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宿世情仇（1）

當晚，雲雪晴在客棧訂了房間，大堂早已沒了座位，她便一個人默默在房內吃了飯，照例來到陌言和蘇逸清的房間，商議第二天的行程。

意料之外的是，此刻非但顧雲然，甚至葉淩煙和尹情俠也聚集在這間房內，而且聽起來似乎起了争執。唯有顧雲然靜靜地端坐椅上，不時輕輕咳嗽着，卻饒有興致地看着葉淩煙與尹情俠兩人。

葉淩煙忽然輕嘆一聲，背轉過身，面向窗棂，語氣中半是幽恨半是無奈，“我輾轉周折繞了這許多路，還是沒能躲開你。”

雲雪晴一驚，原來他先前帶領的那些費盡周折的路，竟是為了躲避尹情俠。

尹情俠微微蹙眉，張了張口，卻又忍住，那神情像是在質問你竟然在躲我！然而呆了片刻，卻緩緩道出，“這次你若不出手，我自不會發現你。”

葉淩煙唰地一揮袍袖，扭頭恨恨盯向尹情俠，他不出手？倘若今日他不出手，對面這人就是讓天山弟子的車*戰弄去半條命也未嘗可知。

見他半晌不言語，尹情俠亦不是善于言辭的人，只是說了句，“跟我回去。”眼中的目光卻冷冽不容置疑。

然而，天下敢于質疑他的人，也只有葉淩煙一個。當下葉淩煙只是輕輕冷笑，緩緩走上前兩步，用着雲雪晴和陌言這等弟子全然不敢用的目光直視他，一字字道：“回去？不是你趕我出來的麽？”

尹情俠皺眉，“我只是讓你暫時不要參與戰事。”

“呵……暫時不要參與戰事？為什麽不明說你們懷疑我？”葉淩煙一語道破。

尹情俠嘆了口氣，“你也知道，近日我們幾次與天山派周旋失利，均是由于我們的作戰計劃被洩露，門中出現內奸毋庸置疑，而幾次關鍵時刻你都并不在場，我不得不讓你暫時遠離戰事。”

葉淩煙朗聲一笑，目光中帶着無盡的深意，同時又有一絲絲不屑，“他們如何懷疑我，我連看都不會看上一眼，而你呢？你與他們同樣盤問我的行蹤，讓我遠離門中事物，又是為何？”

尹情俠怔了怔，同樣冷然一笑，“我與旁人并無不同，你既身有嫌疑，又為何不能盤問于你？”

葉淩煙神情明顯僵了一僵，身子竟有些顫抖，半晌才恨聲道：“好……好……”

看到兩人陷入僵局，雲雪晴走上前很想勸解一番，然而剛施了一禮，還未等開口，卻見葉淩煙轉過身來拂袖一掌推開房門，轉身離去，面前尹情俠似乎頓了頓，随即也轉身大步追出。

這究竟是鬧哪樣啊，她堪堪回過神來，其實有那麽一瞬她覺得尹情俠不讓葉淩煙參與師門中事，原是好意，否則又怎會見他出走便單槍匹馬來尋他，許是想要保護他或者替他洗清嫌疑，怎奈葉淩煙心高氣傲，受不了這樣一番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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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一時只剩下她與陌言、蘇逸清、顧雲然面面相觑。

片刻，顧雲然悠悠喝了口茶，輕笑，“顧某一向欽佩蘇掌門乃指點江山的一方領袖，卻不料他亦有失策之時，如今他門中精英弟子相互猜忌、人心惶惑，堂堂天池派亦不過如此。”

顧雲然本就不是省油的燈，獨霸漠北十年之久自是心高氣傲目中無人，他此言一出，雲雪晴心道糟了，原本對于顧雲然而言不過說笑罷了，可不了解之人自會覺得他對蘇逸風成見頗多。

果然，一直坐在角落不啃聲的蘇逸清一下子站起來，冷冷盯向顧雲然。

“你不過蠻夷之地一介幫主，蘇掌門入關馳騁大江南北的時候，只怕你連中原什麽樣都還沒見過。”

“清兒！”見情勢不對，雲雪晴連忙喝止。

顧雲然卻也不生氣，反倒是饒有興趣地笑望蘇逸清，淡淡地開口，“看來這位小兄弟對蘇掌門倒是極為推崇，只是不知小兄弟你從何而知顧某的江湖歷練就一定不如蘇掌門？”

“蘇掌門為天下而奔波江湖時，你顧幫主又在做什麽？為了敵人的女子，當斷不斷，耽于兒女私情，将家人幫派之仇抛卻一邊，如今又有何資格來評價蘇掌門！”

他此言一出，雲雪晴驚異，顧雲然更是震驚與這個年紀不大的少年竟然會知曉這等江湖隐秘之事。蘇逸清這一番話自然指的是顧雲然與風陵的一段舊情，以及顧雲然與天山派的殺父弑姊之仇，此時只見顧雲然面色變了變，單手按着心口，顯然這一番話給他的觸動不小，一時間情緒波動引得舊疾再次發作。

“清兒，不得無理，顧幫主深明大義、人見欽敬，與掌門師兄不分伯仲，還不快向顧幫主道歉！”雲雪晴知道自己作為師姐，只好連忙扔下幾句場面話，盡管顧雲然先前說話也毫不留情面，不過眼下這種情形，自然不能只護着自己人，讓旁人看了笑話。

蘇逸清斜眉冷冷哼了一聲，“這世上還沒人敢與蘇掌門相提并論，我又為何要向他道歉，我的話便是蘇掌門也要聽上幾分，他又算得了什麽！”

言罷他也不看顧雲然臉色，而是轉身便跑出門外。雲雪晴一看不好，連忙向一直不敢插話的陌言使了個顏色，那意思是留下來照顧顧雲然。見陌言會意，便連忙跑出門去追蘇逸清。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心中嘆了口氣，跑出房門卻不見了蘇逸清影子，心想這孩子跑得到快，于是只好追出客棧，出乎意料的是竟仍舊毫無蹤跡。

知道蘇逸清這孩子古靈精怪，這會不一定躲到哪裏去了，陌言在照顧顧雲然，又不見葉淩煙和尹情俠回來，她只好自己裏裏外外地找。原以為自己的性子就比較沉默寡言、不大與人親近，如今才發現，原來在他們中間，自己的性子還算是好的。

然而，讓她驚異的是，竟然直到日頭偏西，都不曾找到蘇逸清的影子，回到房間去問陌言，得知蘇逸清、葉淩煙、尹情俠三人竟然誰都沒有回來。她開始緊張了，眼下正值與天山派的戰争敏感時期，葉淩煙和尹情俠倒還好，唯有蘇逸清江湖歷練甚少，萬一一個不留神被天山派盯上，那可不得了，于是提了劍便出城去尋。

有時候她真痛恨自己的第六感準得一塌糊塗，夜幕微降，當她在鎮外一處荒僻沙石間尋到蘇逸清的時候，他身邊正圍了一群天山派弟子，而且，領頭之人正是一別許久未見的離沐天與風陵。

與往常不同的是，風陵一改平日的紅衣，而是穿了一件純白色衣裙，白衣飄飄與離沐天的一襲黑衫相應，有種神仙眷侶的飄逸。她一時間竟然看的呆了，盡管他們只是并肩站着，誰都不曾言語，可手下的天山弟子卻将蘇逸清圍了個嚴嚴實實，刀劍交輝，随時便要動手。

距離遠的緣故，她聽不清那些天山弟子說些什麽、又向離沐天和風陵彙報了什麽，只看到他們的包圍圈漸漸縮小，而蘇逸清卻一動不動，似乎沒有一絲驚懼，反倒泰然自若地站在原地，眼中雲淡風輕，神情間已頗有幾分兄長蘇逸風的氣魄。

除此之外，透過夜幕逐漸來臨的暗淡天光，她亦看到蘇逸清左手的五指間，已籠罩一層淡淡的紫色光芒。

那是狐爪的清光，縱是年紀幼小的九尾白狐，危急時刻他亦能覺醒少部分的能量，她驚異，更震撼。

在戰局一觸即發之際，她沖入戰團，那時，她幾乎忘了離沐天就在眼前，只看到自己站到蘇逸清身邊的一剎那，他五指間的紫色光芒瞬間隐退，如一個尋常師弟般定定站在自己身後。

狐妖氣息的覺醒，或許連他自己也不曾知曉吧，那是一種絕望無助時候的本能，一旦有了依靠與援助，這種本能就會消退了。

離沐天并沒有因為她的加入而下令停止進攻，依舊是遠遠地站在那，看着眼前刀劍紛飛，神情複雜地不知道在想着什麽。

雲雪晴與蘇逸清并肩而戰，抵擋這一批有一批的敵人，無暇去關注離沐天的神情，更倒不出空去看風陵了，只覺得敵人越來越多，時間一長便漸漸支撐不住。

忽然間，一個閃避不及，刷的一下手臂不知被誰的刀劍劃了一條長長的口子，鮮血順着衣袖留下來，滴落在地，瞬間被沙土掩埋。她下意識地擡頭望了一眼離沐天，那刀太快，快得她甚至不覺得疼，只是覺得丢人了，在離沐天面前丢人。

不知為何，她總是寧願吃更多的苦，也不願在離沐天面前丢人低頭，那是她辛辛苦苦護衛的最後一點尊嚴和驕傲，可如今，這份尊嚴與驕傲正在被一點一點擊退，讓她措手不及。她可以接受離沐天作為弟子，比自己更強大，甚至也可以接受離沐天移情別戀投入別人的懷抱。可她不能接受的是，離沐天在別人的溫柔鄉中比自己更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