嬰還在“咔噠”個不停，卻無法再往前挪動半步。看來這關暫且是度過了。

徐忍冬繞過連體嬰，小心翼翼地從鋼棍下面鑽出來，回到原來的走廊上。面朝下方的那個男嬰頭顱滿臉郁悶地瞪着他，氣得要死，卻弄不死他。鋼棍把它們死死卡住，它們只能在牆角面壁思過了。

連喬：“我們大佬有一百種對付你們，而你們，無可奈何！”

徐忍冬：“……”你還是不要吹逼了。不瞞你說我剛才真的差點被它們弄死。

繼續往迷宮深處走，徐忍冬的心情漸漸平複，胃裏那種蟲子爬行的惡心感覺也消失了。連喬忽道：“對了，看一下員工資料吧，怪物圖鑒應該更新啦！”

徐忍冬翻開員工資料文件夾，發現其中某個本該是井字符标記的空白頁面上顯示出了文字。右上角還貼着那個連體巨嬰的照片。

一旁的姓名欄裏寫着：SI XI REN。

下面的英文描述，翻譯過來是說，這是一件來自遙遠東方的古老玩具，名為SI XI REN，造型奇特，無論從上下左右哪個方向看都是一個可愛的嬰兒。中國人認為這四個嬰兒寓意着四種令人高興的事：旱災突然下雨，在陌生的地方遇見老朋友，新婚之夜，還有考試第一名。

連喬：“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徐忍冬恍然大悟，終于明白了那個名字的意思——“四喜人”。

原來這員工還是老鄉。

他把文件夾收好，又點開手機上的迷宮地圖。果然，他遇到四喜人的位置正好在地圖上井字符标記的附近。看來他和連喬猜得沒錯，員工資料裏的每一頁都對應着工廠裏的一種怪物，只有親眼見過了，怪物資料才會出現在文件夾裏。

也就是說，他很大概率要和所有怪物都見上一面。

心好累。

連喬：“不知道集齊全怪物圖鑒會不會有隐藏獎勵？”

……并不想要好嗎？

徐忍冬嘆了口氣：“有沒有路可以避開标記？”

連喬：“有個暴力通關法，我覺得可以一試……”

徐忍冬：“說說看。”

連喬：“找個電鑽把地打穿，直接去最底層。”

徐忍冬：“……”确實有夠暴力。不愧是熱衷于打死NPC的人，腦回路都跟別人不太一樣。

徐忍冬長嘆一聲，道：“算了，還是走正常路線吧。”

連喬：“那你要小心了。下個路口右拐有怪。”

剛剛放松下來的心情再次緊繃起來。徐忍冬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

這一次的情況比剛才還要糟糕，因為他手裏已經沒有武器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預判&防反：預判是指預先判斷位置，在敵人即将到達的位置釋放技能。防反是指防禦反擊，就是在敵人發動攻擊的瞬間進行防禦，某些游戲裏完美防禦時會自帶一個反擊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