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無須鑰
“無須鑰匙之鎖”。
這六個字緩緩浮現在眼前,連喬正在思考這是什麽意思,忽見身旁那人痛苦地蜷起身子。
連喬大驚。
“忍冬哥?”他慌忙湊上去,見徐忍冬微彎着腰,雙手緊緊攥着左側胸前的衣襟,不由緊張道,“你怎麽了?心髒不舒服嗎?”
徐忍冬緊咬牙關,似是強忍着巨大的痛苦。他緩緩擡起眼,雙眼中密布的血絲讓連喬吓了一跳。連喬趕忙扶他坐下,一邊緊緊抱着他,一邊把背包裏的東西一股腦兒地倒出來。
背包裏備着些應急藥物。連喬很快找到了速效救心丸,卻手抖得擰不開蓋子。急得他快要哭出來。
“連……連喬……”懷中的人幾乎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一點聲音。連喬只覺手腕一涼,徐忍冬已經按下了他不住發抖的手,啞着嗓子說,“沒事了……”
“你到底怎麽了……”連喬見他臉色稍有緩和,知道他是緩過來了,心裏卻仍是焦急,不安道,“剛才是怎麽回事?你心髒以前有問題嗎?”
徐忍冬喘息着直起身子,低頭撫摸衣服上的褶皺。他剛才攥得太用力,心口處的襯衫已經皺成一團,此時無論如何都無法抹平。
連喬焦慮地等着他的回答。許久,等來的卻是一個雲淡風輕的笑容。
“已經沒事了。”
這種敷衍的回答當然無法讓連喬滿意。連喬眉頭一皺,正要追問,徐忍冬卻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到面前,仰頭吻上了他的唇。
連喬愣住。
他從未見過如此積極主動的徐忍冬。
忍冬從來都是一副清冷禁欲的模樣,如同坐在薔薇花叢間手捧聖經的神父,仿佛紅塵情事都與他無關。
然而此時,清冷禁欲的徐忍冬非但主動吻他,甚至在那纏綿一吻結束後,食髓知味似的,把頭埋在連喬頸間,貪戀地嗅吸他身上的味道。
連喬哭笑不得,愛憐地撫着他的發絲,柔聲問:“你到底怎麽啦?”
徐忍冬沒有正面回答,只是低低地說:“對不起。”
連喬也不追問,就這麽撫摸着他的頭發,像在安撫一只缺愛的小貓。過了許久,徐忍冬終于開口道:“我剛才差點死了。瀕死之際,才知道有多愛你。”
後面那句固然深情,但連喬的注意力全在前面那句上。他驚得手一抖,險些把徐忍冬的頭發薅下來。
如果他知道徐忍冬不是“剛才差點死了”而是“剛剛死過一次”,恐怕此時徐忍冬已經斑禿了。
“你以前有過這種情況嗎?”連喬不知道真相,自然以為徐忍冬說的是剛才發作的那陣心絞痛,“或者你們家裏其他……呃……”他本想問徐忍冬家裏其他人有沒有心髒方面的毛病,突然又想起徐忍冬唯一的親人剛剛過世,只好突兀地截住話頭。
徐忍冬搖搖頭,想了想,又點點頭:“以前有過一次。”
“那等出去以後上醫院查查。”連喬擡手撫摸他的臉頰,眼中又泛起擔憂,“你剛才真的吓死我了。”
徐忍冬笑笑,沒再說話,便彎腰和連喬一起收拾地上的東西。
剛才連喬慌亂之下把背包裏所有東西都抖落出來,此時雜物散落一地。有瑞士軍刀、登山繩、手電筒之類的工具,也有礦泉水、壓縮餅幹、巧克力之類的食物。當中夾雜着幾個藥瓶,除了安眠藥以外,其他的藥品徐忍冬全都不認識。
——連喬是從哪裏弄來的這些藥?他又是哪裏來的這麽多醫學知識?
徐忍冬沒有多想,只是拿起來看了一眼就丢進了背包。
收着收着,連喬忽然“咦”了一聲。
徐忍冬扭頭望去,只見連喬手裏拿着一柄黃銅鑰匙。
那是他們在第一個副本“俄羅斯套娃”裏收集齊了所有套娃之後,兔子贈與的隐藏獎勵。只見連喬擡頭望着空中飄浮的“無須鑰匙之鎖”幾個大字,頗為失望地喃喃道:“可惜是無須鑰匙之鎖,不是無須鎖之鑰匙啊……”
他這麽一提,徐忍冬也忽然想到了:這個鑰匙到底是幹嘛用的?
這鑰匙到現在都無處可用,上面還刻着連喬的名字,怎麽想都令人介意。但這一路走來,徐忍冬也向別人打聽過,沒有人聽說過這種鑰匙,更別提知道鑰匙的作用了。
時間久了,兩人都快忘了這回事了。要不是今天從背包深處倒出來,還不知要猴年馬月才能想起這茬。
黃銅鑰匙造型簡單,就是那種童話書裏常見的金色鑰匙。除了上面刻着的“連喬”二字以外,實在是沒什麽特殊的。兩人盯着鑰匙看了一會兒,只得嘆一口氣,重新把鑰匙收好。
電梯門早已打開。門外夜涼如水,冷風灌進來,吹得人心底發冷。
收拾好東西,連喬習慣性地背上背包,卻被徐忍冬一把拎過。
“我來。你腿上有傷。”徐忍冬把背包往身上一甩,動作幹淨利落,眉宇之間淡淡的,又恢複成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神色。
連喬回味着他唇舌間那溫熱柔軟的觸感,只覺反差巨大,登時愛慘了他。
剛一走出電梯,背後的電梯門便靜靜合上,緊接着整個電梯消失不見。連喬眺望着遠處山巒下被大紅燈籠照亮的巨大土樓,只覺陰風陣陣,詭異駭人。他扭頭望向徐忍冬,後者卻波瀾不驚,仿佛已見過這場景千萬次。
不愧是忍冬大佬!
連喬默默跟在身旁,心裏有種與有榮焉的竊喜。走着走着,他忽然想到:忍冬到底進過多少個副本?
從他倆第一次相遇開始,忍冬就號稱是九關大佬。可是他們都一起闖過這麽多關了……這個“九”卻從來不帶變的。
難道在大佬圈子裏,“九關”就跟跆拳道黑帶似的,是個段位嗎?
一想到大佬們或許自成一圈,連喬不禁心生向往。這就跟網游似的,服務器的頂尖高手們都互相認識,哪天齊聚一堂,必定是極其亮眼的風景。
可惜,連喬這輕松歡快的心情,沒能保持多久。就在他踏入土樓看到下堂裏密密麻麻的玩家之時,他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卧槽!這次怎麽這麽多人!
副本難度和參與人數成正比,這亂糟糟的一大坨人,起碼有八十個!
連喬驚惶地看了忍冬一眼,果然,後者仍舊從容鎮定。
不愧是忍冬大佬……想必以前也見識過這陣仗,否則怎麽會這麽淡定!
連喬一瘸一拐地跟在忍冬身後,周圍所有人都對他們投來詫異目光。有人指着忍冬竊竊私語,聽者面露竊喜,大概是在慶幸這次副本有九關大佬鎮場子,存活幾率大大提升。
但當這慶幸傳染開去,卻又在中途變了味。衆人瞟着忍冬身旁的瘸子連喬,眼中都多了幾分質疑與不滿。
那些好奇與慶幸,連喬都能夠理解,但那些面露不爽的人,就讓連喬感到更加不爽了。
怎麽了!不就是瘸個腿麽!
我瘸了拖我家忍冬的後腿,關你屁事!要你擺臉色給我看?!
連喬驕傲地揚起頭,一副“我就是大佬的腿部挂件我才不管你們怎麽看我”的表情,穩穩地往徐忍冬身上一靠。徐忍冬倒像是沒察覺到什麽,只是詫異他為什麽突然貼過來。
連喬突然戲精上身,扁着嘴委委屈屈地道:“忍冬哥,我jio疼~”
徐忍冬眉頭一皺,随即俯下身去,挽起他的褲腿:“哪兒疼?傷口疼還是骨頭裏面疼?”
“傷口也疼,骨頭也疼~”連喬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嗚嗚咽咽地撒着嬌,看得衆人一陣惡心。奈何萬衆矚目的九關大佬竟然不顧身份,蹲在地上對他摸摸哄哄,一副心疼得恨不得替他來痛的模樣。
完了。一對狗男男。衆人絕望地想。
這種戀愛腦的大佬絕對指望不上。想讓他救你?算了吧,他不拉你給他相好的墊背就算不錯了。
連喬看到衆人臉上吃了屎一般的表情,心情十分愉快。畢竟後面還有可能要合作,連喬也不打算把大家惡心得太狠,于是收了戲,笑眯眯地對忍冬道:“好啦,不疼了。”
徐忍冬還不放心,彎着腰把連喬的傷口看了又看,終于擡起頭道:“真的不疼了?”
連喬道:“不疼。”
徐忍冬問:“能走路嗎?能游泳嗎?能堅持多久?”
連喬莫名其妙:“游泳?為什麽要游泳?”但他看徐忍冬一臉認真,不像開玩笑的樣子,于是也認真地回答道,“在水裏的話……大概能堅持十分鐘吧。”
“足夠了。”徐忍冬點點頭。
連喬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衆人也詫異不已。只見徐忍冬轉過身,朝着牆角喊了一聲:“石見穿。”
牆角燈光找不到的地方,從黑暗中緩緩走出一人。那人身穿黑色唐裝,上繡暗銀蛇紋,眉宇儀态間顯露出一股悠然氣度。
只是此時那悠然裏也夾雜着些許驚奇。
石見穿搖着一柄折扇,陶然自得地走來。他斜瞟着徐忍冬,含笑問:“你認識我?”
“我有事跟你談。”徐忍冬朝角落裏遙遙一指,“去沒人的地方說。”
石見穿“啪”地一聲收了折扇,頗有興味地應了聲“好”,便跟着徐忍冬朝那暗處走去。
衆人都眼睜睜瞅着,心中大是疑惑不解。連喬最先反應過來,拄着拐杖跟上,卻被徐忍冬攔下。他柔聲道:“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動。”
連喬宛若被爸爸塞了一嘴橘子,表情十分別扭。
徐忍冬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又伸手朝着土樓上面一指:“你看那是什麽。”
此時不光連喬,所有人的目光都順着徐忍冬的手指望去。只見灰黑色的環形土樓上,有個紅衣小腳老太太正鬼魅似的飄下來。大紅的燈籠,慘白的臉,配上凄冷月光下陣陣陰風,看得所有人心頭都是一顫。
來了!
不知道是鬼還是NPC,反正不是什麽好東西,她來了!
連喬張了張嘴,正要說話,一扭頭,卻發現徐忍冬早已不見蹤影。
和他一起消失的,還有那個素未謀面的妖異男子,叫什麽來着……石見穿?
連喬突然有種被甩下的失落感。不是被愛人抛棄,而是被班上的好學生在分數上甩下一大截的失落感。
他忽然覺得,忍冬在他不知道時候已經走了很遠,而他,一瘸一拐,拼盡全力,卻永遠追不上。
他們之間的距離是何時變得這麽大?
而他竟然一無所知?
難過和委屈,像一顆石子丢進湖面,沒有大風大浪,圈圈漣漪卻久久無法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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