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Tree4 退學
我喜歡語文。
但是我不喜歡這些老師教的語文,他們教的一點都不好,沒有爸爸千億分之一好。我不喜歡上他們的課。
爸爸,我有點想你了。
——《丁晟嵘的日記》
“那奶奶……奶奶知道嗎?”丁晟嵘下意識的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
丁正康希望丁晟嵘上大學,丁善也一定希望丁晟嵘上大學,這也是丁善拼了命要送丁晟嵘上高中,而且一定要他考榮縣二中的原因。
這是丁正康上過的高中,丁正康就是在這裏,考上了全國數一數二的大學。
“這就要靠你去勸了。你奶奶那邊,只有你能勸動了,晟嵘。”
丁晟嵘說不出話來,趙秀見他表情呆滞,繼續鼓動道,“诶就是我那個堂哥,你知道的,在榮縣開修車店,特別賺錢。現在大家都買小車子,到處都是,我們可以把你介紹到堂哥那裏當學徒,等你學好了,就自己出來開一個修車店,可以賺大錢的!”
“可是我不想……”
“晟嵘!”丁正建打斷他的解釋,“你是個懂事的孩子,真的要看你奶奶這麽辛苦嗎?”
那一瞬間,丁晟嵘腦中劃過丁善的模樣。
從初三開始,丁善就不讓丁晟嵘做農活了,可她年紀也越來越大,有時候插秧或是喂雞的時候蹲太久,一起身就頭暈目眩,好半天才能緩過來。每天回家的時候也是神情疲倦,疲憊不堪。
如果不是為了養丁晟嵘,丁善本來可以過得再好一點的。至少,不需要去種地,去挑着擔子賣雞蛋,為了趕集淩晨三點就起床。
更何況因為他,丁正建和丁善的關系非常僵,連帶着丁正建對自己的親生母親都沒有多少好臉色,而另一個兒子又早早撒手人寰,丁善只有丁正建這一個依靠了。
不,還有他。
可他現在還什麽都做不了,像一個累贅。
丁晟嵘說不出話來,低着頭站在那裏。
“怎麽了怎麽了。”
丁善今天想着丁晟嵘要回來,在隔壁村把雞蛋賣完後早早的就回來了,剛踏進院子,就看到丁晟嵘和丁正建面對面跟兩個柱子一樣立在那裏,趙秀在一旁坐着,剝着橘子皮側着耳朵好像看熱鬧一樣。
“媽,這……”
丁正建看着丁善,一時間有點說不出口。
他知道丁善是崇拜讀過書的人的,當年丁善嫁給他父親,就是因為他父親是丁家村唯一上完小學的男人。而後來丁正康讀書好,丁善一度把所有的關注都給了丁正康,就盼着丁正康能考上大學出人頭地。
可大學是考上了,卻落得個如此下場,還出人頭地,真是笑話。
丁善轉過頭看着低頭不語的丁晟嵘,十四歲的孩子死死的抿着嘴,眼圈泛紅。
“丁正建,你和孩子說什麽了!四十多歲的人了,還是大伯,把人家孩子都快弄哭了!”
“媽,我沒說什麽,我是為他好。”
“你說什麽了?”
“媽,我和秀兒想了想,決定讓晟嵘退學。”
丁善大怒,“你決定!你怎麽就決定了!?你養過他一口飯嘛!你憑什麽替他決定!”
“媽你聽我說,他現在成績不好,排名都到一百開外了,學校打電話來說不能再給他免學雜費了。”
“不能免怎麽了!我不能出這個錢嗎!錢不都是想法子攢出來的!你家晟峥成績初中就七百開外了,你怎麽不讓他退學!”
“媽你這說的什麽話,晟峥不是你孫子嗎!你就偏着晟嵘。”趙秀放下橘子埋怨道。
“我真是,我真是……被你們氣死!”丁善拿着靠在一旁的扁擔,就要往丁正建身上打,“我偏心!我這是生了個什麽玩意兒!你這個做大伯大伯母的有多偏心你們想過嗎!”
扁擔最終還是沒有落到丁正建的身上。因為丁善一口氣沒有順上來,頭暈眼花,不受控制的往後倒去。
丁晟嵘快步向前扶住了丁善,她的身體正顫顫巍巍的抖着。
丁正建看着丁善這個樣子,咬咬牙沒有再說。趙秀倒是想開口,可瞥了一眼丁正建的臉色,還是乖覺的閉上了嘴。
丁晟嵘沒忍住脫口而出,“奶奶,我退學吧。”
丁善顫抖的身體僵住了。
“晟嵘,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趙秀冷不丁聽見這個意外之喜,見丁晟嵘妥協,連忙道,“媽你看,晟嵘自己也是這個意思。”
“你閉嘴!”丁善吼道。
趙秀趕緊縮了回去,丁善閉着眼睛,像是難以承受一般問道,“晟嵘,你自己不想讀了嗎?”
“是的,奶奶。”
丁善沒再說話,前廳裏的三人也沒人開口。
“晟嵘,你回房間。”半響,丁善睜開眼睛開口道。
“奶奶……”
“聽話,回房間,奶奶和大伯聊聊。”
丁善站直了身子,丁晟嵘的手慢慢的松開,往後退了一步,腳在門檻上磕了一下,發出輕微的悶響。
他把滑下去的書包往上提了提,轉身離開了前廳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他關上門,從包裏拿出高一的英語磁帶,從抽屜裏拿出随聲聽,把磁帶放了進去,戴上耳機,堵住了這個世界所有的聲音。
“Do you want a friend whom you could tell everything to,like your deepest feelings and……”醇厚平和的女聲是最好的催眠,丁晟嵘側身躺在床上,陷入了淺眠。
磁帶慢慢的轉動着,直到“咔”的一聲,A面播完了,世界再度陷入沉寂。
半夢半醒間,丁晟嵘感覺到有人進了房間,坐在他的床頭,用滿是皺紋的手輕柔的撫過他的頭發。
“奶奶對不起你……”
沒有關系的,奶奶。丁晟嵘閉着眼睛,可一滴眼淚還是從緊閉的雙眼中滾落,掉在幹燥的枕巾上,暈染出一片暗色。
退學手續是丁正建辦的,丁晟嵘的班主任沒想到自己就例行公事打了一個電話竟然讓學生退學了,吓得問了丁正建好久到底怎麽回事,還愧疚不安的給丁家送了一袋水果。退學手續還沒辦完的時候趙秀就想拉着丁晟嵘去她堂哥那裏幹活,被丁善以“讓孩子上班前休養兩天”為借口扣下了。
丁晟嵘在家裏呆了兩天,周五的時候趙秀帶着他坐汽車到了鎮上,去了他以後要幹活的修車店。趙秀的堂哥趙建國,也就是修車店的老板,看到趙秀來了,頂着一身油污和他們打招呼。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侄子?”趙建國脫|下了早看不出顏色的白手套,從兜裏掏|出一跟煙點燃,黝黑開裂的手指夾着煙用力的吸了兩口。
“對對對。”大概是因為有求于人,趙秀顯得格外的殷勤。
趙建國歪着嘴陶醉的吐了口煙,煙圈噴在趙秀和丁晟嵘的臉上,嗆的丁晟嵘咳嗽了幾聲。“看着像個讀書娃娃啊。”
“讀了高一,退學了,出來打工。”
“那還挺可惜的。會幹什麽活?”
丁晟嵘沒反應過來,趙秀推了他兩下,“快回話,伯伯問你呢。”
丁晟嵘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
“行了我知道了,力氣大不?”趙建國又問了一句,上下打量了一下道,“啧,看你這樣估計也不大。”
“沒有沒有,他力氣可大了!”趙秀道,“你快給伯伯表現表現,別愣着跟個木頭一樣啊!”
丁晟嵘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表現,抿着嘴站一旁不吭聲。
趙建國指了指一旁的千斤頂,“那玩意兒,搬得動麽?”
趙秀拍了丁晟嵘幾下,“快去快去。平日裏在家就不幹活,現在出來上班沒人慣着你。”
丁晟嵘被拍的晃了一下,那個千斤頂和趙建國身上的衣服一樣滿是油污,而身上這件衣服,是丁善怕他自己洗衣服洗不幹淨,前天特意仔仔細細的用手搓的幹幹淨淨讓他今天出來“見人”的時候穿的,細細的聞還有洗衣粉的清香。
趙建國等的有些不耐煩了,“搬不搬得動啊,說句話啊,小崽子莫不是個啞巴呢。”
“哎喲堂哥你別介意,這孩子平日裏就不愛說話,但是你相信,特別老實,力氣大吃的少,而且數學好,幫你算賬沒問題。”
“喲,數學好呢,也行,我們這正好缺個算賬的。”
趙建國随意應和了兩句,眼角瞥着丁晟嵘,意思很明顯,這千斤頂,搬是不搬,自己看着辦。
丁晟嵘在心底嘆了口氣,“趙伯,能借下您的手套嗎?”
趙建國把手套甩給他,丁晟嵘接住後套在了手上,走到千斤頂前,彎下腰用力搬起了千斤頂。
因為怕蹭到衣服,他的動作有些滑稽,看的趙建國哈哈大笑,“小子不錯啊,看着瘦瘦弱弱的,力氣還不小。我這千斤頂可不是外面賣的那種薄型千斤頂,有點重量,能搬起來還算合格。”
丁晟嵘脫下手套規規矩矩的放回桌子上。
趙建國看丁晟嵘态度還算不錯,力氣也還行,安安靜靜的也好管教,态度好了幾分,“想學技術嗎?”
丁晟嵘不知道技術是什麽,趙秀倒是應道,“這個您看看,能學那感情好。”
“學成技術了有飯吃。”趙建國嘿嘿笑了兩聲,“那從學徒做起吧,學點技術幫忙算算賬。”又壓低聲音道,“我們這包吃住,普通學徒在我們這一個月是300,你嘛,看在親戚的份上,我給你這個數。”
趙建國叼着煙,用手比了一個4。
“可以了可以了。這包吃住還怕什麽呀,小孩子不會花錢,給他400都浪費。”
趙秀又推了推丁晟嵘,“還不快點謝過伯伯。”
丁晟嵘道,“謝……謝謝伯伯。”
“說話聲音這麽小,娘們似的。行了,回去收拾收拾東西吧,周一過來上班。”
趙秀想趁着來鎮上的機會去找找丁晟峥的班主任送送禮走動走動,便撇下丁晟嵘一個人讓他自己轉悠轉悠後去市場買水果了。丁晟嵘不太想回家,也不知道該去哪,唯一能想到要找的就只有賴廣深了。
路上的時候正巧路過榮縣二中,有穿着校服的學生在旁邊的小吃店裏買着零食,大概是逃課出來的。
丁晟嵘隔着一條街,遠遠地看着榮縣二中的牌子。
他站了一會,默默的走了。
丁晟嵘到了電玩城,周五的下午比平日裏顯得熱鬧些,小孩們在一臺臺機器“奮勇厮殺”,是不是爆出沮喪或興奮的聲音。
前臺只有一個李梅,賴廣深并不在這裏。
“梅姐。”丁晟嵘小聲叫了一聲李梅。
李梅擡起頭來,看到丁晟嵘吃了一驚,“你怎麽來這了?”
丁晟嵘有點摸不着頭腦,他經常來這找賴廣深,有什麽可奇怪的嗎?
“梅姐,我來找賴哥,他今天不值班嗎?”
李梅道,“你不知道嗎,賴廣深被老板辭退了,已經不在這幹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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