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荒煙古道（1）

從蘇逸風房間出來的那一刻,雲雪晴覺得自己無愧于天，無愧于地,無愧于師門，更無愧于離沐天。

離沐天要尋找昆侖鏡的要求，她做不到，更不可能逼迫蘇逸風做到，可是倘若不能找到昆侖鏡，離沐天就不會歸來。

不,離沐天必須歸來,走在佛堂前的小徑上，她對自己說。

接下來的兩天裏,天山派像是風卷殘雲般撤了個幹幹淨淨,蘇逸風倒也不着急追趕，而是與少林、昆侖兩派中人商議接下來的計劃。

月禦劍自然還是存放少林，等待過上三年五載,江湖對于焚陽月禦的傳聞平息後,再将其秘密護送回長白山,作為鎮山之寶就此封存。而昆侖派則由陸潇青帶領諸弟子沿路正面追蹤天山派，在正面戰場交鋒，吸引天山派的主要高手。天池派則兵分兩路，一路由掌門蘇逸風帶領章淵、林雅、陌言，另一路由尹情俠帶領阮羁涯、洛曉風、葉淩煙、雲雪晴，兩隊人馬分別暗中跟蹤天山派，以待出其不意奪回焚陽、追殺風無痕與金無邪，為天池派前任掌門和昆侖派玄蒼真人報仇。

安排既定，各人均無異議，胡不歸心中挂念弟弟蘇逸清，便向衆人告辭，再用瞬行千裏的功夫回長白山去了，蘇逸風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若沒有胡不歸，他還真不放心将蘇逸清留在山上。

雲雪晴默默地站在大殿角落，她沒太留意與大家告辭的胡不歸，亦沒太留意衆人不滅天山誓不罷休的鬥志，此時唯一占據她腦海的，還是只有那一個人，離沐天。她雖然明白了蘇逸風的立場，卻不大明白蘇逸風的态度，對離沐天的态度，如今在以蘇逸風為首的天池弟子眼中，離沐天究竟依舊是那個為了師門卧薪嘗膽去當卧底的英雄？還是真的違背師門潛逃在外的叛徒？

一正一邪，一念之間，卻誰也說不清。

她只想再努力一次，或許比興師動衆大動幹戈要容易得多。于是她上前，向着蘇逸風盈盈拜倒。

“掌門師兄，我想……單獨去追趕小天。”每次與蘇逸風說話，她都開門見山直達主題，一是因為從小一起長大的關系，在蘇逸風面前，可以讓她真的像個妹妹一樣卸下僞裝，而另一個原因便是蘇逸風足夠睿智，任何語言的修飾對他而言都視若無物。

“你一個人？”蘇逸風凝眉。

她點頭，“或許，我能把他帶回來。如果他暫時不打算回來，我會單獨勸他，如果他只是被天山中人監視、無法脫身，我會暗中助他，一個人做事也隐蔽些。”

她一直都是這樣，只要還不曾被明确地拒絕，便永遠都不會放棄，即使被明确地拒絕了，她也覺得是否再努力一下，就會有希望？

別人都認為她堅韌、頑強，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習慣欺騙自己罷了。

蘇逸風沉思片刻，終于道了聲“也好”，卻轉頭又去看向陌言，“小言，與你師姐同去，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陌言欣然領命，雲雪晴知道，蘇逸風畢竟還是不放心自己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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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一兩天內，衆人忙碌着，準備啓程，雲雪晴也不例外，這日下午，偷得半日閑便來到佛堂之外聽僧人誦經。她也不進殿內，只是在門前的石階上坐下，聽着背後傳來悠揚的誦經聲，讓她的心也變得沉靜。

不知不覺中，竟然又聽到了那一句：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皈依……

她不由自主地拾起一根樹枝，在地上輕輕地劃下這兩個字，幾曾何時，當年的佛堂外，那個冷俊的男子，手捧佛經，輕輕念出這一句話，是她站在他的面前，固執地讓他說：皈依師傅。

皈依師傅……如今的她，還是如當年固執，固執地認為，他的心早已皈依了她。

不經意間，一袂白色衣角就那樣随着輕風，飄入眼簾，她擡頭一怔，發現不知何時已站在自己面前的，竟是柳寒夜。一人一劍，一襲白衫，潇灑出塵。

“你越來越像我了。”不等她說話，柳寒夜忽然冒出這麽一句。

“什麽意思？”她不懂。

“活在別人的世界裏。”柳寒夜輕嘆，背過身去，凝視遠方，“你曾問過我是否還會想着程絲念，被我輕描淡寫一筆帶過，不是我不願提起，而是我怕一旦提及，便再也停不下來。你知道愛一個人是怎樣，可你知道，恨一個人又是如何麽？”

她擡頭，怔怔地仰望着他的背影。

柳寒夜接着道：“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我在桃源村養傷，小繞無微不至地照顧我，可我每日都會想方設法關注程絲念如何了。就這樣看着她習武、看着她彈琴、看着她嫁人、看着她生子，她每多一分快樂，我就多一分恨。我只是告訴自己，我不能死，一定要養好傷，我想看一看，她最後的下場會是什麽。所有人都以為我釋然了，可心中究竟放下了多少，只有我自己清楚。”

她一下子站起身，“寒夜，為什麽愛到頭來都會變成恨？”

柳寒夜沒有轉身看她，卻緩緩搖頭，“我不知道，即使與師傅師兄修道多年，這紅塵恩怨，我還是看不透。所以，趁着你對他還沒有那麽深的感情，趕快放手，免得到頭來落得和我一樣。”

她咬着嘴唇，微微搖頭，已經沒法放手了，盡管到現在，她都不覺得有多麽愛離沐天，她都固執地欺騙自己說找回離沐天只是履行自己師傅的職責。可內心深處呢？她覺得愛還沒有開始，已經有一些淡淡的怨了。

天高氣爽，雲卷雲舒，風陵的傷勢已無大礙，天山派也終于向着故鄉的方向行走了。離沐天跟在天山弟子當中，這一路，越走越覺得遙遠，越走越覺得荒涼。

他時常會想，這一路走來，究竟是為了什麽？那位叫做玄漠的上神的一席話，真的能改變他的一生麽？他不信，更不屑。即使那些奇奇怪怪的神仙對他再好，他亦記不起過往的事，他這一生，只是個凡人，他只想平平淡淡地度過這一生，不去做什麽大英雄，而是靜靜地站在故鄉的風雪裏，那裏有絕美的天池，有肆虐的風雪，有質樸的鄉親，還有，他摯愛的女子。

可是如今，他已經多年沒有見過故鄉的雪，亦多年沒有見過那絕美的天池，更不曾再與師傅一同坐在屋檐上并肩賞月了，甚至伴他成長的鄉親們也早在多年前命喪妖魔之手，回想那承載了他大半記憶的小小村落，早已哀鴻遍野，就如同現在，面前的這座村莊。

這是他們路過的一個不知名的村落，他站在村口，遠遠地看着村子裏橫七豎八地倒了一片屍體，火雲護法金無邪帶領弟子一同入村查看，半晌才回到外面禀告掌門風無痕。

“沒有一個活着的，太慘了。”金無邪長嘆一聲，即使是個叱咤風雲飽經殺伐的江湖客，心中也不由得升起悲憫之意。

“何人所為？”掌門風無痕亦面現戚色，就算是再心狠手辣的惡人，見到如此慘絕人寰的情形也不得不為之動容，善良是一種本性。

金無邪搖了搖頭，“不像是凡人所為，倒像是被妖魔在一夜之間吃了魂魄。”

風無痕閉目凝思，半晌沉痛垂首：“近年來妖魔肆虐人間的情形越來越嚴重了，唉，把他們都葬了吧。”

金無邪帶領弟子們領命去了，離沐天定定地站在村口的一棵老槐樹旁，心中的悲憤肆虐蔓延開來，妖魔的張狂，皆是由于昆侖鏡的遺失，可這一切竟是自己在前世造成，這一切禍患的源頭，竟然是他自己。且不說此事的起因，只看如今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黎民，他的心就不由自主地痛了，一日找不回昆侖鏡，就會有更多的蒼生命喪妖魔之手。這村子，像極了他的家鄉，黑水村，讓他一下子想起家鄉那麽多的父老鄉親都命喪妖魔之手，還有将他含辛茹苦養大的義父義母。

心中怎能不恨？報仇，是他多年來的願望，只要将來有一日，他修煉得足夠強大，就能夠殺掉胡不歸那一族狐妖，為鄉親們報仇，可報了仇之後呢？還會有千千萬萬的黎民被另外的妖魔所害，這一切的源頭，都是昆侖鏡。

他閉上雙目，覺得一下子黑了的，不只是頭頂這片天，還有他心中的整片天空，自從知曉這一切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有些路一旦踏上了就再也無法回頭，倘若他沒有被派到天山派當卧底，倘若沒有認識卿岚影與玄漠，倘若沒有焚陽劍與月禦劍……

沒有如果了，擺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條看不清方向的路。驀然間覺得手上一暖，他睜開眼，是風陵握住他的手，風陵的手涼涼的，被這一片凄慘的景象駭得說不出話，卻強忍着不肯乞求他的庇護。她不希望自己在他的眼裏顯得那麽沒用。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這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亦學會了堅強。

他嘆息，這一生，太孤寂了，總算還有一個人肯握着他的手，盡管這個人，不是自己想要的。

作者有話要說：金無邪：我帶領手下一路逃~~喊着響亮的口號~~追我何人報上名~~有能耐你別跑~~

葉淩煙：我追趕天山上古道~~遇到師兄彎下小蠻腰~~拿焚陽劍能否拿到~~偷了寒影劍才重要~~

尹情俠：啊~~~天山派有好多的鳥~~~啊~~~抓內奸不讓人知道~~~啊~~~風花雪月惹人惱~~~啊~~~啊~~~

離沐天：江河湖泊浪滔滔~~身邊美人真不少~~誰最難受誰知道~~玩無間道也挺好~~

柳寒夜：揮劍斬情剛剛好~~誰比我的情商高~~冷笑一聲迷倒小繞~~情場危險快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