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三人成虎

徐忍冬牽動意念,離開了鐘秀的夢境。

再次回到房間裏,徐忍冬有些恍惚。他還沒能從鐘秀夢中那種絕望無助的情緒裏緩過來。

鐘秀仍在安睡。不知她又夢見什麽,此時嘴角竟挂着一絲笑容。徐忍冬卻是笑不出來。他搖醒鐘秀,把前因後果都告訴了她。

鐘秀看了看身旁空了的大床,問:“只剩我了嗎?”

徐忍冬:“對。”

鐘秀長舒一口氣:“幸好我還在這裏,不然你就出不去了。”

徐忍冬一愣。鐘秀道:“如果最後只剩下你一個,你怎麽控制夢中的自己去找電梯?”

徐忍冬這才意識到這個問題。對啊,如果所有人都走光了,那麽徐忍冬只能自己救自己。可是他無法在夢中保持清醒,甚至還有可能像鐘秀一樣,在整個夢境裏都找不到電梯。

那他就永遠被困在這個副本裏了。前功盡棄。

見徐忍冬臉色凝重,鐘秀安撫道:“我們再試一次吧。這次一定可以。”

徐忍冬別無他法,只好答應。

這一次,鐘秀花了很長時間才入睡。徐忍冬也等得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等鐘秀睡着,他進衛生間裏往自己臉上潑了把冷水,這才進入鐘秀的夢境。

和之前不同,這次夢境給他的感覺比之前明亮許多,也沒有那麽壓抑。徐忍冬睜開眼,看到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明亮整潔,瓷磚被拖得一塵不染。走廊兩旁有很多個房間,徐忍冬看着眼熟,随即反應過來:這是醫院。

他路過護士站和醫生辦公室,發現裏面都沒有人。護士站牆壁上挂着挂鐘,上面顯示的時間是淩晨兩點。此時萬籁俱寂,除了走廊上亮着燈以外,所有病房裏都漆黑一片,也不知裏面有沒有人。

鐘秀在哪兒?

徐忍冬回憶了一下。他記得現實世界中,鐘秀住的是正對着護士站的搶救室。搶救室很好認,有一扇很大的透明玻璃,方便護士和醫生随時查看病人的情況。

徐忍冬很快來到搶救室,然而裏面的場景卻讓他大吃一驚。

只見搶救室被一個巨大的紅色肉塊占據。肉塊撐滿了整個房間,透過玻璃可以看到肉塊表面的血管縱橫交錯。這東西像是有生命一般,微微搏動着。隔着玻璃都能聞到它散發出來的腥臭熱氣。

徐忍冬皺起眉。走廊邊上有一輛小推車,上面擺着一些急救藥品。徐忍冬在推車抽屜裏找到一把剪刀。想了想,他又戴上手套和口罩,然後朝搶救室走去。

肉塊已經把搶救室的門完全堵住了。徐忍冬對準那微微搏動的肉團,一剪刀捅進去。肉塊吃痛般地驟縮一下,然而它整個身體都卡在搶救室裏,動彈不得,只好任由徐忍冬切割。

徐忍冬剪了幾刀,發現這肉塊并不是實心的。它更接近于一個囊,表層是富有彈性的肌肉,裏面則是飽滿的液體。徐忍冬一剪刀戳下去,那個囊就破了。猩紅色的液體瞬間噴出,徐忍冬躲閃不及,被濺了一臉。幸好戴着口罩,否則就是狗血淋頭。

肉囊裏面不斷湧出紅色液體。那種液體不知道是什麽,看上去比血要稀一些,當中混雜着很多敗絮樣的雜質,散發出濃重的腥臭味。徐忍冬懶得弄清楚這到底是什麽,他戴着手套,扒開那道口子,讓裏面的液體更快地流出來。猩紅臭液很快在地上積成一灘,滑膩粘稠,非常惡心。徐忍冬拿出手電,朝裏照去。

“鐘秀?”

肉囊裏面黏糊糊的,到處都是血管和碎肉。透過密密麻麻的肌肉纖維,徐忍冬看到肉囊中間有個穿着病號服的女人,正是鐘秀。他心裏一喜,但當手電筒照清她的身體時,徐忍冬又大吃一驚。

只見無數血管連接着她的身體,像一張紅色的蜘蛛網,緊緊地把她包裹在裏面。在那紅色蜘蛛網上面,竟有無數個白色的東西扭動着,緩緩爬行。

那是什麽?蛆蟲?

徐忍冬被這景象駭得說不出話來。他穩了穩心神,定睛看去,這才發現原來白色的東西并不是蛆蟲,而是一顆顆的藥片。

圓形的藥片,上面沾滿了血跡。不知為何它竟像有生命一般,緩慢地在鐘秀身上蠕動。所過之處如灼燒般升起道道青煙,空氣中也彌漫着一股焦味。

在藥片爬過的地方,紅色蜘蛛網迅速變得灰白枯槁,一小片一小片地掉落下來。但很快地,周圍的血管又重新瘋狂生長,迅速填補了先前的空缺,新的蜘蛛網甚至比先前更密。于是更多的藥片朝那裏湧去,更多的血肉被烤焦,整個肉囊幾乎被焦霧填滿。

而身處肉囊中央的鐘秀,臉色青灰,雙目緊閉,滿臉皆是痛苦之色。

徐忍冬終于看明白了,這場噩夢來源于鐘秀的癌症。是她與病魔鬥争的寫照。

這個巨大的肉塊就是腫瘤,正通過細密的血管不斷地從她身上吸取養分。而藥片是化療藥物,在殺死腫瘤細胞的同時也對她的身體造成了巨大損傷。

鐘秀身處其中,她的身體就是戰場。

……原來她一直都這麽痛苦嗎?無論是小時候,還是現在?

她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麽孽,這輩子要吃這麽多苦?

徐忍冬沉默片刻,轉過身去,在治療車上尋找趁手工具。很快地,他找到了一把手術刀。他把肉囊上那道裂縫撕大,然後深吸一口氣,鑽入了肉囊。

剛一進入,濃重臭氣便撲面而來。這是生肉混着血水在斷電的冰箱裏發酵了一個禮拜的臭味,口罩根本阻擋不住。惡臭如同鑽頭,一路鑽穿了他的鼻腔,鑽破天靈蓋去。徐忍冬被熏得眼前發黑,過了好一會兒才适應這惡臭。他捂緊鼻子,勉強在肉囊裏前進。

腳下是軟綿綿的肉塊,踩下去滑膩膩黏糊糊,一不小心就會滑到。徐忍冬拿手術刀割開礙事的血管,那血管卻像童話故事裏的魔法藤蔓一般,割開一根便有更多根湧上前來,幾乎把徐忍冬整個人都纏住。幸好徐忍冬眼疾手快,在被血管纏繞之前就盡數割斷。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來到鐘秀面前。

鐘秀身上有好幾條粗壯的血管,從她的脖子,鎖骨,胸口,腹部鑽出來。那些血管微微搏動着,像一條條鮮紅色的蛇,彼此纏繞在一起,錯綜複雜。徐忍冬不敢貿然去碰這些血管。想了想,他撚起一片白色藥片,放到了其中一條血管上。

指尖立刻傳來一陣劇痛。徐忍冬低頭一看,那藥片居然腐蝕了手套,在他指腹上燒出一塊褐色的小疤。徐忍冬揮了揮手,讓指尖的青煙散去。尖銳灼痛卻還停留在指尖,揮之不去。

痛什麽痛,不許痛。

徐忍冬眯了眯眼睛,無視手上的燒傷,繼續把藥片往血管上放。空氣中的焦味更重了,不光來自徐忍冬的手,更多是鐘秀身上那些紅蛇般的血管。血管一遇到藥片,仿佛被奪走了生命力,立刻變得灰白枯槁,形如死木。灰白色的血管網一片片地剝落下來,沒過多久,鐘秀整個人從蜘蛛網上掉下來,被徐忍冬一把接住。

“喂。”徐忍冬喚了一聲,又覺得不太合适,于是改口道,“鐘秀,醒醒。”

鐘秀靠在他臂彎裏,緩緩睜開眼,虛弱地擡起頭望他。然後氣若游絲地問:“你是……誰?”

徐忍冬微怔。原來這個夢境中的鐘秀不認識他嗎?

無妨,只要找到電梯就好。

徐忍冬想了想,決定繼續扮演變态殺人狂。他用手術刀背碰了碰鐘秀的臉頰,把血污蹭在她臉上,陰恻恻地道:“你不認識我,但我想跟你玩個游戲……”

鐘秀:“別鬧,我好累。”

徐忍冬:“???”

鐘秀推了他一把,從他臂彎裏滑下來,軟軟地坐到了地上。地上的血肉還在蠕動着,鐘秀微微皺起眉頭,似乎是嫌棄血水把她的病號服弄髒了。只聽她低嘆一聲:“又要麻煩護士了……”

徐忍冬感到自己殺人狂的身份遭到侮辱,他不客氣地用腳尖踢踢鐘秀:“喂,你是不是以為我在開玩笑?是不是要讓你吃點苦頭你才……”

鐘秀懶懶打斷他:“要殺就殺吧,哪來這麽多廢話。”

徐忍冬:“……”我扮演變态殺人狂這麽多回,你是第一個這麽跟我說話的!

徐忍冬一時無語。這麽繼續呆在肉囊裏也不是辦法,他一把拽起鐘秀,不顧她的反抗,把她拎到了搶救室外面。剛出搶救室,鐘秀又啪嗒一聲跌坐到了地上,表情恹恹的,不想搭理他的樣子。

“護士呢?”鐘秀朝護士站看了一眼,扭頭問徐忍冬。

徐忍冬冷笑:“都被我殺了。”

鐘秀怔了怔,皺起眉頭來。徐忍冬正想威脅她說你不配合的話你也是這個下場,卻見鐘秀從小推車上抽出一把剪刀,出手如電,噗呲一聲紮進了徐忍冬小腿裏。

徐忍冬:“???”什麽?!居然捅我?!

他大驚失色,連忙後退兩步,把剪刀從腿上拔出來。仗着自己是夢境boss,小腿上的傷口迅速愈合了。痛雖然不痛,但鐘秀這一擊對他的心靈造成巨大傷害。以至于鐘秀扶着小推車晃晃悠悠站起來的時候,他竟然覺得有點害怕。

“她們都是好姑娘。”鐘秀聲音哽咽,眼中黑氣愈深,“你為什麽要害她們?”

周圍的一切仿佛受到某種感應,都微微顫動起來。她就這麽倚靠牆壁,柔柔弱弱地站着,周身卻散發出濃重的殺氣,令人膽寒。

徐忍冬聽到身後一聲輕響,他下意識地歪頭躲避。扭頭的瞬間看到一把手術刀貼着臉頰飛過,刀刃在他臉上劃開了一小道口子,冰涼痛感刺得徐忍冬心裏一驚。

與此同時,各種銳器從四面八方飛來。刀片、針頭、剪刀,全都是醫療用品,上面甚至還沾着血。這些銳器如同受到磁場吸引,全都飛到鐘秀面前。鐘秀随手握住一把骨鋸,搖搖晃晃地朝徐忍冬走來。

……拿錯劇本了吧你!

徐忍冬大驚,下意識地想跑,轉念一想,自己才是正兒八經的boss。怕什麽,上去跟她剛正面!

于是他抄起手邊一張金屬條凳,氣勢洶洶地朝鐘秀砸去。

下一秒。

哐哐——啪。

金屬凳子被砍成兩半,掉在地上。随後落下的,是徐忍冬的半截手臂。

徐忍冬:“……”還是跑吧!

他捂着自己流血不止的半截胳膊,心中無比凄涼。

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作者有話要說:

忍冬:我對象和我親媽都在夢裏家暴我怎麽辦,在線等挺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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