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胃裏的蝴

右轉之後是一條很長的走廊。徐忍冬舉着手電筒，小心謹慎地前行。他在地下迷宮已經呆了半個多小時，眼睛差不多适應了黑暗環境，因此手電筒光芒所及之處的東西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手電筒掃向遠處，視野中忽然有什麽東西動了一動。徐忍冬再次把燈光照向正前方，遠遠地就看到一大堆關節人偶，立刻被吓了一跳。

那堆關節人偶擠在走廊裏，動作各異，把走廊堵了嚴嚴實實。被手電筒燈光照到之後，它們也仿佛受到了驚吓，一顆顆人偶齊刷刷地扭向這裏，緊接着所有關節都狂亂地扭動起來！

怎麽看都不像在歡迎他，而是苦大仇深地沖過來要把他弄死。

徐忍冬倒抽一口冷氣：這麽多！怎麽打！

他一眼掃過去，擠在那裏的關節人偶起碼有三十幾個，前排那幾個反應最快，以五十米沖刺的速度向他飛撲而來。徐忍冬毫不猶豫，扭頭就跑。手裏的電筒也跟着轉向，照亮了他來時的方向。

連喬已經作出指示，這一次他沒有用中文說左右，而是用了箭頭符號。徐忍冬按照指示跑出一段，忽然感覺身後的壓迫感消失了，那陣狂亂的腳步聲不知何時也已消失不見。

徐忍冬詫異回頭，連喬問：“怎麽了？”

徐忍冬：“他們不追了。”

連喬：“難道有防守範圍？”

徐忍冬沒有回答。關節人偶堵在通往終點的必經之路上，他沒有選擇，必須通過這一關。因此他又折回到關節人偶那條走廊附近，感到周圍空氣凝滞，沒有任何聲響，看來那些人偶真的已經停止了運動。

徐忍冬站在拐角處，背靠着牆壁，小心翼翼地把手電筒照向人偶。只覺眼前一花，手電筒光芒所及之處的人偶瞬間又把頭扭過來，直勾勾地盯着手電筒，不協調的四肢也重新開始扭動，邁着六親不認的步伐朝這裏沖過來。

徐忍冬心裏一驚，本能地扭頭就跑。跑出兩步卻發現後面那些人偶又停下來不追了。

怎麽回事？只要背對着它們就不追了？

連喬突然興奮：“SCP 173！”（注）

徐忍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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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空細想連喬到底在興奮什麽，而是低頭望向了手中的電筒。心裏忽然有了一個想法。

他轉過身，再次把電筒對準幾十米開外的某個人偶。光線落到人偶身上的瞬間，人偶立刻獲得生命，狂怒地飛奔起來。

這一次徐忍冬沒有扭頭逃跑，而是再次按下手電筒開關。只聽啪嗒一聲，整條走廊陷入黑暗。關節人偶的奔跑聲也随之停頓，絲毫沒有拖泥帶水。

明白了，原來是光。

徐忍冬立刻回想起員工資料上的描述：工作時間十七小時，休息時間七小時。由于工作太過辛勞，切不可在休息時間打擾他們。

看來這裏就是關節人偶休息的地方，一旦受到光線刺激，它們就會暴起打人。

……起床氣嗎。

可以，這很合理。

看來只要不打開手電筒，就可以免遭報複。既然如此，那這一關還不算太難，只要摸黑走過人偶陣就行了。

關掉手電筒之後，整條走廊陷入徹底的黑暗，別說伸手不見五指，徐忍冬都快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了。他順着牆壁朝人偶堆走去，連喬：“辣雞攝像頭，居然沒有紅外線夜視。”

徐忍冬沒有回話。

連喬：“大佬你在幹啥呢？”

徐忍冬：“……”

無語片刻，連喬忽然領悟：“哦哦哦，是光對不對！”

徐忍冬在黑暗中點點頭。也不知他的意思有沒有傳遞過去，總之連喬一時半會沒有再打字。

腳尖突然撞上一個硬邦邦的東西。徐忍冬心中一凜，反射性地後退了好幾步。大概是因為身處在徹底的黑暗環境中，他的神經高度緊繃，就這麽一點小刺激居然讓他渾身僵硬，胸悶心悸，過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繼續前進。

他調整方向，避開了剛才撞上的那個人偶。突然之間，肚子上又被打了一拳。

徐忍冬像受驚的貓咪一樣，整個人都蜷起來，往後跳了一大步。心髒狂跳，咚咚咚咚地幾乎要把胸膛撞碎。就連牙根都開始發麻，頭上滿是冷汗。

他非常想打開手電筒看一看前面到底是什麽情況，但他不能。因此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摸向前方，确認黑暗中的情況。原來那是一個停滞在奔跑姿勢的人偶，揮舞着的手臂雙拳握緊。他剛才是正好撞到了拳頭上，其實速度并不快，但因為精神高度集中，腹肌緊張，所以産生了被人一拳打中肚子的錯覺。

沒事的，沒事的，只要不開燈，它們就不會動。

徐忍冬努力平複心情，但狂亂的心跳聲卻怎麽也平靜不下來。胸口悶得發慌，他實在是不想再在黑暗中呆下去了。于是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再次朝黑暗跨出腳步。

關節人偶對光芒産生的反應似乎和光線強度有關。原先站在最前排的人偶受到了直接照射，因此反應最激烈，跑得最快。徐忍冬經過幾個零零散散的人偶之後，很快便來到關節人偶最為集中的部分。

他伸出左腳，左腳踢到東西。伸右腳，右腳踢到東西。調整方向之後朝着黑暗伸出手，卻發現到處都是人偶，已經把路堵死了。

盡管人偶都擠在一起，但因為每個人偶都身形纖細，動作扭曲，加上剛才收到光刺激之後，原先的密集陣型被打亂，因此要從人偶中間鑽過去還是可行的。但這樣就意味着他要和人偶産生大量肢體接觸，一路摸索着從縫隙中間擠過去。

……別怕，它們不會動的。

徐忍冬拼命在心中安慰自己，但當他擠進冰冷的人偶中間，被迫作出同樣扭曲的姿勢之時，他再次感到頭皮發麻，舌頭發木，就連呼吸都變得僵硬起來。

……怎麽可能不害怕，怎麽做得到？

他被幾十個人偶擠在中間，萬一不小心點亮了燈光，即便人偶們不對他發起攻擊，只是随便扭動一下，就可以把他的胸腔擠扁，四肢碾斷。

此時此刻，他無比希望連喬在自己身邊。即便只是和他一起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即便只是安靜地站在他身邊，他都會感覺好很多。

一個人在黑暗中掙紮，實在是太難受了。

忽然，左眼視野裏，連喬的手指動了動，很快地敲出一行字：“我唱首歌給你聽吧。”

徐忍冬一愣。唱歌？這種時候唱什麽歌？而且聲音無法共享，連喬唱歌他怎麽聽得到？

只見連喬輸入道：“下面，請欣賞西游記主題曲：《雲宮迅音》。開始！”

“丢丢丢！”

“登登等燈登等等燈，登登等燈登等等燈，登登等燈登等等燈，丢丢丢！丢丢！登登等燈登等等燈……”

徐忍冬：“……”

你為什麽能發語音！

看着那一行魔性的登登等燈，徐忍冬腦中竟然真的回響起了西游記主題曲的旋律。這首歌太熟悉了，以至于連喬只是起了個頭，徐忍冬就自動把整首歌腦補完畢，甚至還配上了孫悟空騰雲駕霧的畫面。

內心情不自禁地跟着哼起來：“擋！當！檔當擋當——擋當當！”

有了西游記當背景音樂，先前的恐怖感瞬間一掃而光。不知不覺，徐忍冬竟然已經走出了人偶陣。

他順着牆壁繼續往前走了一段，走過拐角之後，終于能夠掏出手電筒。視野重新恢複光明，徐忍冬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連喬：“你走出來啦！”

徐忍冬：“是的，謝謝你。不過你怎麽突然想到要唱歌？”

連喬：“迷宮裏這麽黑，又不能開燈，身邊還有一大堆人偶，我光是在這裏看都覺得很恐怖。所以我想你可能也會害怕。但是你身邊沒有人，也不能和我說話。你只能一個人在黑暗中前行。這樣會感覺很無助吧。”

徐忍冬看着那句“一個人在黑暗中前行”，心裏最脆弱的地方忽然被戳中，酸酸漲漲的。

而左眼視野之中，連喬的手指又是一動。

“我們同居好不好？”

徐忍冬一愣。

連喬迅速把那行話删掉，手忙腳亂地糾正道：“我不是說那種同居，我是說單純地住在一起。這樣我們就不用分開打副本了……”

徐忍冬：“……”

連喬：“我搬過來，或者你搬過來，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徐忍冬：“……”

看着那句“好不好”，他仿佛聽到連喬柔軟的聲線在耳旁響起。他甚至能想象出連喬拉着他的袖子，期待而忐忑地看着他，問他：“好不好？”

胃裏突然升起一股酥酥癢癢的感覺，暖暖的，像小貓爪子在一撓一撓。

緊接着，喉嚨一癢。他“哇”的一聲，吐了。

連喬：“？？？”

然而面前并沒有出現嘔吐物。徐忍冬睜開眼時，看到一只寶藍色的蝴蝶在眼前飛舞。蝴蝶很小，翅膀上的鱗粉閃爍着細碎的光，悠然自得地在黑暗中起舞。

連喬：“？？？！！！”

徐忍冬愣愣地伸出手，蝴蝶搖搖晃晃，緩緩降落在他的掌心。

然後，消失不見。掌心只剩下一塊銀白色的圓形金屬。

電梯按鈕。

蝴蝶……啊，原來是這樣。胃裏的蝴蝶，是指墜入愛河時，心跳加速的感覺。

連喬：“忍冬哥……”

徐忍冬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湧上臉頰，他幾乎有些喘不上氣。那塊金屬按鈕硬硬地硌在掌心，他用力握緊，好不容易才緩過勁來。

連喬沒有說話，徐忍冬也漸漸冷靜下來。

他忽然想起——連喬是有喜歡的女生的，叫花花。

剛才那只蝴蝶，就仿佛是徐忍冬在告白，仿佛是在直白地宣告：我喜歡上你了。可是……連喬是喜歡女孩子的。

連喬一定很驚訝吧，突然被同性告白。但他那麽溫柔，不願意說出傷人的話，所以才保持了沉默。

對了，他剛才提出的同居，應該也只是出于安全考慮。真的沒有別的意思，是自己想多了。

……不要再為難他了。這樣下去連朋友都做不成。

強烈的羞恥感堵住胸口，在這之中又夾雜了苦澀。徐忍冬深吸一口氣，正想讓連喬忘記這件事，卻見連喬輸入道：

“如果我現在在你身邊，一定會把你摁在牆上，壓着你狠狠地……”

話還沒說完，徐忍冬猛然擡頭——前方又出現了一只不明怪物。他本能地抄起武器上前。連喬把那行話删掉，改成了“算了，你先安心打怪。等你出來再說。”

徐忍冬一邊打怪，一邊悲哀地想：這次是真的連朋友都做不成了，他居然想把我怼在牆裏狠狠揍我！

作者有話要說：

誰來告訴忍冬，連喬把他摁在牆上是想幹什麽？

注：SCP 173：SCP基金會是一個有關于各種超自然現象、個體等等事件的系列作品，由于作者數量衆多且面向全球，符合條件的文章都可以被接納。核心設定是把異常現象、個體、事件等關進基金會裏進行“收容”，以防止對人類造成傷害。其中較為出名的SCP 173是一個由混泥土和鋼筋建造的人形物體，當它在你面前時你必須保持和它對視，不能眨眼。一旦它不處于任何人的視野範圍內，它就會瞬間扭斷你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