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信了你的邪

蘇炀二話不說火速沖了出去,這一刻那間審訊室讓他覺得無比得毛骨悚然。

“除了這些,天先生還有什麽要說的嗎?”陸明舟的聲音冰冷而堅硬。

“等你們确認了剛剛那些,我再接着說。”說完,天童故意動作很明顯地擡頭看了看魏伊寧。

陸明舟只覺得渾身陰冷。

魏伊寧耷拉着腦袋,眼神空洞,剛剛天童把她的基本情況告訴她後,有一些蒙着霧的記憶撕裂開來,其中有很多,并不是多麽光彩。

天童說,如果還能想起什麽,就直接告訴他,他會直接告訴警察,最好是想起來,是誰殺了她,但,記不清,怎麽回憶都想不起來。

本來魏伊寧想去找一找那個叫孫德音的女孩兒,卻被攔住了,上百億的鬼,哪兒那麽好找,除非委托陰律司找判官查生死簿,但這不是她一個小鬼力所能及的。

半個小時,無論陸明舟怎麽跟天童攀談,天童就是一字不答。陸明舟也覺着索然無味,兩人相視無言的呆坐着。

發呆天童是一把好手,陸明舟就有些坐不住了。正好這時,他的手機開始震動。

一張一張現場照片傳了過來。

一張一張現場照片看了下去。

陸明舟只覺得脊梁骨上冒起了一層白毛汗。

正面反面日期,每個物件三張圖。

“明舟,太他媽吓人了,全都跟那小子說的對上了,我問了魏伊寧檔案上所有關系網裏的人,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件事,江達剛剛排查了有電子記錄後,這些日期前後的報警記錄,一條相關都沒有,唯一還能查到來處的只有五年前最後一個生日的那個美國隊長小手辦,就是她家樓下文具店裏順走的,老板根本不知道。”一共二十個物件發完之後,蘇炀發過來一段話。陸明舟緊緊抓住手裏的手機。

“馬上去查這小子跟被害人有沒有直接或間接人際關系,小時候的鄰居,幼兒園老師,學校校友,工作同事的關系網,包括社交網絡,交叉排查,他在哪兒上了哪個公共廁所拉屎我都要知道。”

按了發送鍵,陸明舟感覺自己的手在微微發抖,他深深吸了口氣,決定還是先順着天童說,穩住他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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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第一次遇見見鬼能見得如此坦蕩的人。”陸明舟啞着嗓子說。

“您不是第一次遇見能見到鬼的人嗎?”

一句話,噎地陸明舟頓時語塞。

天童喜歡看這個一直沒什麽情緒表情,氣場兇的快趕上鐘馗一樣的男人,因為一些他無法掌控的事由而露出的瞬間無措。

等下再告訴他其實除了一部分公務人員外,鬼們是看不見陽界的這件事兒吧。

“既然都确定了,我就接着說吧。”陸明舟聽見,拖過來蘇炀留下來的筆記本電腦自己記錄。

“魏伊寧模糊記得,死的那天在下雨,她沒帶傘,當時是從一個居民小區裏跑出來,那天應該是她27歲生日,所以……”天童突然一頓,擡起頭專注地看着空氣,三秒鐘過後,天童用他特有的懶懶得聲調說了一連串稀奇古怪的音節。

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

陸明舟和監控室裏的警員們這次保持了高度一致,同時在心中默念起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再轉過頭,看到一直穩重淡定的陸大隊長臉色發白,天童有一丢丢小竊喜。

“魏伊寧說總有一個人影在她的記憶裏出現,所以我現在需要畫素描人像的工具。”

陸明舟看着這位一臉誠懇的“通靈師”,手指有節奏的輕敲了幾下桌面,擡眼給監視器使了個眼色。

一分鐘不到,天童需要的工具就到手了。

“你盡可能描述的詳細一些。”人聽得見的鬼話。

“好。”人聽不見的鬼話。

蘇炀回來的時候,陸明舟正聽着天童用他聽不懂的語言跟他看不見的鬼作交流,那場景,詭異到蘇炀想立刻扭頭離開先去寺裏拜一拜。

四十分鐘,一幅完成度極高的寫實主義素描畫完了。

畫中男人意外的普通,帶着一副眼睛,看上去文質彬彬。

看着兩位警官一臉疑慮,天童擡起頭問魏伊寧。

“你知道這個人是誰嗎?”

“說不上來,但我知道,他有關系,跟我,跟我的死,這點我确定。”

陸明舟深深地看了天童一眼,把畫給了一直等在旁邊沒走的警員,“去查,犯罪記錄,同時跟其他死者的人際網做交叉排查。”

那警員像得到特赦了一般,一溜煙兒跑了。

“天先生,你知道我們沒權利抓你拘押你的吧,而且如果你在我們去找你的時候直接提出自己的不在場證據,根本不需要來這裏耗去這大半天。”天童點點頭,他知道陸明舟要問什麽。“幫人幫到底,她沒別的法子的,生前的事就算拜托常哥他們去查也不可能,所以既然你們找到我了,肯定有她的信息,能提供多少提供多少吧。”

原來還是個爛好人。

“你交代的倒挺快啊,見鬼什麽的。”跟罪犯打回合戰打的多了,這種直接上來就交代的還真沒見過。

“我沒犯罪啊,而且,跟你們撒謊反倒會很麻煩,一個謊我得費好大勁才能圓回來。再說了,看得見鬼而已,我不說只是因為說了也沒人信,又沒人說我不能說出來,如果能幫着把案子破了,說不說的也無所謂,反正你們破案之後對外公布也不能說是因為有人看得見鬼才破了案,你們警察願意宣揚,無非就是天涯豆瓣微博上多一個都市傳說,我無所謂。”

如此坦蕩!

蘇炀覺得這一天是值得記錄的一天,他的三觀已經徹底坍塌。

“對了,你們放心,鬼不會傷害你們的,因為它們壓根兒看不見你們。”說着天童半眯着眼睛聳了聳肩。

“看不見?!”

“嗯,冥界和陽界是沒有交叉的,你看不見他們,他們看不見你,所以生活中遇到倒黴事兒,是你自己倒黴,鬼不背鍋的。那麽,我可以回家了嗎?”

陸明舟笑了,這是他見到天童,或者說是他接手這個案子這半個月以來第一次笑。

人版鐘馗笑起來,其實蠻帥的,就是黑眼圈有點嚴重,嗯。

“我送你回去。”

“等等等等,昨天那起綁架案的現場還沒做報告,還有今天這個,這個!還得寫報告呢!”蘇炀有不好的預感。

“啊對,加油。”說完陸明舟走到天童身邊,留下蘇炀一人在陰風中淩亂。可還不等陸明舟接觸到天童,對方已經很利索地站起身,不留痕跡地避開了一切身體接觸的可能性。

有意思。

“其實不用勞煩陸隊長的。”

“別介,你還是勞煩我吧,這會兒廳裏的老頭兒們指不定怎麽發飙呢。”

天童疑惑地看了一眼一只手夾着煙放在車窗外,打着哈欠單手開車的陸大隊長,轉念一想,也對……

“我是不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陸明舟斜眼瞄了一眼規規矩矩坐在副駕駛上的天童,咧嘴一笑。

“咱鄧爺爺說了,不管黑貓白貓,能捉老鼠就是好貓。我不管你見鬼不見鬼,也不管是用什麽手段,只要能抓住犯人把他們關到局子裏,方法別太下三濫,我都無所謂。”

啊……這人政治覺悟性,不太高。

“你什麽時候開始有這個……”陸明舟一下子詞窮,夾着半顆煙在窗外徒勞地畫了兩個圈圈。

“從小就能看見。”

“不害怕?”

“嗯,小時候害怕,也不敢跟別人說,而且小時候本來陽氣就弱,雖然我現在也沒什麽陽氣……”說着天童頭越來越低,竟有幾分小哀怨小委屈,“所以小時候時不時就有一些惡鬼找上來,不過好在常哥一直護着我,倒也沒大礙。”

“常哥?”陸明舟思維慣性地覺着這個天童一直挂在嘴邊的常哥是他的發小之類的。

“嗯,黑白無常。”

夾在手裏的煙,掉了。

“所以,只有你能行走在陰陽兩界?”雖然不是本意,但陸明舟的語氣裏确實讓天童覺得有幾分戲谑。

“啊……可不可以不要用這類詞,我只是單純的,”其實人家說的也沒錯,天童總會突然沒底氣,“能看見鬼。我的情況特殊,按理說,陰陽兩界是絕對不能串聯的,有一陣子被騷擾的厲害,甚至鬧到了酆都大帝那兒,搞得冥界沸沸揚揚,那之後我跟鬼的接觸就少了很多,不過無害的小鬼來找我,常哥倒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聽着天童一本正經的說着這些只在小說或者是布袋戲裏才聽過的名稱,陸明舟終于也沒能繃住,聽見了三觀崩塌的聲音。

他還怪我用陰陽兩界用通靈這些詞?!

“把你手機給我。”

“幹嘛。”

“後續有需要跟亡靈确認的事兒,方便找你。”

他絕對是故意找這些詞兒來說的。

天童慢吞吞掏出手機,在不會碰到對方的情況下遞給了陸明舟,陸明舟饒有興趣的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樣。

二十分鐘後。

“啊,我到了,”說着天童像個孩子一樣雙手扒住車窗,隔着玻璃往外看,“謝謝陸隊,媽呀!”

“咋了?”這小子還能被吓到?!陸明舟表示很驚奇。

天童苦着張臉轉過頭來,嘴巴緊緊抿在一起。

“常,常哥來了,不跟你說了,陸隊長回去路上小心。”

說完天童像英雄就義一般,打開車門朝着家門走去,看着那背影,陸明舟只能想到一個詞,萬念俱灰。

這個男人,真的好有趣!

“可以給個解釋嗎?小天兒。”謝必安還是那一慣的皮笑肉不笑,一雙眯眯眼看的人心裏打顫。

其實不止鬼們很怕這七爺八爺兩兄弟,天童也怕他倆怕的不行。

“我沒想到會是牽扯到連環殺人案,本想說,幫她看了基本情況就走來着……”

“閻羅很生氣哦,小天兒。”天童苦着一張臉,他一口氣插手了陰陽兩界不該插手的事兒,這下麻煩大了。

“崔珏讓人去找那個孫德音了。”本坐在沙發上翻看天童漫畫書的範無救突然幽幽開口說道。

“真的?”

“真你個頭啊!”謝必安一把超大紙扇啪一聲打在了天童的腦袋上,“你還想牽扯進來?”

“能幫,就幫一幫。”天童揉着腦袋,是真疼。

“那你不如問問你們的警察同志其它的死者,讓崔珏都找一找。”範無救拿起個蘋果就啃了起來。

“呀!範無救!”謝必安就拿這個老弟沒轍。

“你覺得你不讓他管,他就不管了嗎?還不如趕緊把這檔子事兒解決了。”

範無救雖然面向兇悍像極了黑社會老大,但這“天下太平”就是比那從來都一臉假笑的眯眯眼“一見生財”讨喜多了。

謝必安翻了個純白的白眼兒,飄到範無救旁邊,靠着範無救無力的癱倒在沙發裏。

“閻羅給了魏伊寧三天時間,可以看得到陽界,你在三天內把這件事兒給我解決掉。”謝必安有氣無力的說道,越是不讓這小鬼牽扯進冥界的事兒,他越往裏鑽。

“妥嘞!白大哥喝茶不?”謝必安斜眼一楞,天童縮了縮脖子,“那要不我給白大哥炒個京醬肉絲?”

“魚香。”範無救在旁邊接話道。

省公安廳。

“陸!明!舟!你以為你跑得掉嘛!你他媽這幹的什麽他媽的事兒!折騰着弟兄們出了他媽的三趟任務!原因是什麽!是他媽聽了一個神棍的口供!我叫你一聲廳長,陸廳長!咱們這他媽是堅持以黨的領導為核心的社會主義國家!遵從的是他媽馬克思唯物主義論!建國後他媽的不能成精!你他媽的這叫什麽他媽的報告!”

聽了這一串口水橫飛的“他媽的”,陸明舟感覺自己有一陣子認不出這仨字咋寫了。

“趙叔,消消氣,硝酸甘油帶着呢吧?”

“滾你媽的!臭小子!我告訴你,明天早上我要看到一份合理的報告!不然我管你爹是不是過去的老廳長!老子照樣讓你卷鋪蓋走人!還有!讓你手底下的人嘴把嚴實了,別他媽出去給老子胡說八道!你不是有神棍麽!趕緊把那失蹤的姑娘給我找回來!我就給你一周!結不了案老子收拾死你!滾!”

“哎!”

在單位,陸明舟最愛聽“滾”這個字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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