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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莫寧從混沌中醒來,他覺得自己做了許久的夢,夢中殺伐權鬥,耗盡心血,疲憊沉重。

而此刻,他感覺自己像是坐在小舟上,蕩來晃去的,腦袋發沉,手腳綿軟無力。

他回顧自己這一生,位極人臣,權傾朝野,一路從尚書郎到一品權臣,他得民心,得君護,人稱陸青天,卻也難擋他身殘不良于行的事實。

想到這,陸莫寧頓感不對,他記得自己昏迷前,耗盡心力,吐血不止,已是彌留之際,怎麽還會有意識?腦袋的混沌仿佛破開了一個口,他遽然睜開眼,只是入目的……卻是一大片的猩紅。

耳邊随即傳來唢吶聲,敲敲打打的,他半睜着眼,雙目沉沉,深不見底,像是浸潤了數載的老者,死氣沉沉,卻又透着淩然的銳利。

他試了試,全身像是廢了,使不出半點力氣。

他垂下眼,視線所及身上也是一片大紅色,如果看得不錯的話,他身上的這件根本就是喜袍,還是專門用于男子嫁人的喜袍。

頭上蓋着的名為蓋頭的東西,流蘇随着花轎搖搖晃晃的,眼前的一幕頓感熟悉。

陸莫寧原本死寂的眸仁裏,不知想到了什麽,陡然間異光大亮,他終于知道為何這一幕如此的熟悉了。

這明明就是大趙四年,他被陷害代嫁的那一幕。

陸莫寧,人稱陸青天,他彌留之際卻只有三十七歲,只因為這短短的三十七載,他卻歷經了從鮮衣怒馬到地獄,再從地獄爬出來,不人不鬼的權傾朝野,卻耗盡心血,為了當年那個遺憾,郁郁而終,最終英年早逝。

他這個遺憾,就發生在大趙四年。

當年大趙最大的一件事,莫過于當年出了一位最年輕的狀元郎,三元及第,卻不過十六歲,鮮衣怒馬,前途無量,更何況,這位狀元郎還俊俏無雙,眉眼風流的,當真是一副好相貌。

三甲游街,當年萬人空巷,好不熱鬧。

而那狀元郎正是他,陸莫寧。

可也就在那一年,在他三元及第,即将走馬上任的前十日,他卻被後母陷害,被李代桃僵替後弟出嫁,嫁給了當時晉相爺不成器的二公子晉博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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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他大婚之夜拒力不從,被誤以為他是後弟的晉博宇打斷手腳扔到了後院,自生自滅了三年。

即使後來他親自手刃後母後弟,懲治了元兇,為自己洗冤,拿回了應該屬于自己的官職重歸朝堂。

即使後來他雙手勉強恢複,可雙腿卻因為拖得時間太久徹底損壞,不良于行,伴随了他的後半生。

可他沒想到,彌留之際再睜眼,竟是……

他這是……重生了?

陸莫寧從怔愣中回神,他早就學會了不行于色,當年的三載磨難,早就抹掉了他的棱角,無悲無喜,像是一潭死水,再也經不起波瀾。

可如今,他回來了,回到了……他郁結了整整二十一年的這一刻。

陸莫寧慢慢攥緊了手,這一世,他定要把前世的遺憾都一一彌補。

陸莫寧閉了閉眼,終于從沉沉的回憶裏回想起這一年發生的事。

三天前,他剛拿到任命的文書,皇上任命他當江栖鎮的七品縣令,他母親難産生下他,父親陸時忠是世家家主,娶了後母梁氏,後生有一弟陸世鳴,後母對他并不好,甚至可以說是苛刻了,當年他年幼,為了能夠讀書,暗暗藏拙,終于蒙混過關,在這一年,三元及第,讓後母與父親震驚不已。

而随後,他就能逃離陸家,徹底與這些人再無瓜葛,可當年他到底太過年輕,怎麽也沒想到,就在他打算離開之際,卻被後母算計了,代後弟出嫁,嫁得還是那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相府二公子晉博宇。

那相府的二公子是在一次宴會上看上了後母的嫡子,非要娶了,後母畏懼相府權勢,又不甘心讓自己的兒子以女子般加入後宅,是以,惡毒的後母竟是相處了這麽一個李代桃僵的辦法,把他灌了迷藥,當成與他有七分相像的後弟陸世鳴,嫁入了相府。

那相府的二公子是什麽人,整一個纨绔子弟,吃喝、嫖、賭,樣樣占全,後宅十幾位小妾,每隔幾個月都有一位進府。

且二公子男女不忌,不過是看中了陸世鳴的皮相,陸家也算是世家,巨力反抗,也不是不能推拒,可當時讓他也詫異的是,後母竟然同意了,他當時正在應試,沒多想,可沒想到,從那一刻,對方就想到了這麽毒辣的計策。

既除掉了他,又取而代之,讓他那不成器的後弟,奪了他的功名,去當縣令,幾年後再回京,兩人本來就長得像,誰還會認得出?

陸莫寧想到上一世大婚之夜,自己抵死不從被打得鮮血淋漓的模樣,眼神愈發幽沉狠戾。

他慢慢坐起身,渾身綿軟無力,以當年他年幼的心智怕是無法承受這種不适,可經過不人不鬼的那三載,沒什麽他不能忍受的了。

他如今這般,如同上一世一樣,是被下了藥,如果他不能再嫁入相府之前證明身份、擺脫這一切,那麽他接下來會如同上一世一樣被送入新房,被後母送過來的嬷嬷喂啞藥,再也不能開口,再抵死不從,被晉博宇打斷手腳,囚禁于後宅。

陸莫寧眯眼,眼神沉沉如同鬼魅,後母大概是怕他中途醒來,下的藥極為烈性,即使這一世提早醒來了,難道……還是要重蹈覆轍嗎?

他怎可能甘心?

此刻,陸莫寧一張清秀稚嫩的面容上,雙目死寂無波,他半垂着眼,費力從頭上拔下一根玉簪,即使這少許的動作,讓他用盡了全力。

陸莫寧無聲吐氣,吸氣,等氣息平複下來,捏着玉簪,開始在自己的手臂上劃着一道道血痕,面無表情,眼神沉寂,襯着這一轎的血色,鬼魅異常。

血很快染紅了他身上的喜袍,血一滴滴順着指尖滴落下來。

陸莫寧感覺自己清醒了一些,他半垂着眼,想要借着疼痛抵抗一部分藥性,只是随着血越來越多,陸莫寧的手臂垂着,自然沒瞧見,那源源不斷的血本來正順着手指尖滴在地面上,只是劃過他手腕上一串古色古香的木珠時,突然沾染到木珠上的血突然被完全滲透吸收了進去。

詭異的紅光萦繞在木珠的四周,只是陸莫寧并未看到,那木珠貪婪的吸收着陸莫寧手臂上的血。

就在差不多的時候,突然詭異的一幕出現了,原本手腕上古色古香的木珠,突然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只小手指粗細的小黑蛇,盤踞在了木珠原本的位置。如果不細看的話,還以為依然只是一串木珠。

小黑蛇極狹長的瞳仁慢悠悠縮了縮,揚起尖細的小腦袋,幽幽朝着上方慘白着臉的少年看了眼,吐出蛇信兒,一卷,把對方手腕上的血一點點舔、祗幹淨。

陸莫寧本來正面無表情地等着疼痛抵抗藥性,突然感覺傷口似乎不疼了,觸感也不一樣,他動作極慢地低下頭,就與手腕上的小黑蛇對了眼。

陸莫寧眯眼,蛇?這裏怎麽會有蛇?

只是還沒等他想明白,腦海裏竟然響起了一聲詭異低沉的男聲:都這樣了還不認命反抗?有點意思。

陸莫寧瞳仁更加幽沉:誰在說話?!

那小黑蛇慢悠悠的繼續往上爬,最終爬到了陸莫寧的肩膀上,猩紅的蛇信兒吐了吐,一道聲音在陸莫寧的腦海裏響起,睥睨威嚴,帶着漫不經心的施舍:想不想擺脫這一切?我可以幫你,只是需要代價,願意嗎?願意的話,那就點頭。不願意,就算是你流盡了體內之血,也無法擺脫這宿命。

陸莫寧還沒從詫異中回過神,花轎驀地停了下來,喜娘一聲喊叫:“新娘子到——新郎官來踢轎門,背新娘子入府喽。”

陸莫寧瞳仁一縮,電閃雷鳴間,一雙黑漆漆的瞳仁極為幽沉冷靜,他重生一世,本就是為了不留遺憾,既然如此,有機會擺脫,他為何不?

陸莫寧沉沉道:“我願意。”

他答應的太過爽快,反倒是讓黑蛇狹長的蛇眸一動:當真是有點意思。

下一瞬,小黑蛇露出滿意的笑,張開嘴,露出兩個尖細的毒牙,直接咬上了陸莫寧的肩膀,疼痛襲來的瞬間,陸莫寧混沌的腦袋也瞬間清醒了過來。

與此同時,他看不到的地方,随着紅光一晃,他的眉心見多了一道火形血痕,只是頃刻間又消失的無影無蹤。

陸莫寧清醒過來,低下頭,手腕上還是那串檀木香珠,那小黑蛇已然不見了蹤影。

唯一讓他知道先前不是他的錯覺的,就是他肩膀上的那兩個尖尖的牙印,血湧出來,因為他身上穿着喜服,并不能看清楚。

這時候轎門被踢響了,只是裏面的陸莫寧卻并未動靜。

“新娘子?”喜娘的聲音疑惑的傳來,喜轎外,相府二公子晉博宇皺着眉頭不滿地瞧着喜轎,又踢了一下,結果新娘子依然沒動靜。

晉博宇剛想發火,好在被身邊的小厮攔住了,生怕這大喜的日子自家公子又鬧事。

相爺可專門囑咐了,這次可是世家的公子,又是明媒正娶的,可不能像是往日那般胡來。

相爺雖然寵二公子,任着二公子胡來,可這陸家是世家,不僅如此,這陸家不久前剛出了一位新科狀元,小小年紀就任命為七品縣令,這幾年之後,怕是官運亨通,否則,他怎麽可能答應自家二子娶一個男子為妻?

就在晉博宇就要踢第三次轎門的時候,轎簾驀地被一只白皙修長的手給掀開了。

晉博宇瞧着那細長白皙的手指,因為對方年歲還小,是以雌雄莫辯,想到那張清秀招人的小臉,晉博宇下意識的吞了吞口水,也忘了發火,猴急的就要去牽對方的手。

只是随着戴着蓋頭的新娘子步出,向一側一躲,就避開了晉博宇的手。

一旁的徐嬷嬷看到新娘子自己走了出來,愣地渾身一僵,怎麽回事?

她不是下了很多迷藥,怎麽大公子還能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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