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讨厭過年。

一堆親戚擠在客廳叽叽喳喳,不知道又在扯誰家的新鮮事,磕的瓜子殼兒從來不知道扔進垃圾桶,直接淹沒了大理石地磚。

沒素質的小屁孩失去了家長的束縛,更加肆無忌憚。

“給我下來!”

我一推開房門,就看見一流着鼻涕的小男孩穿着鞋踩在我床上,抱着我的枕頭使勁往床邊的書櫃上砸,想要把書砸下來。旁邊還坐着兩三個死小孩,“哇哇”地給他加油鼓掌。

書櫃上都是我攢錢一本一本買的典藏,有些已經絕版了,雖然比不上動辄幾千的手辦吧,但也好歹是我的心頭肉吧?連我媽都不敢随便動,你居然還砸上了?!

見那小孩仍然一臉嬉皮笑臉地砸書櫃,我直接走上前,拽着那小孩的衣領往床下扔——“咚”地一聲,屁股着地。

就很爽。

但下一秒我就不爽了。

那小孩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起來了,直接開嗓,嚎得我房頂都快塌了,耳膜都快要被他震破。

我寧願聽重金屬的搖滾樂,我也不想聽死小孩扯着喉嚨叫。

“別哭了!我聾了你給我買助聽器?”

“林望!”我媽沖進來,直接不分青紅皂白地就沖我吼:“你又欺負弟弟幹嘛?沒考好沖人家撒什麽氣呢?!”

一個穿着大紅色棉襖的中年婦女走進來,抱起地上那個嚷叫的小孩,邊哄邊對我媽說:“哎呦呦,別這麽說林望,沒考好本來心情就不好,弟弟跟哥哥開玩笑嘛。”

說罷又故作責備地對小孩說:“你好端端的幹嘛惹哥哥?活該!”

得,言下之意就是還是我的錯呗。開個玩笑也開不起,還打人,你是個屁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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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言不發地看着那女人,一頭泡面似的卷發,也就是我舅媽才會燙這種又土又廉價的頭發。

真虛僞啊。

“誰沒考好了?我覺得我考的天下第一牛逼。是你覺得我沒考好才對。我為什麽要撒氣?”我看着我媽,平淡地說。

我說的是實話,班級第九名,數學還往上考了10分,不牛逼嗎?倒是她,出成績的當晚,在飯桌上把我冷嘲熱諷了一遍,同時又把林晟搬出來從頭到腳誇了一通,不住往他碗裏夾雞腿。我感覺她就差沒讓我捧着碗蹲在廚房吃了。

我媽似乎還想接着我的話往下說,正好我爸進來了,她便保持了沉默。

“好了好了,大過年的,都和氣點。”我爸看了我媽一眼,朝客廳努了努嘴,在我媽和舅媽出去之後,他無奈地看着我,意味不明地說:“誰都不能說你一句,是吧?”

看着我爸走出房間後,我一個箭步沖上去,狠狠地踹了一腳房門,在聽到門板碰撞出響亮的一聲後,故意說了一句“小孩管不好是因為沒有一個好媽”。

誰聽懂了就是在說誰。對號入座怪不得我。

床單上有好幾個黑色鞋印,枕頭套上還被抹上了不明物,黃黃綠綠的一坨,看着黏糊糊的,估計是吃完東西沒洗手,拿我枕頭當抹布了。

“操,真煩。”

我抓了一把頭發,渾身升起一股燥熱,又刺又痛,燒得我心煩意亂,下定決心以後絕對不養小孩,不掐死就算好的。

我走到床頭,掀起床單的一角,十分簡單粗暴地直接往外扯,扯下來就算完事,再把枕頭套連着芯塞進衣櫃裏,眼不見為淨。

一打開衣櫃,就看見一本攤開了的已經被撕爛的書,殘存的書頁在無助地搖晃着,封面的碎片被聚成了一個小堆。

在默念完十遍冷靜後,我把碎片轉移到床上,盤腿而坐,努力說服自己:就當拼圖玩了。

“我可以進來嗎?”正當我用碎片湊成完整的封面時,林晟站在外面,敲了敲門說。

我低頭看了一眼封面上印着的“數學簡史”,說:“行。”

我不得不承認,林晟的确是比我聰明那麽點,在親戚還沒拜訪我家之前,早早地就跟我媽說要預習下學期內容,直接把房門鎖上了,那群小屁孩進都進不去,難怪只在我房間撒潑。

好一個心機BOY。

他就穿着一件加絨的黑色衛衣,下面搭一條睡褲,上邊印着許多史努比。

我看着他走進來,心想要是讓他的迷妹看見他這不修邊幅的樣子,簡直就是心碎2020。

“這不是我送你的那本?”

對,它現在被撕了。

我點點頭,指着衣櫃那被攤開的殘書,故意道:“看吧,小孩兒都受不了你這數學簡史,把它給撕了。”

林晟皺了皺眉,可看起來又不像是生氣,眼神暗了下去,似乎有點難過。

那本《數學簡史》是林晟去年送我的生日禮物,沒記錯的話,他還在第一頁上寫了一句“贈林望,2019.10.5”,跟七老八十的老頭兒似的,弄得正兒八經的。

我讨厭數學,他還送我一本跟數學有關的書,這不就故意氣我的嗎?

不僅如此,他送我的時候,還很認真地對我說:“一定要看。”

一本正經地氣人,林晟自诩第一,沒人敢稱第二。

我們倆是雙胞胎,同一天生日。我送了他兩盒哈利波特的怪味豆作為禮物,倒是沒見他吃過,應該是扔了吧,畢竟那玩意兒我吃一顆就吐出來了。

對,我也是故意氣他的。

“你看過沒?”林晟走到衣櫃邊蹲下,把殘書捧在手裏,看着我。

他眼底的委屈太明顯了,我居然有點不忍心了。

“看了,”我撒了一個謊,又掩飾道:“無聊死了。”

他站起來,摸了摸我的頭,略帶笑意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那我也要送。”

我啧了一聲,心說占誰便宜呢?要不是我現在坐在床上,你有機會摸我頭?

林晟在我床上坐下,裝作不經意地說:“又跟媽吵架了?”

他不是一個好演員,演技太拙劣了,語氣中的試探非常明顯。

“沒吵起來,”我瞥了他一眼,“你沒聽見嗎?”

“戴了耳機,音量調得有點大。”

“我爸不會沒跟你說就讓你來勸我吧。”

林晟輕輕地笑了一聲,繼而說:“你又知道了。”

這套路我都膩了,每回跟我媽吵過架,我爸就會去林晟那,不一會林晟就來找我了,先是假模假樣唠幾句,然後十分生硬地切入正題。

林晟不适合當說客。但是我爸媽覺得全家我就聽他的,所以他們認為林晟很全能,我就是最不聽話的那一個。

也不怪我媽總認為林晟比我強了,是名副其實的哥哥,我在他面前的确就是個弟弟。哪怕他就比我早出來那麽一小會,但有些東西注定就差在那幾十秒裏了。

“我沒覺得我有錯,她問都沒問我為什麽打那小孩,直接就吼我,說我是因為沒考好撒氣,”我有點得意地說:“可我覺得我考的挺好的,況且我又沒打人,就是把他扔了而已。”

林晟:“嗯,是她不對。”

我:又來了又來了。

每回他都跟哄女朋友似的,上來先說是別人不對,然後又一條條給我分析到底是誰的錯,論證出的結果就是兩個人都有錯,我也不能完全免責。但其實我挺吃這套的,我就是不喜歡別人當頭就說是我的錯,就算是撸貓也得順着毛來不是?

“她沒有問清楚情況,直接批評你,語氣還不好,的确是有錯。”

“但是舅媽還在旁邊,你直接那麽說也讓她沒面子,對不對?”

我悶着頭想:關我屁事。

于是我辯解道:“她那麽說我,我還沒面子呢。”

林晟拍了拍我的腿,說:“在我這你是最有面子的。”

他估計是清楚這是個歷史遺留問題,已經成了一個結橫陳在我和我媽之間,三言兩語是說不清的,于是他很識相地跳過了這一段。

“那群小孩很煩對吧?把我送你的書都撕了,我要是你,我也把他扔了。”

其實這事也挺簡單的,就是踩到我雷區了我才這麽生氣,虧我又是買樟腦丸又是買書封的,一個個當祖宗一樣供在書櫃上,每天只要看一眼就覺得賞心悅目,舒坦不少。那小孩倒好,直接開砸,幸好就一本無關緊要的《數學簡史》慘遭死手,不然我現在不沖出去較量一下不算完。

加上我性格向來就是個炮仗,別人一點火我就炸,我媽要是好好和我說話,我興許就不至于冷嘲熱諷了。

林晟又跟我掰扯了一會。

“我不道歉,我沒錯。”

林晟無奈地笑了笑,說:“好好好,別不開心啦。”

他站起來,把床上的封面碎片和殘書拿在手裏就往門外走。

我突然很想叫住他。

“哎,你覺不覺得舅媽的發型特別像泡面?”

林晟點了點頭,我聽到了一聲忍着笑意的“嗯”。

原來他也是會這麽看人的啊。

我很讨厭一群人圍在一起吃飯,虛情假意的,把親情挂在嘴邊,其實心裏想的全是自己家的利益,暗地裏彼此較量,成年人世界的複雜早在家庭聚餐的飯桌上就可見端倪。

林晟知道我這性格,所以他問我要不要去他房間待會,等親戚走了再自己去開小竈。

“哎,林晟啊。”我躺在林晟的床上,枕頭上有一股薄荷香,應該是他用的洗發水的氣味,感覺還挺好聞的。

“林望啊。”林晟坐在書桌那頭,一只耳朵上戴着藍牙耳機,正低着頭研究一道函數題。

“你能不能叫我聲哥?讓我過過瘾呗。”

林晟頭也不擡地反問道:“你能不能叫我聲哥?”

的确。記憶裏,六歲以後我就沒喊過林晟幾次哥哥。

我和林晟長得一點也不像,他長得像我媽,眼睛完全遺傳了母系基因,是一雙狐貍眼,眼尾有一顆棕色小痣,小時候被人誇漂亮,長大了被人誇英俊,總之都是褒義詞。

我呢,就遺傳了父系基因,但好在我爸長得也不賴,畢竟當年和我媽那段愛情可謂是郎才女貌。

從各方面來講,我們一點也不像雙胞胎。

我們倆的名字是爺爺取的,一個字裏有日,一個字裏有月。也許就是因為名字的緣故吧,林晟比我耀眼許多。

他成績從來都是驕人的第一名,各種獎狀拿到手軟,老師從不吝啬對他的嘉許。

我媽總說我除了脾氣遺傳了她,別的什麽也沒有,不像林晟的脾氣那麽溫和。整理@強人鎖鎖鎖鎖男

林晟在所有人的心裏都是發光的存在,宛若太陽一般,而我就是那顆自身并不發光的月亮,表面坑坑窪窪。

可夜晚降臨的時候,月亮在天幕之中也是最耀眼的。但天黑了,人們就都睡了。

大概我五六歲的時候吧,經常聽到有人誇林晟,優秀啊聰明啊有才啊,提到我的時候,我就是“林晟的弟弟”。

那時候小孩的勝負心多強啊,我就覺得林晟把我的什麽搶走了,我開始讨厭他了,從那以後我就決定再也不叫他哥哥了,直呼其名,我也不準他叫我弟弟,我忽悠他說為了顯示尊重,你得叫我的名字。

林晟表示積極配合。

後來就算長大了懂道理了也還是叫我林望。

但是這麽多年,我能感受到林晟的好,他沒把我當成藏匿在太陽光輝之下黯淡無光的弟弟,我只是他弟弟。

我也沒有辦法按着他的頭逼他不要那麽優秀,要讓着我,那種做法太不是東西。久而久之,我心裏對林晟的怨氣就消散了,我只怪是他們眼神不好。

“哥。”我說。

林晟愣了愣,轉過頭看了我一眼,然後嗯了一下。

裝什麽啊,開心就笑呗。

聽說雙胞胎都是有感應的,我現在就感覺林晟很開心。

“哎,我都叫了,你幹嘛不叫?”

“從理論上而言,我比你早出來2分鐘,”林晟敲敲桌面,說:“我為什麽要叫你哥?”

我: ... ...呵,男人。

那幾個親戚應該吃得差不多了,我爸媽這會開始送客了。

“慢走啊,下次有空再來!”我媽說。

我心想快走吧,有空也別來。

林晟突然擱下筆,拿起手邊殘破的《數學簡史》走出門外,我也跟了出去。

我看見,他漫不經心地靠在牆上,單手舉着書,對正拉着熊孩子手的舅媽說:

“舅媽,星星現在還小,也就是毀了一本書,但要是不好好管教的話,以後會毀掉什麽就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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