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宿世情仇（2）

雲雪晴一向認為，倘若離沐天是她的，那麽她不需要再強大，有他就夠了。倘若離沐天是別人的，那麽她可以通過強大的武力去把人搶回來。可如今，她覺得自己越來越渺小，越來越無能為力，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無知，在這個人心難測的江湖，依然保留着老一輩傳統、認為武力可以解決一切的觀點是多麽可笑。

那時她還不懂，她自己只是外表強大內心脆弱罷了，而真正外表小鳥依人內心堅強的卻是風陵。風陵有過顧雲然、如今跟了離沐天，既有人說她水性楊花抛棄了顧雲然，又有人說她小三上位霸占了離沐天，可這些她通通不在乎，她只追求自己想要的，這一點，與這江湖中的大多數女子都不同。

她淡淡地看着，靜靜地想着，一走神的功夫，敵人又欺上來，揮劍擋開兩撥攻擊，将蘇逸清護在身後，她漸感不支，頭昏眼花，出劍也毫無力氣。

突然間，一陣清涼之意自上空飄來，她一愣，卻無力擡頭去看，只覺神智頓時清明了許多，待到定睛去瞧時，只見面前一束冰藍色光芒閃過，一個清逸俊雅的身影定定地站在身前，背對着自己，面朝離沐天。

她一下子驚醒了，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搶上兩步去看這從天而降的年輕男子，再也顧不得身上的傷。因為她看到面前這氣質雲淡風輕、容顏卻驚豔得讓人窒息的男子，赫然竟是當年曾在洛陽城頭救下他們、又在長安大戰飄然現身的卿岚影。

還是如同從前那般，沒有人知道他是從哪裏來的，當發現他時，他已靜靜地站在那了，從這一刻，所有人都呆住了，甚至離沐天面色都變了變，想要上前說話，終究忍住，那是一種奇怪的、令他說不出的感覺，明明覺得眼前這個人莫名的親近，卻又看到他散發的拒人千裏之外的氣息，讓人不得接近卻欲罷不能。

誰都不再動一動，周圍的天山弟子亦停下攻擊，一時間，局面僵持了。卿岚影亦不說話，只是微微擡起左手，手中一片冰藍色清光瞬間四散開來，那四周的天山弟子但覺一陣排山倒海的勁風撲面而來，紛紛驚叫着跌翻出去，爬不起來。

這一招，不曾傷了人命，卻表明了一種立場。雲雪晴定了定神，全然沒料到卿岚影竟是站在自己這邊的。對面風陵臉色白了白，見離沐天沒有說話，只好自己上前一步開口，“你，你是什麽人？！為何……為何管我天山派的事？！”許是卿岚影的氣場太過強大，風陵連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

卿岚影不答，只是雙目定定地看向離沐天，仿佛這天地間沒有風陵這個人一般，甚至無論多少人在場，皆視為草芥。

離沐天終于長嘆了口氣，走上前來，目不轉睛地看向他，沉默片刻，緩緩開口，“你來了。”

卿岚影不答，只是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像是打了個招呼。

“你要幫他們？”對于卿岚影的舉動，離沐天也頗感意外，當下只是試探着問出口。

“是。”卿岚影只是淡淡地回應了一個字。

“為什麽？”離沐天也同樣以為，江湖事本就無對錯之分，可卿岚影該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

卿岚影似乎是冷冷笑了一下，不過随即又恢複了平淡如水的神情，一字字道，“只要你足夠強大，想站在那一邊都不是問題。”

離沐天目光一閃，深思這一句話，沒錯，只要足夠強大，才能有足夠的力量去幫助想幫的人，去打擊看不順眼的人，去肆意妄為，去胡鬧任性，只是他離沐天現在還不夠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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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之後，他雙目依舊凝視卿岚影，“那麽你為何選擇站在他們那一方？”對他而言，似乎勝敗并不重要，他在意的只是卿岚影的态度，這個與他沒有見過幾次面的神族，讓他覺得有種難以名狀的親近。似乎無論卿岚影讓他什麽，他都會不問對錯不問緣由地去做。

卿岚影悠悠望着他，盯了一會，又垂下雙眸，淡淡道，“我選擇站在他們一邊，只是因為，你忘了我。”

“我……”離沐天心中一震，這輕輕巧巧的一句話從卿岚影口中道出，卻像是一記重錘一樣敲擊在他心上，自從當年洛陽一見，他從來不曾忘卻過卿岚影，甚至夜深人靜之時，還常常想起他。然而他知道，卿岚影口中的忘了，指的不是這一世，而是前生那恩怨糾葛的過往，被他離沐天忘了。

僅僅因為他忘了他，他便倒戈相助他的敵人。或者說，是由于他忘了他，才使得他賭氣去倒戈反向。

可是，又怎能算是倒戈呢？從前卿岚影幫他的時候，他是站在天池派一方，而如今，卿岚影依舊站在天池派一方，而他卻已成為敵人。

這世間的恩怨對錯，真的很難說清。

正說話間，遠處并肩走來兩名白衫男子，穿得都是昆侖派弟子的清一色白衣，雲雪晴遠遠地望着二人近了，心中大喜，因為這并肩而行的兩人，竟是陸潇青與柳寒夜。

“陸大哥，柳公子！”她整理好衣衫，遠遠地招呼着。

陸潇青依舊是淡淡的微笑，向着雲雪晴、蘇逸清、卿岚影施了一禮，甚至連看向離沐天時也抱了抱拳，然後目光便停留在卿岚影這個神仙般的人物身上。

而卿岚影卻略略轉頭，雲雪晴順着他目光看去，才發現原來他望着的是柳寒夜。那是一種将一切都看透的目光，像是從柳寒夜這個人間小道士身上看出了些許宿命。

她還來不及多想，陸潇青那邊已和離沐天開始交涉，似乎是陸潇青的意思是看在也曾同行一場的份上，今日之事就此作罷，既然已身為不同陣營，那麽便待到來日戰場再堂堂正正的打一場。對于陸潇青又說了些什麽，而離沐天又是怎樣回應的，她并沒太多留意，因為她信任陸潇青，在她眼裏，幾乎沒有陸潇青擺不平的事，此時吸引她目光的卻是卿岚影和柳寒夜，因為她意外地看到，這兩個從未見過的人此刻竟開始交談，這是以冷冽如卿岚影、決然如柳寒夜的性子都做不出來的事。

只見卿岚影緩緩打量了一眼柳寒夜，開口卻輕描淡寫，“這位小道長修為令人刮目相看。”

柳寒夜微一錯愕，看到卿岚影對自己說話，一向不茍言笑的他忽然萌生想開幾句玩笑的想法，随即一笑，“叫我小道長，你又有多大？何況我已并非昆侖弟子，早已不是道士，又何談修為？”

卿岚影緩緩搖頭，“我所言并非你今生修為，而是你累生累世的善果福報，如若今生精進修煉，必能飛升成仙。”

“呵，成仙？”柳寒夜一笑，“如果我前幾輩子确實積了不少德，那麽還是把這成仙的機會留給下輩子吧，這一世不必了。”

“為何？”卿岚影微微揚眉，略表現出興趣。

柳寒夜輕輕嘆息，“此生有些不想再記得的人和事，倘若成仙長生，豈不是永遠都忘卻不了？還是忘了吧，我可不想讓那玷污我記憶的人在我将來千百年的歲月中出現。”

卿岚影蹙眉，凝神片刻，“想必道長是有一段傷情往事？”

“哈……”柳寒夜笑了笑，“傷情倒不算，只不過當年年紀輕，讓一些不堪入目的事和人狠狠地惡心了自己一把，不過過去就算了，我只盼這一生平平淡淡地度過，下輩子又是一條好漢。”

“只是以你的福報，這一世若不能成仙，未免可惜。”卿岚影淡淡地道。

柳寒夜卻不以為然，“可惜什麽？我這一世只想對酒當歌，潇灑度過，大不了我以後多做些善事，再積累些福報，下輩子當個修為高深的仙人。”

卿岚影不易察覺的神情中似乎是微微笑了一下，只不過這神情轉瞬即逝，當下只道：“既然如此，那麽等到百年之後你成仙時，我再來找你。”

“一言為定！到時我們來個一醉方休！”柳寒夜亦十分灑脫豪邁。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這穿越來生的約定，比海誓山盟更可貴，盡管他們都知道，來生，柳寒夜不可能再記得他。

可路是他柳寒夜自己選的，他情願以放棄成仙、放棄記憶的方式來放棄那個遠在天邊的程家小姐，不知是傷透了，還是看透了。

雲雪晴默默看着眼前立下這百年約定的兩人，心中忽然泛起一陣難以言說的傷感。

卿岚影的身影化作一道冰藍色光芒，就這麽在眼前生生消失了，竟然沒等與離沐天再說上一兩句話。然而她知道，既然卿岚影出現，那麽必會在人界某個未知的角落，看着他們。

離沐天搶上幾步時，卿岚影所站的位置早已空無一人，就好像這個人從來也不曾出現過，消失得不留一絲痕跡。默然伫立半晌，他擡起頭，定定望向雲雪晴，一字字道：“師傅，你知道，我早已沒有了回頭路，這也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師傅了。”言罷，他轉身，甚至沒有去拉風陵，而是一個人就那麽走在的荒煙衰草的沙石中，漸行漸遠。

她的心僵了，怔怔地望着那一襲黑衫的人影逐漸走得看不見了，她看到風陵轉身追了上去，看到那些天山弟子也跟了上去，看到一切都化為漠北的沙塵，這一回，她切切實實地感覺到心開始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