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三人成虎

午夜再次降臨。

衆人睡了個飽覺，紛紛來到頂樓玻璃房內。那個黑漆漆的箱子還在門口，所有人路過時都忍着朝裏張望的沖動，以免和社員A一樣被夾斷脖子。黑夜濃得像化不開的墨，狂風拍打在窗戶上，震得玻璃哐哐作響。不知是不是錯覺，今天的玻璃房格外給人一種搖搖欲墜的不安感。

大家圍坐成一圈，面上都帶着惴惴不安的神情。和往常不同的是，這次大家都刻意把凳子搬得遠離電影社那僅存的兩人，仿佛他們的存在就預示着不祥。社長和冷豔社員C自然也發現他們被孤立了，兩人索性靠得更近，相依為命般地緊緊貼在一起。

搖滾和尚左手念珠，右手抓着銅缽。只是那姿勢不是乞讨化緣，而是像抓着塊搬磚似的，時刻準備着一缽砸上去。他看上去也有些緊張，嘴裏一直嘀嘀咕咕念着經。衆人一聲不吭地聽着，身體都情不自禁地側向了他，仿佛想要與有榮焉地蹭點佛光。

時針終于指向十二點。“啪嗒”一聲，燈光熄滅，玻璃房陷入徹底的黑暗。那股猶如身處孤島的無助感再次籠罩了衆人。

徐忍冬抿了抿嘴唇。果然，無論經歷多少次，他還是很厭惡黑暗。連喬輕輕捏了捏徐忍冬的手，這才站起身，緩緩開口：“我今天要講的，是發生在我自己身上的，真實的故事。”

黑暗中，徐忍冬聽到椅子搬動的輕微響聲。他感覺連喬拎起了椅子，但卻沒有像他那樣繞着大家制造立體聲效果，而是徑直走到了衆人圍成的中心位置。于是所有人都感覺連喬是在對着自己說話，宛若一次深夜傾訴。

“剛從學校畢業的時候，我四處尋找住處。那時囊中羞澀，不好意思跟父母要錢，租不起太貴的房子。我又是個沒吃過苦的人，挑三揀四，不肯去住又破又小的老房子。就這麽兜兜轉轉，居然還真被我找到了一套房源。這房子位置很偏，是個獨棟的小樓，周圍沒有別的住戶。房子挺舊的，但勝在家具齊全，租金又便宜。奇怪的是，這麽好的房子卻只有我一個人來租。房主解釋說這套房子他一直空關着，直到最近才放到網上出租，所以暫時只有我一個租戶。”

“這種鬼話，即便是我這種沒有社會經驗的愣頭青也是不會信的。這房子肯定有問題，要麽是兇宅，要麽出過別的什麽事情。不過我一個從小接受馬列主義教育的無神論者，當然對此毫不在意。反正只要租金便宜就好了，而且沒有其他租戶，我也正好落得清靜。”

“就這樣，我搬進了這棟房子裏。”

“這棟房子一共有三層，一樓是客廳和廚房，二樓有幾間卧室，三樓是個玻璃陽光房。白天進來的話，采光非常好。但如果是晚上上來，就會有點吓人。因為周圍沒有燈光，方圓幾百米都只有我這一棟房子亮着燈光。這讓我感覺我仿佛一個人站在孤島上，周圍是一望無際的黑暗大海。特別是起風的日子，就會像現在這樣，呼……呼……像有什麽東西在看不見的地方嚎叫，又像野獸用爪子在窗玻璃上刮擦。”

此時，窗外應景地刮來一陣狂風。窗戶哐哐震動着，好像真的有什麽東西在一下一下拍打窗戶。

衆人漸漸明白過來，連喬的這個故事，正是發生在他們所處的這棟別墅裏。親身處于鬼故事發生的地點，讓所有人都産生了一種奇特的代入感。黑暗中，大家仿佛也跟随着連喬的視角，走過一個個空關的卧室，觀察着這棟別墅。

“我本來是個唯物主義者，直到那一夜。”

“那是一個星期五的晚上，我累壞了。回到公寓裏，躺到床上就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一陣奇怪的聲音吵醒。那聲音就像小時候玩的玻璃球，篤，篤，篤，一下一下地在地上彈。到最後彈不動了，就咕嚕嚕地滾到了什麽地方去。”

就在此時，衆人頭頂居然真的響起了“篤、篤、篤”的聲音。大家都被吓得呼吸一窒，徐忍冬卻聽出來了，這并不是什麽彈珠在地上彈，而是連喬用手指關節敲擊天花板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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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黑暗中無聲地笑了。難怪連喬要搬椅子過去，原來是拿來墊腳，去敲天花板。連喬學他還真是學得有模有樣，音效配得相當到位。

連喬敲了幾下，蹑手蹑腳地從椅子上爬下來，繼續說道：

“這種情況我很了解。我專門查過資料，這種聽起來像彈珠的聲音，其實是樓層間的木質結構正在老化，到了晚上夜深人靜，木頭卷曲的聲音聽起來就像玻璃彈珠。我本來沒當回事，正當我想要繼續睡覺的時候，天花板裏突然又傳來一陣腳步聲。”

“這腳步聲很急促，像是小孩子在追逐玻璃球。我被吓了一跳，心裏忍不住也産生了疑問：不會真的有熊孩子跑進來了吧？于是我來到陽光房裏，到處都看過了，并沒有什麽小孩子。果然還是我多想了，一定是房子太老，所以才會發出這種奇怪的聲音。明天我一定要把房東叫過來，讓他找人好好修理一下。然而，就在我轉身下樓的時候……”

連喬說到這裏，忽然停了下來。衆人正聽得入神，他這一停，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豎起耳朵，聆聽他接下來的講述。

片刻之後，連喬壓低聲音，語氣也裏也帶上了一絲恐懼：

“我眼睜睜地看着，一顆玻璃珠在我的眼前，順着樓梯滾了下去。”

與此同時，衆人耳朵裏響起一個聲音。

“篤。”

是玻璃彈珠滾落到樓梯上的響聲。

“篤……篤……篤。篤。篤。”彈珠越滾越快，每一下撞擊都仿佛敲在衆人心髒上，聽得人渾身發冷。

衆人都駭得倒吸一口涼氣。徐忍冬心裏也是一驚，很快卻又冷靜下來：這一定是連喬偷偷準備好的道具，用來營造恐怖氣氛的。

然而，此時的連喬，內心也是一陣騷亂。

如果此時打開電燈，徐忍冬就能看到連喬也瞬間慘白的臉色。

這個聲音真不是他弄的。他再有本事也變不出彈珠來，也就是說……

他的鬼故事，已經開始成為現實了！

這下，假害怕變成了真害怕，連喬按捺着打嗝的沖動，繼續用那驚恐的語氣說道：“我……我很肯定，剛才檢查玻璃房的時候，地上幹幹淨淨……什麽東西都沒有……我感到很害怕，這顆彈珠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他悄悄咽了咽口水，盡量用壓住聲音裏的顫抖：“彈珠滾得很快。我追着彈珠，跑到樓下。可是剛過拐角，彈珠的聲音就不見了。我想看看彈珠是不是滾到了電視櫃下面去，剛趴到地上，卻看見櫃子下面居然有一雙眼睛在瞪着我！”

“櫃子下面只有兩三公分的縫隙，絕對不可能藏得下一個人。我被吓得叫出來，屁滾尿流地往後爬。就在這時，櫃子下面的女人，好像被掐住脖子一樣，從喉嚨深處發出了非常恐怖的聲音。”

連喬深吸一口氣，在黑暗中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咯咯咯咯咯……”

聽到這裏，徐忍冬終于明白過來，連喬講的是《咒怨》的故事。

徐忍冬雖然不看恐怖電影，但對這經典日本鬼片還是有所耳聞。《咒怨》中的女鬼伽椰子生前是個家庭主婦，丈夫懷疑她出軌，于是把她活生生打死了。屍體裝進麻袋，藏在天花板上的閣樓裏。因此伽椰子的怨靈始終徘徊在這棟房子裏，所有進入房子的人都會遭到詛咒，被伽椰子殺害。

伽椰子出場時的标志性音效就是那種類似于掐着喉嚨發出來的“咯咯”聲。因此連喬這麽一學，所有人心裏都浮現出了伽椰子渾身慘白，用手臂拖着身子在地上爬行的形象。

可是，連喬為什麽會講《咒怨》？徐忍冬記得《咒怨》系列電影裏，伽椰子也是近乎無敵的存在。不過，日式恐怖的好處在于，它講究的是一種心理恐怖，鬼怪總是一點點地向你逼近，用各種手段吓唬你，讓你在精神崩潰中絕望地死去，而不是直接弄死你。

……至少比美式恐怖片裏那種血肉橫飛的暴力鬼怪好多了。

身後的玻璃上忽然傳來淅淅瀝瀝的聲音，外面竟然開始下雨了。雨勢很快變大，豆大的雨點不斷拍打着窗戶，仿佛那一望無際的黑暗裏有人正在煩躁地用手指頭敲擊窗戶。沒有人敢回頭，更沒有人敢起身去确認窗戶外面的情況。就連連喬都被這狂躁的雨聲打亂了思路，過了好一會兒，才又重新開口。

“這房子是住不下去了。”

“我從房子裏逃出來，當晚就找到房東，要求退租。房東很生氣，說合同都簽好了，怎麽可以反悔。無論我怎麽争論，他都堅決拒絕了我。我只好在外面住了一晚。接下來的好幾天，我都不敢回去公寓，只好跟房東扯皮。然而即便是住在賓館裏，一到晚上，房間裏還是會響起奇奇怪怪的聲音。我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覺，精神都快崩潰了。”

“朋友看我憔悴，建議我出去旅游散心。我接受了建議，來到山裏的溫泉旅館。旅館很古樸，溫泉也讓人放松。神奇的是，住在這裏的時候，夜晚那些可怕的聲音再也沒有出現過。我非常高興，決定慶祝一下，就和旅館老板一起喝酒。老板喝醉之後，拿出一卷錄像帶，問我，有好東西，要不要一起看。我一口答應了……”

衆人：“……”好像已經猜到他接下來要講什麽了。

果然，經過一番鋪墊，連喬很快講到重點：“……畫面裏出現了一片枯木林。枯木林中間，竟然伫立着一座……”

衆人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腦子裏開始出現畫面感。

連喬：“……電梯。”

衆人：“？？？”神他媽電梯，不應該是枯井嗎！

連喬似乎也覺得尴尬，忍着笑意道：“我也覺得很突兀，但是當時的畫面就是這麽奇怪。總之，枯木林中間是一座電梯，一座銀灰色的金屬制的電梯轎廂。我看得很清楚，這樣的電梯我租的公寓裏也有一個。”

衆人：“……”你這設定也太刻意了吧！

連喬繼續道：“正當我奇怪的時候，電梯門裏突然伸出一雙慘白的手臂，硬生生地把電梯門掰開了。那是一個穿着白裙子的女人，長長的頭發遮住了臉。她一聲不吭地站在那裏，看起來非常滲人。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就把電視機關掉了。”

“就在這時，旅館的電話突然響起來。”連喬語速加快，似乎想盡快結束這個故事，“電話裏有個女鬼告訴我，七天以後我一定會死在她手裏。我能怎麽辦，當然是挂掉電話不鳥她啦。氮素我其實還是很害怕的。我聽說把錄像帶給別人看就可以轉移詛咒，于是我把錄像帶從旅館那裏帶了回來。可是我是個溫柔善良的小可愛，我怎麽可能去害別人，所以錄像帶就被我随手扔在公寓……公寓一樓客廳的電視機下面。哦對了，我發現錄像帶盒子裏有一個銀灰色的金屬按鈕，看起來和錄像帶裏那個電梯是配套的。就這樣，我又渾渾噩噩地度過了好幾天，不知怎麽的，我又回到了這個公寓。”

“——而今天，恰好就是第七天。”

話音剛落。

“啪嗒”。燈亮了。

連喬靜靜地站在衆人中心的位置，緩緩把目光轉向徐忍冬。徐忍冬卻直勾勾地盯着他的雙腳，過了好一會兒，确認他沒有變成冰雕的跡象，這才松了一口氣。

電影社社長忽然開口：“《貞子大戰伽椰子》？”

連喬朝他豎起大拇指，笑道：“你果然閱片無數。”

衆人：“啥玩意兒？”

社長解釋道：“這……也算是一個恐怖片。主角同時觸犯了兩大女鬼的詛咒，為了保命就讓兩個女鬼對打，自己趁機逃命……雖然聽起來有點搞笑，但它真的是恐怖片。”

衆人一臉震驚：“這都行？”不過好像有點明白連喬為什麽要講這個故事了。

社長表情複雜：“不過你确定這樣可以嗎？你都把劇情改成什麽樣了，居然讓貞子從電梯裏爬出來……這樣真的行嗎……”

衆人也紛紛質疑，覺得連喬這個操作太大膽。

一直沉默的徐忍冬忽然擡手一指門口，冷冷道：“你們是不是瞎？”

衆人順着徐忍冬手指的方向望去，同時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