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三人成虎

睜開眼時，徐忍冬發現自己置身于一座廢棄都市中。

這座城市空無一人，街道長滿了草。巨大的藤蔓爬滿高樓，甚至爬過破碎的玻璃窗，鑽進建築物內部。看來這裏已經廢棄了許久，不光被植物占領，就連動物都把這裏當做了家園。鹿和野豬在破裂的柏油馬路上行走，時不時低頭啃食地縫裏生長的青草。綠蔭中鳥鳴婉轉，不時有大片飛鳥驚起，劃過天空，是在現代都市裏見不到的景色。

徐忍冬甫一睜眼便被這景象震撼了。他從未想過，一座廢棄了的城市會有這樣美的景色。樓房、街道、生鏽的汽車，這裏到處都是人類生活過的痕跡，但自然界已經一步步地重新掌管這裏。野生動植物成為了這裏的主人，在這裏閑庭信步，野蠻生長，仿佛這裏自古就是它們的家園。

周圍沒有人聲，沒有現代都市的一切噪音。萦繞耳旁的只有風吹過草梢的低語，鳥飛向天空的撲翼。

這其中的哲學意味令徐忍冬動容，但現在沒工夫想這些。他四下張望着，尋找連喬的下落。很快的，在都市中央的水泊邊上，他看到了兩個人影。

那是一片清澈透亮的水域，會出現在廢棄都市的中央，似乎一點也不奇怪。徐忍冬遠遠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連喬。他穿着一身黑色戰鬥服，背上背着一把純黑武士刀，手持長長釣竿，大概是在戰鬥間隙休閑小憩。

而在他身後，竟然還有一個長着翅膀的……

長着翅膀的我自己！

徐忍冬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确定連喬身後那個鳥人長着一張和他一模一樣的臉！

不，也不是完全一樣。那個徐忍冬不光長着一對潔白無瑕的翅膀，甚至還有聖光從他頭頂緩緩灑落。他的眉心有一道銀色的刻痕光輝流轉，煞是好看。雖然五官神态都和自己極為相似，但在羽翼和聖光的襯托下，連喬身邊那個徐忍冬真如神話中的天使一般，俊美得令人心驚。

……原來他在連喬心目中是這種樣子的嗎？

徐忍冬不禁臉上一紅。

就在他恍神的這會兒工夫，連喬手裏的魚竿已經上鈎了。只見他手腕一扭，魚竿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一條大魚已經甩到他面前。他解下魚來，興高采烈地向身旁的天使炫耀。天使對他微微一笑，并沒有說話。

連喬牽起天使的手，笑眯眯地說了句什麽，然後兩個人朝某個方向走去。

天使緩緩拍打着潔白羽翼，雙足僅以足尖點地，優雅地漂浮在半空中。他頭頂的聖光一路灑落，掉在草叢裏變成了銀白色的碎屑。連喬則是一身純黑，從戰鬥服到長刀都是黑色。路上偶有小型機器人出現，用電子合成音吼着“殺掉你”，揮舞機械臂朝二人撲來。連喬抽出背後長刀，幹淨利落地把小機器人斬成碎片。機械零件散落一地，很快又自動飛進了連喬腰間的小背包裏。

“到處都是機械生命體，好煩啊。”連喬收起長刀，牽起天使的手，彎着眼睛又笑起來，“咱們快走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天使也對他報以微笑。

徐忍冬遠遠地跟在後面，看到連喬和天使卿卿我我，有一種自己把自己給綠了的奇妙體驗。他想盡快送走連喬，但這一路上都沒見到電梯。他只能靜觀其變。

走着走着，面前場景變換，出現了一座游樂場。不知何時天色盡暗，游樂場裏有機械小醜正在游行，它們吹奏着不同的樂器，路過連喬和天使身邊，卻并沒有要攻擊他們的意思。不時有彩帶飄到兩人肩上，連喬溫柔地為天使拂去。

夜空裏，煙花一朵接一朵地升起，照亮了遠處城堡和過山車。那座城堡造型很獨特，中間被挖出一個巨大的愛心型的空洞，有一種奇詭的美。過山車轟隆隆地駛上軌道，快速沖下，然而過山車上空無一人，驚險刺激的軌道無法帶來任何尖叫，因此顯得空曠寂寥。

連喬側過頭，對天使說着什麽。

徐忍冬一句都沒聽清。只看見空中的煙花照亮天使的臉，天使微微翹起嘴角，眼裏眉梢都是笑意。

那笑如春風拂動柳枝，溫軟得令人沉醉。就連看慣了自己長相的徐忍冬都不由一愣。

連喬也呆呆地看着天使，像是被看不見的絲線牽引着，一點一點地靠過去。他閉上眼，仰起頭，虔誠地在天使唇角印上一吻，然後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看天使的反應。

天使微笑着，默許了他。

連喬也笑了，伸手勾住天使的脖子，與他深情擁吻。煙花在二人身後綻放，城堡明暗交映，浪漫得如同童話。

徐忍冬躲在暗處偷窺，只覺頭頂綠油油，但那天使确實又長着他的臉，而且這是在連喬夢裏，對連喬來說那就是徐忍冬本人……嚴格來說這也不能算背叛他。

徐忍冬陷入了詭異的哲學思考中。

膩歪的兩人終于分開，嘴角甚至勾出一絲水光。徐忍冬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這是怎麽回事，瞬間面紅耳赤。

“你好甜。”連喬癡迷地摩挲着天使的嘴角，眸色漸深，“我們做吧，好不好？”

……過分了啊！

熱辣辣的羞恥感湧了上來。徐忍冬再也看不下去，決定拆散這對狗男男。他看了看周圍機械小醜的造型，心念一動，給自己換了個打扮。

随着身體的巨大化，視角逐漸升高，周圍景物都在不斷下沉。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全金屬的身軀，關節處都由齒輪構造，內部有一個機械核心在提供能源，因此要驅動這具巨大的機械身體并不費力。

跨出一步，地動山搖。

“什麽聲音？”連喬立刻被驚動。他回過頭來，看到那幾十米高的巨大機械生物，臉上的表情由不滿變為了驚喜。

“刷精英怪了？”連喬掏出長刀，摩拳擦掌地對天使道，“切換到防守模式，不主動進攻。等我回來。”

天使雙眸中閃過幾行代碼。他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朝連喬點了點頭。

連喬吧唧一口親在天使額頭上，然後氣勢洶洶地朝巨型機械沖來。

某巨型機械：“……”我綠我自己，想吃醋又不能吃，生氣！

徐忍冬決定把氣撒在渣男連喬身上。他揮起沉重的機械臂，狠狠朝連喬砸去。連喬反應靈敏，動作快到幾乎重影，早在重拳落地之前就已躲開。巨大機械生命體的拳頭砸了個空，激起一陣塵土。徐忍冬轉動視角尋找着連喬的下落，卻聽背後一陣金屬撞擊聲，緊接着，厚重的鋼板被硬生生劈開，暴露出了內部的齒輪構造。

……武士刀還能砍鋼鐵？！這也太不科學了吧！

巨大機械生命體笨重地轉過身去，看到那靈巧的黑色身影在半空中揮舞長刀，四處劈砍。那把武士刀看上去并不起眼，卻把徐忍冬化身的巨大機械砍得火光四濺。徐忍冬幾次三番想抓住連喬，卻礙于動作遲鈍，始終撲空。

連喬雖然動作敏捷，但好在兩人體型差距太過懸殊。一時半會兒，那把武士刀還無法對巨大機械造成致命傷害。徐忍冬一邊與連喬對戰，一邊偵查着周邊的地形。

即便他已經站到這麽高的地方，卻還是沒看到電梯。連喬夢裏的電梯到底在哪兒？

連喬動作靈敏，攻勢又兇猛，巨大機械還真弄不死他。徐忍冬心生退意，不想再浪費時間。卻聽連喬興奮道：“這個怪這麽硬，一定會掉好東西！”

他扭頭朝天使喊道：“忍冬，切換攻擊模式！掩護我，我去黑了他！”

天使得到指令，手中瞬間出現兩把銀白長刀，撲動羽翼朝這裏飛來。與此同時連喬站定身體，雙手松松握拳置于胸前，電磁手套中綻出火花，一道激光直射巨型機械內部核心！

徐忍冬心裏一驚，知道連喬這下要來真的了，趕緊扭頭逃跑。忽然面前跳出一個紅框：

“警告！偵測到駭客入侵！”

巨型機械動作一頓，逃跑的動作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徐忍冬試圖消滅在體內亂竄的駭客程序，面前卻又跳出一個紅框：

“警告！已失去左側機械臂控制權！”

徐忍冬大驚，緊接着，左邊傳來轟隆巨響，他渾身一震，左側機械臂已經強行從巨型機械身體脫離，由一道光圈控制着，漂浮在半空。

徐忍冬還沒反應過來，那只機械臂已經握緊拳頭，狠狠朝他面部砸來！巨型機械的頭部被砸得側了過去，整個身體也失去平衡，重重倒在地上。這一招可不比武士刀，簡直是殺傷力巨大，一下子就把躲在機械內部的徐忍冬砸了個頭暈眼花。

……家暴啊你！

駭客程序在徐忍冬體內瘋狂繁殖，他光是抵禦病毒就已經竭盡全力，根本無法反抗。

就這樣，連喬操縱着奪來的機械臂，把巨型機械摁在地上一頓狂揍。慘遭家暴的徐忍冬氣得要命，只聽身體被砸得砰砰作響，零件和火光四處亂飛。沒過多久，幾十米高的巨大機械被拆得只剩一個鐵坨坨，身邊爆出了一大堆閃閃發光的稀有道具。

至于徐忍冬，早在被分屍之前就抛棄了這具軀殼，躲回到了黑暗中。

徐忍冬深感蛋疼，他沒想到連喬在夢裏居然這麽強，他居然打不過！他只能憋屈地等待連喬拾取道具，看連喬高高興興地捧着一大堆東西去給天使看。然後又拉起天使的手，跑到那座被挖出愛心的城堡前面，膩膩歪歪地看煙花。

……真是氣人！

不想走就算了！你倆就繼續膩歪着吧！

徐忍冬氣鼓鼓地調動意念，正欲離開連喬的夢境，忽聽連喬道：“其實我早就想帶你來這裏，又怕你說我幼稚。雖然只是游戲……”

過山車轟隆隆地從面前駛過，絢爛煙花點亮夜空。巨大城堡靜默伫立，愛心形狀的空洞被煙花填滿。

“……可是這裏真的很美。”

徐忍冬停下腳步，回過頭來。他遠遠地看着連喬，發現連喬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裏有星星在閃。

連喬像一個天真赤誠的小孩子，把自己最喜歡的東西，捧到最喜歡的人面前，想和他分享，卻又怕他不喜歡，怕他笑話。

那種小心翼翼的模樣，如同沾着露水的青澀果實，酸甜甘美，汁液裏都是初戀的甜。

讓他怎麽能不動心。

徐忍冬微微翹起嘴角，遙遙凝視着連喬，無聲道：“是很美。”

“對啦！”連喬忽然想起什麽似的，眉眼彎彎地笑起來，“城堡裏有個隐藏彩蛋，我帶你去看！”說着又牽起天使的手，朝城堡跑去。

徐忍冬隐去身形，悄悄尾随其後。穿過華麗的城堡大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寬敞的舞廳。與外部的華麗不同，城堡內部七零八落，似乎發生過一場大戰，滿地都是機械生物的屍體。

連喬無視這些，徑直來到舞廳邊上的小門。那是一道向下的樓梯，狹長的走廊蔓延向深處，黑暗中竄出幾個機械生物，都被連喬手起刀落迅速斬殺。

“這游戲的主角是人造人，被制造出來是為了和機械生物進行戰鬥。游戲官方公布過一首主題曲，MV是實景拍攝的，一群人偶被放在傳送履帶上，由機械生命體按動按鈕，把人偶粉碎毀壞。所有屍體殘骸堆在一起，像垃圾山一樣。整個MV是一種殘酷又暴力的美。”

連喬一邊清理着跳出來的機械生物，一邊把游戲劇情簡單地說給天使聽。黑暗的長廊上，武士刀在機械生物的金屬身體上砍出大量火花，金屬碰撞聲不絕于耳。本該陰森壓抑的場景，卻因連喬漂亮的戰鬥動作而顯得沒那麽恐怖。

“我第一次通關時，被結局震撼得一晚上沒睡着。”

“後來二刷的時候，發現了這個隐藏彩蛋。就是這個不起眼的小門，一直走到底，坐電梯下去，就可以到達MV裏的殘骸山。”

徐忍冬一直悄悄尾随，聽到“電梯”二字，猛地擡起頭來。

二人也終于來到走廊盡頭。只見盡頭一座電梯伫立，那電梯和平常看到的不太一樣，鏽跡斑斑，非常破舊，倒和四周的場景十分搭配。

徐忍冬哭笑不得。他找了半天沒找到的電梯，原來藏在這裏。這也難怪，這是連喬的夢，連喬在夢中還原了游戲場景，電梯作為彩蛋出現也是合情合理。

連喬按下按鈕。随着一陣沉重的轟鳴，電梯門打開了。他和天使對視一笑，手牽着手踏入電梯。

在他走進電梯的瞬間，徐忍冬的心跟着一緊，生怕再次看到連喬被電梯活生生地夾成兩段。幸好這次沒有出現異常，電梯門緩緩關上，連喬和天使消失在門後。

緊接着，如同一滴墨汁落入清水，周圍的一切都被攪動，扭曲。

徐忍冬終于心裏一安，知道連喬已經離開。果然，當他重新回到房間中時，床上已經只剩下鐘秀一人。

一切都進展得非常順利，接下來只要把大家一個個地趕進電梯就行了。

徐忍冬來到鐘秀身邊，輕輕按上她的手臂。熟悉的吸引力将他牽入夢境，與此同時，一股強烈的情感湧入胸口，冰冷尖銳，痛得他喘不過氣，眼淚瞬間流了下來。

這是怎麽回事？鐘秀在做什麽樣的夢？

徐忍冬眯起眼睛，心裏湧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作者有話要說：

游戲是《尼爾·機械紀元》，主題曲MV是amazarashi的命にふさわし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