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Tree3 争吵

“只是當時站在三岔路口,眼見風雲千樯,你作出選擇的那一日,在日記上,相當沉悶和平凡,當時還以為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

我很喜歡這句話。

他們總說我太小,可這麽需要生活閱歷的一句話,我竟在這個年紀,就感觸頗深了。

——《丁晟嵘的日記》

電玩城裏大多都是小孩子,到了七點多快八點的時候,人已經越來越少了,丁晟嵘正在沉浸于一道數學題中,可吵架的聲音卻頻繁傳了過來。丁晟嵘早在各種環境裏學會了心如止水的幹自己的事情,多吵都能屏蔽掉,但這次兩個吵架的聲音都有些耳熟,讓他忍不住放下了筆,想看看發生了什麽。

這一看卻有些吃驚,吵架的人是賴廣深——這并不吃驚,賴廣深和人吵架是件十分常見的事情。但另一個對象就有些奇怪了,是他的同班同學,也是班長鐘宇彬。

鐘宇彬現在的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非常及其十分的不好。

沒玩成游戲不說,來了電玩城想打幾把游戲發洩發洩,結果1v1碰上了賴廣深,被血虐慘了,為了贏他一把,買游戲幣還花了他小一百塊錢,這是他攢着游戲裏買裝備的錢,可謂損失慘重。

本來都決定不打了,但是心裏頭又賭着一口氣下不來,鐘宇彬發現賴廣深是電玩城看場子的,正好這個時候他有兩三個不太正經的朋友說搞到了老虎機的作弊器,想要試試,問他要不要一起,鐘宇彬就提出來再回到這個電玩城,賺他幾百塊錢以消心頭之恨。

誰能想到因為随着時間越來越晚,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連李梅都下班了,游戲廳裏因為人太少沒辦法遮掩混過去。鐘宇彬幾人剛把遙控設備裝上沒多久,就被眼尖的賴廣深給發現,上來就拿走了遙控設備,還嚷嚷着要他們賠錢,不賠錢就要報警。

鐘宇彬這下更生氣了,一毛錢沒拿到不說,還要求賠錢,他哪還有這個閑錢給他賠。但要是報警的話就讓爸媽知道了,回家非得弄死他不可。

如今之計只能打死不承認了。鐘宇彬使了個眼色讓同夥把遙控器藏好,和賴廣深開始争辯。

“你現在說這個東西是我們放的,你有什麽證據說是我們放的?”

“艹!這玩意兒這麽明顯了你還要狡辯!”賴廣深被他的厚臉皮驚呆了。他自诩向來沒臉沒皮,沒想到這還有個更沒臉沒皮的。

“空口無憑,我還說是你故意放在這想要訛錢的呢!”鐘宇彬腦子聰明,怼起人來也靈泛的很。

“啥?TMD訛錢?卧槽你再說一遍?勞資閑的沒事訛你錢幹嘛?”

鐘宇彬道,“誰知道呢,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多壞的事都有人幹得出來。”

“你特麽?幹壞事的人是你吧,你說這話都不帶紅臉的嗎?”

“那你說是我放的,我放這個東西幹什麽?”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就是老虎機的作弊器,你就是要用這玩意兒操控老虎機賺錢!”

“我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鐘宇彬抵死不認賬,“你看,你這麽清楚這東西,我卻連這東西是什麽都不知道,分明就是你想污蔑我。”

見自己占了上風,鐘宇彬一鼓作氣,“你說我放的這是老虎機作弊器,你看我可有贏一毛錢?我拿了個作弊器,卻一分錢都不賺,我虧不虧?”

賴廣深被他氣的想打人,撸着袖子就要上,被旁邊看熱鬧的人拉住了,“那是我發現的早,你還沒來得及做!”

“你現在讓我做,你看看我能賺錢不?”

“這……”賴廣深其實并不知道老虎機作弊器要怎麽用,他只是聽老板說過一嘴要注意這個東西,也不知道現在把這個放上去還有沒有效。

“你沒必要這樣,你明知道現在放上去也沒有任何效果,因為這個作弊器是配套的,這個粘在老虎機上的只是一個裝置,真正控制贏錢的是遙控器。”

丁晟嵘突然從後面冒出來,抓着鐘宇彬其中一個同夥的手舉了起來,同夥下意識想反抗,卻發現這個“瘦弱”的男孩子力氣大的很,他被鉗制住的手臂完全掙脫不開,“那個遙控器就在這裏,裝置是誰放的并不重要,但你的朋友拿着這個遙控器,總不能說是不知道幹嘛的,是別人硬塞給你要嫁禍的吧?”

同夥的手上,赫然拿着一個遙控器。

鐘宇彬恨鐵不成鋼的瞪了同夥一眼。同夥也有些無辜,他看鐘宇彬占了上風,那個小混混根本沒有還嘴之力,更何況這作弊器沒幾個人見過,他才沒那麽注意的。誰知道突然半路殺出來一個小屁孩,知道這是遙控器,還發現了在他手裏。

這時候電玩城越來越多的其他玩家都圍過來看熱鬧了,裝置沒人看到是誰裝的,還可以賴在這個小混混身上,但這個從他同夥手裏發現的遙控器,怎麽也說不過去了。

鐘宇彬第一次覺得這個平日裏不聲不響,除了成績好長得好之外沒什麽存在感的同班同學如此面目可憎。

賴廣深有了底氣,看場子的氣勢又上來了,“麻溜兒的,賠錢還是報警,你們選一個吧。”

鐘宇彬咬着牙道,“多少?”

賴廣深看了看他們三,就是三個學生仔,估計也沒什麽錢,但剛剛被鐘宇彬打壓的憋屈還沒消,忍不住獅子大開口道,“就一千吧。”

“一千!?”同夥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們只是普通的高中生,也不像鐘宇彬家那麽有錢,就算打個對折給五百平攤到他們三身上也是不可承受的數目。

“這老虎機裏一分錢我都沒拿。”鐘宇彬深吸一口氣掏出五百塊錢,“我身上就這六百,愛要不要。”

賴廣深吹了聲口哨,“看不出來啊,挺有錢的。”

鐘宇彬把錢甩到了地上,轉身穿過人群就走了。

TMD這破地方一秒鐘都不想呆下去。

圍觀的人群散了,賴廣深哼着歌心情頗好的撿起地上的六百揣在了兜裏,左手一撈箍住丁晟嵘的肩膀往自己這邊一帶,“看不出來啊小兄弟,今天要不是你露這一首,你賴哥就下不了臺了。”

丁晟嵘搖搖頭,“沒有我也可以的,這裏有監控,調出監控就能看到是他們做的。只是不知道監控有沒有壞,如果不能調出來就麻煩了,所以能現在解決就解決了。”

其實他心裏對于能幫上賴廣深也是開心的,雖然可能得罪了一個同班同學,但他和班裏的同學感情本來就不深,和鐘宇彬這種人更是兩個世界,從他的角度來看,也不存在什麽得罪不得罪了。

“不過你是怎麽知道他手裏那個是作弊器的遙控器的?”

“去年新聞報道過,所以有這麽一個印象。我也不太确定對不對,反正诓他一下,他要是真的死不認賬我其實也不敢這麽篤定,但是沒想到他們承受能力不太好。”

賴廣深嘿嘿笑着,揉了揉他的頭發,“看不出來我們家晟嵘兒還是個心眼多的。今兒個大豐收,走!賴哥下班請你吃好吃的去!”

丁晟嵘有些腼腆的笑道,“我想吃加碼的牛肉面。”

“吃吃吃!加碼算什麽,賴哥今晚不僅給你加碼,還給你加一份牛肉!不,兩份!”

晚上吃太撐的結果是早上起來的時候胃一直隐隐的不舒服。賴廣深還在睡,丁晟嵘掐掉鬧鐘爬起來,蹑手蹑腳的洗漱完出了門,坐上了回丁家村的汽車。

折騰到家的時候已經十二點了,丁晟嵘推開門,丁正建和趙秀,還有他的堂弟丁晟峥已經吃上了。

“喲,晟嵘回來啦。”趙秀堆起假笑歡迎了一句,“快來吃飯。”

丁晟峥吃着飯,頭也沒擡,丁正建道,“來吃吧,媽在田裏鋤草,我已經送過飯了。”

丁晟嵘聽話的放下書包,走到高壓鍋前盛了一碗米飯,回到桌子旁,坐在丁晟峥的對面,就這幾個鹹菜快速扒完了一整碗飯,桌上的雞湯和炒肉一筷子也沒有動。

“我吃飽了。”丁晟嵘拿起自己的碗筷去廚房洗幹淨放回櫥櫃裏,趙秀問道,“吃這麽少?再吃一碗吧。”

丁晟嵘拿起一旁的書包回答道,“昨晚賴哥請客,吃的有點多,現在還挺撐的。”

丁正建不太贊同的皺了皺眉,“別老在別人那蹭吃蹭喝,說出去以為我們丁家多虧待你一樣。”

“诶,別這麽說。”趙秀推了丁正建一下,“這不是晟嵘和廣深感情好嘛,別人哪會說閑話,晟嵘又不是那種會吸別人血的壞小孩。”

吸別人血,這話哪像是用來形容小孩的。但從小到大丁晟嵘聽的太多,也不在乎了。

丁晟嵘随口應了兩聲就想走,這裏雖然是他家,可從來都給他一種寄人籬下的壓迫感,每分每秒都讓他喘不過氣來。

丁正建臉色稍霁,見丁晟嵘背上書包要走,趙秀又推了他一下,他猶豫了一下開口叫住了丁晟嵘。

“晟嵘,有件事情大伯想和你說一下。”

丁晟嵘轉過身,“大伯您說。”

趙秀拍了拍丁晟峥的手背,“吃完了沒,吃完了回房間做作業。”

丁晟峥扒完最後一口飯,冷着臉不情不願的離開了前廳。

“是這樣的,今天早上其實你班主任給我打了個電話。”丁正建道,“聽說你這次摸底月考考的不錯,數學物理都是滿分,化學生物也都在95以上。”

丁晟嵘靜靜的站在那裏,等着他的後文。

丁正建和趙秀絕對不可能因為這個事情特意留下來誇他,所以肯定還有其他事情。

“但是你老師也說了,你的雙語實在是不行,怎麽都提不上去,所以雖然你其他門數都是全校第一,但雙語拉分嚴重,導致你的總分有點低,總排名到了一百開外了。”

丁正建看了一眼丁晟嵘,他還是沒有說話。

“你知道你最開始是特招進的二中,免了所有學費、住宿費,但是你現在這個成績,你們學校覺得這個獎金啊,給其他同學更好。”

丁晟嵘抿了抿嘴,有些不太甘心道,“我會努力的,對不起大伯,我會在期末前把語文和英語成績提上來。”

趙秀道,“唉,說着還挺可惜的呢,我記得晟嵘可是五歲就能背下唐詩三百首呢,怎麽現在語文這麽差呀,你爸爸在天之靈……唉……”

“我當然是相信你的能力的。”丁正建道,“但是現在距離學期末只有不到一個月了,大伯也不忍心看你這麽拼命。”

丁晟嵘手指一緊,有了不好的預感。

“你們上高中那些學雜費太貴了,一個月交的夥食費也不便宜,你奶奶種玉米賺的那些錢根本不夠花的。你知道大伯最近要起新房子,手頭很緊,再加上晟峥馬上要初三了,到時候買各種資料肯定都要錢,所以大伯現在也幫襯不了你太多。”

丁晟嵘趕忙開口道,“大伯,沒關系的,我可以每天少吃一頓飯,就能省下一兩百夥食費,學習資料能不買的可以盡量不買。晟峥我可以幫他補雙語以外的科目,幫他上二中沒有問題的。”

“晟嵘啊,大伯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丁正建道,“但是你不能只想着你自己啊,你得考慮一下你奶奶啊。你奶奶這麽大年紀了,為了賺你那點學雜費,天天在地裏耕地種田,去年不都還被量出來有高血壓的可能嘛。你說你光是學雜費和夥食費就是這麽大一筆錢,每年都要好幾千,這要是到時候學費和住宿費還要自己掏,怎麽負擔的起嘛。”

“那……”

“所以大伯想了一下,你也別這麽辛苦讀書了,大伯給你介紹介紹,現在可多好工作了,就要你這種年輕人,工資也不低。”

“大伯,我……”

“晟嵘啊,”丁正建飽含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退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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